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星星
2012年春。
梁翊说他不参加高考了。
许冬月顶着一双湿漉漉的眼转身离开。
他没挽留，也没追过来。
曾经在心里生出的那种背叛感愈加强烈。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回到家里后，许冬月以生病为由向老师请了一天假，她需要好好调整一下。
放学的时候，夏俞和周康年一起来看她。
“许冬月(月月)。”
周康年和夏俞二人推门进来，看见她呆坐着，书桌上摆着一册习题，没有翻开。
听到好朋友的声音，许冬月恍然回过神来。
她先是看了看桌上的册子，然后才回过头。
“随便坐吧。”
说完，她伸手将桌上的习题放到一边。
本来决定下午做题的，结果忘记了。
夏俞走到书桌边靠着，抬手揉了揉许冬月的脸。
“月月，你该不会因为梁翊连学校都不去了吧。”
许冬月没回答，将头挪了出来，然后垂下了眸子。
算是默认。
夏俞一看，忍不住骂起来。
“果然男生没一个好东西。”
一旁的周康年听了这话忍不住反抗。
“谁说的，梁翊不是，我也不是。”
“你们都是。”
夏俞不分青红皂白，一棍子打死。
周康年知道跟夏俞耍嘴皮子永远说不过，所幸也不再极力为自己正名。
“梁翊他不是。”
转而，他又认真道。
“他没告诉你们，他爸爸在工地上受伤了，下半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家里还有奶奶，妈妈和妹妹，他要承担责任。”
听见这话，许冬月低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双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所以，是因为家里的事才没办法的。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夏俞脱口而出。
许冬月其实很想说那是梁翊的家事，他们知道也没有用处。
如果换做她自己，她也不会说。
可她还没来得及讲，就听见周康年冷冽的声音。
“既定的事实，你知道了就能改变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像是蒙了一层白雾。
夏俞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低谷。
她觉得周康年在冲她撒气。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
“那我问你，如果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也都会瞒着我们吗？”
周康年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像是被人戳破了心思。
他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看了一眼夏俞，抬脚走了出去。
三人变两人，屋子里一时静默无声。
许冬月有些疑惑，明明最开始只是在说梁翊，最后为什么变成了他们二人的矛盾呢？
她拉了拉夏俞的手，正准备安慰，便听见她语气低沉地说:“我先回家了。”
许冬月一脸茫然。
好像大家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挤到一起了。
—
第二天回到学校的时候，夏俞一直处在低气压的环境中。
许冬月跟她说话，她也只是机械地回答一句，再不跟她开玩笑。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夏俞更是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觉。
许冬月没叫她，自己去了餐厅，打算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一点。
于是乎，平时的四人行变成了面面相觑的两人。
许冬月和周康年对着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她拿着筷子戳了几口饭，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
“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所以我们没办法要求夏俞那么想，我想你应该了解她，她向来直来直去。”
周康年大口吃了两勺米饭。
再抬头时，许冬月看到他氤氲着雾气的眸子。
他在强压着心中的情绪。
周康年转头看向窗外发黄的树丛，有些哽咽。
“你会怪梁翊吗？怪他没有告诉你。”
许冬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最开始是会的，因为我觉得他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后来知道原因，我会觉得是我自己不够了解他。”
“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十分地相信他。”
周康年低叹一声。
“如果没有约定你就不会怪他对吗？”
他注视着许冬月的双眼，急切地想要从中找出问题的答案。
她点点头，他如释重负。
许冬月总觉得周康年最近有些奇怪。
但她说不上来是什么。
“帮我跟夏俞说声对不起。”
周康年就丢下这么一句话离开了。
后来许冬月才明白，他当时离开的不只是她的视线，也不只是他们的学校，而是他们的生活。
吃完午饭回到班级，许冬月看见夏俞恹恹地从外面走进来。
她将带回来的鸡蛋灌饼放到夏俞桌上。
“中午没吃饭肯定会饿的，特地给你带的。”
夏俞坐在座位上，愣愣地盯着那个饼。
“周康年托我给你说声对不起。”
许冬月歪头注视着她。
夏俞没说话，但许冬月感觉得到她的情绪发生了一些轻微的变化。
她拿起桌上的鸡蛋灌饼咬了几口，朝许冬月扯出一个笑容。
“谢谢月月。”
这话与其是在答谢，倒不如说是在告诉许冬月她没事了。
她不记仇，只要周康年的一句对不起就够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句对不起没有当面说。
放学的时候，许冬月被夏俞拉去学校附近的两元街。
这条街林立着大大小小的精品店，卖的都是高中生最喜欢的小玩意儿，最低两元，最高也就几十块。
夏俞和许冬月经常来这里。
种类繁多，价格便宜，对于学生党而言拿来送朋友非常合适。
下午的课堂上，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
作文的主题是“向一个人道歉”。
夏俞的思绪一下子就飘到了周康年身上，或许她也应该向他说声对不起。
于是一放学她就拉着许冬月来挑选道歉的小礼物。
一进门，夏俞就在店里四处环视。
“瓷摆件？不行，他那冒失的性格肯定会打碎的。”
“文具？马上毕业了，也用不到了。”
“毛绒玩具，这么可爱，不适合他。”
许冬月拎着书包的肩带站在一边，笑意盈盈地看着认真挑选礼物的夏俞。
“月月，你快来帮我参谋参谋。”
夏俞朝她摆手。
她没过去，朝夏俞指了指身边的一大堆钥匙扣。
种类很多，有毛绒玩具的，也有软胶制成的。
夏俞走过去看，拿起一个宇航员样式的钥匙扣。
宇航员的脸上有一个可以拨动的开关，可以切换面部表情。
夏俞自然而然地将它换成笑脸，摆到自己脸旁。
“就这个吧。”
许冬月点点头。
选好礼物结了账，二人才慢慢走回家。
一路上，夏俞拿着钥匙扣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甚至于，脑海里已经开始渐渐浮现和周康年道歉之后和好如初的模样。
许冬月看着她的笑脸，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她很想劝梁翊回学校继续学习。
离高考就剩下一个多月了。
她希望梁翊能好好地参加高考。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毕她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无法真正地为他考虑。
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许冬月一打开家门就将书包扔到了沙发上。
她拿起遥控器按开电视，却越来越心烦意乱。
这时候，许从南拿着公文包从外面回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叫了声“爸”。
许从南向她点头示意，然后走到厨房去给许明英打下手。
一边帮忙，又一边闲聊起来。
“今天怎么回来晚了点？”
许明英将锅盖好，转头看向许从南。
他停下手中的菜刀，长叹了一口气。
“落落这孩子闹着不上学了，说是要出去打工贴补家用，打电话劝了好久。”
听见“落落”二字，许冬月猛然回头看向厨房的方向。
姜落落是她的表妹，前些日子她爸爸酒驾出了车祸，人没救过来，就走了。
眼下看来，跟梁翊的情况倒是很相像。
妈妈听了忙握住许爸爸的手说：“那怎么行，她一个女孩子，还没成年，在外面多危险。”
爸爸将头垂了下去。
许冬月忙扔掉手中的遥控器跑到厨房门口，扒着门看向里面的俩人。
“爸，妈，如果落落是男孩子你们会同意吗？”
妈妈一听，走过来拍了拍许冬月的头。
“男孩子也不会同意啊，高考是多么重要的一个转折点，落落家里虽然情况不太好，但也不至于让她来支撑啊，再说了，这不还有咱们家呢。”
许冬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家虽算不上是大富大贵，但好歹也是小康家庭，帮落落家确实没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那梁翊也是一样。
妈妈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了？看着有点奇怪？”
许冬月摇摇头，站直了身子。
“我有个同学他爸爸的腿出了问题，他说他不要上学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劝他。”
她又补了一句。
许明英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回头朝许从南做了个眼神，然后拉着许冬月去了客厅。
她们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许明英拍了拍许冬月的手。
“月月，我们可能没办法完全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但如果你觉得劝他回学校是有好处的，你就去做。”
“做了就说明你努力过了，那么，不管结局如何，不管他有没有回到学校，你以后都不会后悔自己现在的决定，不是吗？”
“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你为他考虑，这本身就是正确的，但更正确的是，你相信他，相信他做的每一个决定，不管这个决定是不是和你预想的一样。”
你只要努力过，并且相信他。
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