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长安夜风
夜风吹拂长安城，似乎想要把一切血腥之气带走。
这一夜李重茂没有合眼。
他命人将韦后的尸身安顿好，也停放在了含元殿。
安乐公主和驸马武延秀的尸身安顿在了乾德殿。
一切妥当之后，李重茂红着眼睛站在含元殿的御阶前，望着烽烟四起的长安城，满心的失落。
城里呼喊哭泣的声音渐渐停歇了。
万骑接手了长安城的防务，于先彤带着内侍监也在修复受损的丹凤门。
中书省内，宋璟不停地翻阅着奏折，发布着诏令。
薛讷则不停与葛福顺、陈玄礼派兵布阵，防控整个长安城。
宫女太监们则在陆玲珑的带领下，清洗血污，浣洗打扫。
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长安城还是那个恢弘壮丽的长安城。
过不了几日，长安城的百姓也会忘掉这次的兵变，他们依旧日升而出，日落而伏。
胜利者兵刃上的血迹会被史书上的墨迹掩盖，把一切原委功过再次阐述。
李重茂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呼，“陛下。”
转头便看到陆玲珑站在身后，她披着厚厚的披风，手里端着茶汤。
李重茂接过，一口灌下。
“陛下还是休息一下吧，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陆玲珑默默说道。
李重茂把陆玲珑搂进怀里，淡淡说道，“今日朕去见太后，她还说之前对朕不好，没想到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陛下不必挂怀，世事无常，顺变随心便好。”
李重茂望着夜空，继续说道，“今日朕其实可以救他们的，但是朕放弃了，朕也有私心。玲珑，朕不是好人。”
“陛下万不可这般，今日势紧，如果您闯入乾德殿，落下的怕也是被砍成肉泥的下场。”
“臣妾刚才听内侍监禀告，说太后娘娘早就在宫内安排了伏兵，严令进入者格杀勿论。陛下即便去了，也难以挽回。”
听到此话，李重茂原本想着韦氏大半人马应当在城外对付宗室，没想到韦温却把人马都安置在了韦氏身边。
这等谋划确实高明，不管胜利者是谁，只要进入乾德殿，便无法全身而退，那么最后的胜利者都会是韦氏。
能够让阖府上下都甘愿去冒险的计划，让人不寒而栗。
不用想也知道，现今韦氏全族怕是已经被灭门了吧。
李重茂抬头望了望长安城，低头眼角便流下了泪来，他瓮声瓮气地说道，“朕没有尝试，朕有愧于他们。”
说完趴在陆玲珑的肩上呜咽着哭了起来。
第一次面对死亡，李重茂稳稳当当地从乾德殿踏着尸山血海走到了含元殿，他没有在群臣面前胆怯。
如今四面八方都在静静观察着皇帝，胜利的果实高悬，谁都对最后的拥有者抱有最大的敌意。
哭完了的李重茂低声对陆玲珑说道，“这几日的餐食你要亲力亲为，我们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便要咬着牙往下走。”
陆玲珑握紧了他的手，两人背对着含元殿的两具棺椁静静站立着。
太平公主府邸。
一切尘埃落定后。
满身的疲惫之感不断侵蚀着太平公主。
上官婉儿端来一碗参汤，淡淡地叫道，“殿下喝点吧。”
一饮而尽后，她蜷缩着身子说道，“天意啊，最后还是我的皇帝侄儿成功了。”
上官婉儿顿了一顿，没有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刘幽求被杀，群臣该投降的投降，该砍头的砍头，如今这太平公主府邸外面都被陈玄礼派遣的万骑紧紧守着。
她虽没有推翻皇帝的打算，但经过前些日子钟绍京的一阵忽悠，也有了自己称帝的打算。
错估了李隆基、错估了李重茂。
高看了自己。
如今尘埃落地，下一步便是刀斧加身的下场了。
想起年少时候的岁月，想起翩翩少年的薛绍，太平公主的心内一阵温暖。
薛郎，我就要去找你了。
朦胧间，似乎又看到昆仑奴面具下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庞。
太平公主望着燃烧的蜡烛流下了眼泪。
站在院中的上官婉儿望着宫城的方向，心里的不甘不停侵蚀着理性。
她想象到了李重茂奔进拾翠殿看到空无一物的表情，
能够想象站在紫宸殿里镇定自若指挥大军的稳重，
能够想象踏着尸山血海站在含元殿上的失望。
只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白日逃离宫阙，便再无回去的可能了。
原想着公主获胜，自己可以力保李重茂性命，让他感恩戴德，没想到时移世易，如梦幻泡影，好梦落空。
事到如今，剩下的便是远走天涯，作别朝堂了。
想到这里，她转身回屋，在书桌上坐了下来。
写完书信后的上官婉儿，走到府门外，朝着执勤的万骑士兵叫道，“郎官，这封信烦请转交陈玄礼陈将军，你就说我是上官婉儿。”
郎官抬眼望了望来人，望着她如玉的神情，伸出手如痴如醉地接了过来。
上官婉儿施礼后，翩然回到了府内。
不知皇帝收到这封信，是否还会想起我？
上官婉儿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翘。
长安城外。
黑暗里，几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们悄悄越过官道，朝着深山走去。
走了没多时，领头的一人回头站定，招呼众人上前，其他人不见有异，迅速靠拢，还未等其他人靠近，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把所有人砍杀倒地。
他睁着猩红的双眼，回望灯火辉煌的长安城。
心里的不忿溢出了眼角。
歇息了一会后，他把蒙面的红巾撕下，露出李隆基的面容。
今日离开长安，他日我必回来，登上那九五之位。
想到这里，李隆基笑出了声来。
他的声音伴随着夜风显得空旷寂寥。
韦温藏身的小院内。
听着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的长安城，韦温知道了结局。
想着血流成河，被灭门的韦氏全族，想着死在宫内的韦后。
他坐下来，静静地喝了一杯茶汤，起身站在凳子上，把腰带卸下来，悬挂在了门廊之上。
回首远眺，宫城被千重房屋阻隔，早已无法望见端倪。
他哀叹一声，蹬掉凳子，变成了随风摇曳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