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子就是寡人
拾翠殿内。
高树成荫，围绕殿宇，四窗俱开。凉风入怀。
在午后的蝉鸣声里，屋内静悄悄的。
坐在竹床上的上官婉儿望着坐在书桌上的李重茂陷入了沉沉的思索。
“这般看来，陛下用不着臣的主意了？”
李重茂闻言，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来说道，“事发突然，谁也预料不到，况且此事之后，对朕不见血刃消弭政变而言，也算有利。只不过苦了临淄王了。”
“此事不是陛下所为？”
李重茂眼角堆起笑意，然后淡淡地说道，“上官昭容高看朕了，朕哪里有这般本事。”
“陛下如今全是玲珑七窍心，臣看不透也不敢小瞧了您。”
李重茂闻得出她出口之言中的酸腐之气，便打趣道，“昭容才是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朕如今只能左右逢源吃些旁人落下的边角料。”
上官婉儿仔细端详着李重茂，想从他的一言一行中寻找和此事的关联。
但是毫无收获。
小皇帝不可能装的这般像，难道是我想错了，他与此事当真无关？
上官婉儿在心里思索了片刻。
李重茂抬眼看了看坐在竹床上的上官婉儿，她用手绞着衣袖，宛如一座卧佛。
“朕一直没有问你，你为何一定要朕先做动手之人。”李重茂拿起竹扇，轻轻地扇动着。
上官婉儿一动不动地抬眼看了看他，然后低声说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陛下不会连这都不懂吧。”
“如此简单？”李重茂面带询问地问道。
上官婉儿忽闪着大眼睛，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
李重茂嘴角微微一扬，放下竹扇，假装朝殿外走去。
“无趣，如何和上官昭容对话都这般无趣了。朕还是去找太后聊聊吧。”
上官婉儿站起身来，歪着头道，“陛下想听真话？”
李重茂转身盯着上官婉儿道，“朕哪一日和你说过假话？原来昭容还用假话诳朕。”
“陛下难道就没用假话诳我？”
李重茂摇了摇头，在心里盘算了许久，确实没有对她撒过谎，想到这里便理直气壮地说道，“朕自认为没有和你说过假话，如果欺骗了昭容，算朕对你不住了。”
上官婉儿闻言微微一笑道，“我为陛下谋划的路，陛下不也欣喜如狂？怎么今日就后悔不迭了呢？”
“难道你就不怕钟绍京的背叛？不怕太平公主的发难？不怕韦氏的鸩毒，不怕你皇位不保，性命堪忧？”
她步步紧逼，越说靠得越紧，直到鼻嗅间全是她的气息。
李重茂伸手放在玉笋般冰凉的肌肤之上，往后退了几步。
他转身朝内边走边说道，“朕是为了自保，但朕同样不希望血流成河，他们毕竟都是朕的家人，他们不仁，朕不能不义，如若鹬蚌相争，朕乐意做那个渔人，但若由得朕说上一二，朕便不会璧上观瞧。”
上官婉儿继续贴近李重茂，用手放在他的胸口之上，似乎听到了心脏规律的跳动，“这般说来，今日之事不是陛下所为。”
李重茂想着再后退几步，又转念一想，吃亏的又不是自己，便鼓起勇气向前走了几步说道，“昭容不信朕，朕怎么解释都无用。”
上官婉儿被迫朝后退了几步，然后说道，“那我如果说，是我想让陛下主动出击呢？”
李重茂眯起眼睛，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想做朕背后的捉刀人？”语气里升起了一丝凉薄。
听到此话，她转身朝着竹床走去，待稳稳坐定之后，淡淡地说道，“如果我说我是为了自己，陛下是否相信。”
李重茂用眼睛扫视了上官婉儿一遍，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心头升起，“昭容小瞧了朕，也小瞧了你自己。”
“巾帼宰相何须如此谋划自身，谋划朕？你罢了，朕先走了，昭容好好想想吧。”
原来以为你是真心托付身后之事，万万没想到点点心思里都夹杂着算计筹谋。
说完此话，李重茂甩袖离开了拾翠殿。
望着走远的皇帝，上官婉儿像是失去了依靠，瘫软在地。
玉液池的荷花开得香极了，它们争先恐后地生长，从淤泥里吸取养分，在阳光中绽放笑容，在秋雨中碾落成泥。
如这宫中的众人一般，无声无息，却时时刻刻想着争奇斗艳。
只是此时的李重茂满心怒火。无心观瞧。
不过细细想来，在历史上曾经委身于李贤、武三思的上官婉儿哪里会真心依附自己，怕不是自作多情了。
这般看来，这皇宫之内，真诚待我的，或许一个都不曾有。
看来天子总要做孤家寡人。
只是近些日子对她的一片心意全变成了今日满心满脑的懊悔。
真心可能真的不值钱吧。
想着这些，李重茂回到了紫宸宫。
陆玲珑站在殿外，看到怒气冲冲回来的皇帝，便朝着身后的于先彤询问。
于先彤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紧紧跟在身后。
陆玲珑换上一副笑脸，急忙走上前去问道，“陛下，臣妾预备下饭菜，快些用饭吧。”
李重茂抬眼看了看眼前人，强压下满腔怒火，把浅浅愁容压下，换上笑颜道，“有劳你了。”
说完便携手走向了殿内。
一时无话。
李重茂吃完后不发一语地走回了内殿。
陆玲珑叫住于先彤询问发生了何事，来龙去脉一讲，她的心往下一沉。
上官昭容可是这宫里的厉害角色，她曾经是天后的随侍官，一步步成为了称量天下人才的闺阁宰相，再后来参与神龙政变，变成了这宫里众宫女的首领。
她如果想从皇帝身上谋划些什么，那太简单了。
“万不可让她趁机夺走皇帝。”陆玲珑在心里暗暗下定主意。
陆玲珑望着紫宸殿内殿，像是要把那人盼出来一般，只是紧闭的殿门隔绝了一切想象。
望眼欲穿终不可得，她慢慢地垂下了头，走回了主殿。
当她闻到主殿熏着的香时，便说道，“来人，以后殿内都熏沉水香和龙涎香，这些自制的香料不许再燃了。”
两旁的侍女急忙把燃着的香炉端了出去。
一人悄悄说道，“这不是陛下让熏的吗？怎么圣人今日这般不高兴。”
另一个悄悄摇了摇头。
午后的紫宸殿，沉寂的如同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