第120章 酒宴
长安城落日之后，星斗缀满天际，秋风吹拂，甚是撩人。
张说愣了一会，然后宽慰地笑道，“宋令说笑了，我自然知晓陛下非一般人。”
宋璟夹起一口菜放入口中，咽下之后才继续说道，“陛下在梅妃伤逝那日，曾经说过要重启暗卫，这你是知道的，但是你知晓他最早何时和我说过此事吗？”
张说摇头，表示不知。
“烧宫案后。”宋璟边说边用两个手指把木桌敲得噔噔响。
这响声落在张说心头，激起一阵寒颤。
宋璟抬眼盯着张说的眼睛看了一会后，“只要他起了心思要干的事情，我们中书千万阻拦，他也会办成。”
张说如同受教了一般点了点头。
“那你今日不应该在议政的时候，突然提出卢怀慎的名字啊。”宋璟端起酒杯自顾自地饮了一杯。
张说也端起酒杯自饮了一杯后，满脸堆笑地说道，“我是觉得户舍人堪当重任，故而当面提了出来，没想到陛下对他不甚满意。”
只见宋璟抬手摆了摆道，“今日他当着陛下的面说出要侍奉母亲的话来，吓得我也是一身冷汗。这天下都知晓陛下生母不知去向，怎可当着陛下的面说这些。”宋璟说完微微摇头。
张说这明白宋璟的意思，一直以来长安城都在传说宋璟是皇帝最信赖的大臣，他一直不甚理解，乃至于猜测皇帝耽于玩乐，不喜朝政，没想到宋璟做事如此谨慎小心。
“许是卢舍人忘了。”张说端起酒杯，双手捧出，有敬给宋璟的意思。
宋璟单手举起酒杯，两人堪堪一碰，然后，宋璟就把酒水灌入了喉中。
宋璟放下酒杯，轻声说道，“这个症结不在卢大人，而在张相公你不应当当面提出这个建议。陛下现在就是想让斜封官去出任，一来想证明他没有错，二来也想给太平公主门下的那些人一个耳光，那便是他少年天子行的大道非常人所及。”
“我等虽然不喜斜封官再入官场，但陛下这层心思也是我在今日傍晚时分也领悟出来的。”
“其实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没同意陛下用斜封官了。那样的话，如今乃至将来，我们会过的舒服一些。”
宋璟把眼睛投向上弦月升起的地方，低声嘟囔着。
张说倒是没想这么多，今日莽撞提出卢怀慎，皇帝会对他有所忌惮，但是不至于免了自己的宰相职权，至于去贺州，不论是斜封官还是张九龄，对他而言没有差别。
“宋令思虑过多了，今日美酒佳肴，我们且不论朝事了。”说完便举起酒杯朝着宋璟敬来。
宋璟也双手举起了酒杯。
一阵寒暄之后，宋璟又接着这事的话头说道，“我倒是无甚在意这些，毕竟如今已经位极人臣，下一步不论如何都是出居地方，只不过是在这个位置上呆的时间长短而已。”
“但是张相公不一样，你做不好，便成不了中书令，做得好了也是理所应当。我知晓你如今想着法子对付宗楚客，希望他尽快被罢相，那样你便成了这中书令的第一人选。”
宋璟说到这里，朝着张说直愣愣地说道，“你万不可以常理揣度皇帝，我自认为我与他知无不言，况且相识于微末，但是最近也时常感到惴惴不安。”
“他有圣君的志向，必有圣君的手段，况且他的身边还有帮着出谋划策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这两个女子可都是跟着天后学习政事的。我们可都在他们手上吃过教训。”
宋璟说完这些，朝着张说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张说这才把那些前尘旧事想了起来，他如何劝谏张柬之的事情一幕幕地浮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低下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日张九龄代天子巡视岭南道，如果不出意外，陛下把他以富户赈灾的办法让张九龄去尝试了。”
张说不知晓其中关窍，便瞪大眼睛朝着宋璟投来渴望的目光。
不过他在心里把宋璟的话思索了几遍后，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便微微颔首，已示赞同。
把这个办法颠来复去想了几遍，张说便完全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他低声说道，“既然陛下想要启用此法，户部为何不同意呢？”
宋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知所谓地摇了摇头。
张说这才恍然大悟了过来，如果此法实施开来，世家大族必然会被皇帝进一步削弱，他们掌控朝堂的能力将越来越小，这自然不是他们乐见的结果。
反而那些新型的有钱人将与皇帝结成新的同盟关系，他们在地方帮助皇帝消除隐患，继而获得相应的特权，几代之后便会成为新的世家大族。
“宋令，下官方才言语莽撞了。”张说装成一副不谙世事的摸样，自顾自地拍在自己的脑门之上。
宋璟微微笑道，然后冷冷地说道，“我和姚尚书倒是可以同意，但是你以为下面那些人不会反对吗？陛下此法可行，但现在行此法时机不对。”
张说谄媚地附和了几声。
一顿晚饭，宋璟吃的不痛快，张说吃的更不痛快，甚至于吃的有些憋屈。
他实在想不明白卢怀慎是吃错药了还是傻了，这么好的机会就因着那么一个理由放弃了。
第二个明白的便是宋璟居然也有自己的势力集团，原来一直以为他事事以皇帝为第一，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同时也让他知晓宋璟对皇帝心思的揣度确实不如自己高明。
比如暗卫之事，他便看出皇帝是基于对万骑的不信任而停止的，断不是因为上官昭容的劝告而停止的。
想到这些，坐在马车上自顾自回府的张说顿时不在纠结在那些小事之上了。
自己推荐卢怀慎和宋璟不同意富户救灾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至于皇帝是圣君还是昏君，都挡不住下面的臣子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搏斗。
不过坐山观虎斗难道不是最佳的为君之道吗？
张说想着想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极为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