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周二。
桑烁早上有四节课。
背着书包准备出门的时候, 站在咖啡机前，泡着咖啡的男人突然叫住了他。
“你去公司的时候，和楚霖说一声, 我今天去南山那边办事, 不过去了。”
男人表情淡淡的，垂着墨色的浓睫。
初升的暖阳照在他半侧脸上, 靠里的半侧, 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南山？”桑烁不确定般, 又问了一遍，“是城南的南山吗？”
单凌风“嗯”了一声。
桑烁低头看了下日期，很确定, 今天并非单凌风去南山医院的日期。
楚霖很明确说过，单凌风只在每个月第二周的周五, 才会去南山医院的。
心头一紧。
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桑烁努力回忆这两天单凌风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除了昨天晚上, 自己洗完澡出来，对方竟已破天荒睡了之外, 其他一切都很正常呀。
想了一会，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
桑烁咬了下唇, 低声说：“好。”
门开了又关。
男人抬起头，看着那已被合上的门, 浓黑的剑眉渐渐拧了起来。
-
“桑烁，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课间时分，宋迟啃着桑烁带去的面包, 问。
桑烁推开放在桌上的书, 手肘撑了上去，表情有些无精打采的。
“我想等下再去一次南山医院。”
宋迟差点被嘴里的面包噎到：“你是对去精神病院上瘾了？”
他抬头摸了下桑烁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你才发烧了, ”桑烁白了他一眼，“我是真的有事。”
宋迟想起那天遇到单云青推着的那个老妇人，以及桑烁说的奇奇怪怪的话，压低声音道：“咱们之前遇到的那个女的，是不是和单凌风他们有关系啊？”
宋迟这么一问，桑烁越发心烦意乱起来。
讲台前，讲课的老师拿起了花名册，看样子是准备开始上课点名了。
桑烁站起身：“下节课点名的话帮我应付一下，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管讲台上老师投过来的眼神，把书塞到书包里就走。
宋迟想要跟出去，想到桑烁让他帮忙应付点名，又坐了回去。
-
桑烁等不及司机过来，出了校门直接上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桑烁对司机说：“走绕城高架去南山医院。”
司机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大在江城北面，南山医院在南面。
一般的普通人从城北坐出租城南，都会由着司机慢吞吞穿过整个城市。
虽然红灯多，速度慢，车费却能少一半。
桑烁又重复了一遍。
司机这才应声说好。
绕城高架车很少，从这边到城南，几乎没有红灯，虽路程多一半，开车的时间却少了一半。
司机边开车，边从后视镜里观察后面这位“人傻钱多”的客人。
从上车起，他一直都在不停地变换着姿势，仿佛怎么都坐不舒服一样。
开车这么多年，司机载过无数客人，见过比后座这位年轻人更不安的客人。
他习惯性地含笑开口：“小朋友，你去南山医院探望病人去呀？”
这话一问，原先看着很烦躁的人，看起来似乎更焦躁不安了。
他紧紧皱着眉，看向窗外。
隔了好一会，才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嗯。”
司机：“就咱们现在这个就业生活环境，确实是压力很大，我之前看新闻，说这几年精神出现问题的人越来越多了。”
桑烁：“……”你不会聊天能不能不聊天？
司机听不到桑烁心里的吐槽，见后排的年轻乘客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又道：“但是你也不用担心太多，随着社会的进步，咱们对于压力的承受能力会越来越强的！而且，我听说现在有那种比较牛逼的治疗手段，可以彻底治愈精神病人的。”
桑烁拧了拧眉心，沉下声：“大叔，我想静一静。”
司机：“……行吧。”
哎，现在的年轻人，果然应对压力还是不行。
下了高架后，桑烁看着眼前的医院大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
他点开微信，看都没看前面的计价器，直接给司机转了三百块钱。
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司机收到这比车费多两倍的钱，又没忍住，探出车窗，对着快步往前走的男生道：“别紧张！你的朋友知道你这么着急来探望他，一定会很欢迎你的！”
果然，听到他的话，本来慢吞吞往前走的男生直接跑了起来。
司机满意地关上车窗，心道自己可真是一个安慰人的天才。
-
桑烁一路冲进了大楼里。
通过安全监测后，他边往里走，边四处张望。
精神病院不同于其他医院，每一扇窗户上都安装了特别的装置。这使得大楼的底楼，看起来比寻常的医院更加阴沉。
迈步其中，有一种森然的感觉。
桑烁抿紧双唇，往里走去。
经过大厅，正抬头看着头顶的引导时，手臂被人拉住了。
心咯噔一下，回头。
见到身旁站着的人，桑烁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男人拧起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桑烁呐呐开口：“找你。”
男人：“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既然这里见到了人，桑烁也没准备瞒着：“我之前问过楚助，他说你定期会来南山医院。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来这边做什么，所以今早你说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跟着你来的。”
单凌风：“你觉得我来这里会做什么？”
桑烁抿唇：“探望病人，或者……看病。”
单凌风：“如果我真有病，你害怕么？”
男人逼近了一步，桑烁想后退，这才发现，他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这段时间以来，随着单凌风态度温和下来，桑烁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男人身上的这种迫人气场了。
仿佛有冷风四面刮来，让人转身想逃。
桑烁并没有逃，只是不耐地甩了甩手臂。
出乎意料的，这一下很轻易挣脱开了对方的钳制。
他昂起下巴，发出质问：“那个害怕的人，到底是我还是你？”
单凌风的目光从他透着光的黑眸缓缓下滑到扬起的下巴上，尔后，他身上那种逼人后退的压迫感一下子消失了。
“想听个故事吗？”他问，“很长的那种。”
-
哪怕是讲题目的时候，单凌风的话都很少，言简意赅，几乎只点关键的地方。
这是桑烁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的话。
“有两个孩子，a和b。他们出生在同一时间，因为护士的粗心大意，被弄错了姓名牌。所以，孩子b被送到了父母c手里，孩子a被送到了父母d手里。”
“父母c准确来说，其实只有一个母亲。孩子父亲因为精神问题，在母亲怀孕的时候，被强制送到了精神病院，甚至没等到孩子出生，就在里面自杀了。可想而知，b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非常恶劣。一次意外，b发现自己并非母亲的亲身孩子，通过一系列调查，他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是被抱错了。”
“想要摆脱当前生活环境的念头刺激着他，偷偷离开了生活的小城镇，去寻找生活在另一座出城市里的父母d。父母d是条件优越，为了能够接触到他们，b主-动寻了警察，说自己父母都过世了，是来投奔这边的亲戚d的。借助警察的帮助，b十分容易找到了父母d，然后通过亲子鉴定之后，回到了亲生父母的身边。”
“b开始享受生活的时候，留在小城市里的母亲c，一直疯狂地寻找着她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已经改了姓名，穿上了华丽的衣着，从上到下都换了模样。不管她发多少寻人启事，都不可能再寻回这个孩子了。苦寻了一年多无果后，这个痛失孩子的母亲，终于疯了。”
桑烁的心跳得很快。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单凌风和单云青是一对双生兄弟。
仔细一想，从两人外表上，确实看不出他们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讲述前面部分的时候，单凌风说话的口吻事十分平静，仿佛真的在叙说一个故事。
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故事一样。
到这里，他的语调突然扬了起来。
“你一定很好奇，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孩子a哪里去了？孩子a一直都在，因为自己父母双双亡故，所以他只能被迫继续留在父母d身边。a其实一直不相信b的话，一直都在偷偷打探着自己父母的消息。终于，在医院当年留下的资料里，他知道了父母的住址。可惜，他找过去的时候太晚了，母亲已经彻底疯了，除了将她从小城市里接触来，送到大城市的医院里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听到这里，桑烁试探着问：“那个单云青是孩子a？”
“不，他不是。”单凌风否认。
桑烁皱起眉头来，前天看到的那个李阿姨，面对着单云青的时候，明明像极了一个一个慈爱的母亲。
没等他提出疑惑，之前看到过的那个护士走了过来：“单先生。”
她目光停留在桑烁身上，“这位是——”
单凌风：“桑先生。”
小-护-士：“桑先生有些眼熟呀。”
单凌风没有回答，而是问：“可以进去探视了么？”
小-护-士摇了摇头：“阿姨今天状态不是很好，不过主任让您先去他那边一趟，他有些事情想和您聊一下。”
单凌风看向桑烁。
桑烁：“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男人点了一下头，修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护-士来的那条走廊里。
小-护-士：“您是前天来的那位客人吧，咱们在花园里见过？”
桑烁：“是。”
小-护-士：“你们是——”
桑烁：“他是我先生。”
小-护-士“哦”了一声：“怪不得他会带你来。”
桑烁：“他从来没和谁一起来探望过他阿姨吗？”
小-护-士四周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人，便拉着桑烁到角落里的椅子上坐下。
男生眉目雅致，说话声音晴朗温润，十分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从以前起，只要桑烁不说话，一直都是人群里最吸引人的存在。
只是他脾气臭又倔强，一开口，总是能把那些主-动来示好的人吓跑。
小-护-士：“您应该知道的吧，阿姨是……单先生的母亲。”
刚才单凌风说的很快，“故事”内容又多，桑烁有些混乱。
经小-护-士这么一确认，配合上刚才单凌风说的，他立刻将里面的abcd全部对上了位置。
a是单凌风，b是单云青，c是李阿姨，d是老单总夫妇。
他点了点头：“是，我知道。”
小-护-士继续道：“李阿姨之前一直都是咱们护士长照顾的，这两年我才接手，所以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接手的这两三年里，每次都是单先生一个人来的。偶尔的，就是您那天看到的另外那位单先生也会来。不过我们主任很不喜欢他，每次他来想要见李阿姨，都会被主任拦下来。”
桑烁：“怪不得那天你看到他，很生气。”
小-护-士：“他每次来，走了之后李阿姨都会做噩梦，然后紧接着，病情会开始变得不稳定，他简直就像是我们的灾星！”
桑烁：“为什么？”
小-护-士叹了一口气：“单先生一定没和你说吧，李阿姨到现在，都认为另外那位单先生才是她的孩子。所以每次看到那位单先生，到了晚上的时候她都会陷入应激反应里，开始疯狂做噩梦。”
见桑烁眉宇间忧愁之色更浓，小-护-士安慰他：“您也不要担心，她犯几天病就好了，上次也是我不当心，让那个单先生见了她。她现在状态已经很稳定了，只要不被刺激，几乎和正常人没太大区别了。”
桑烁：“我只是有些心疼单凌风，他真的……好惨。”
小-护-士点点头：“是真的很惨，虽然他很少说话，看着又冷淡，但我们科室的护士都很心疼他的。不过现在好了，有您陪着，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而且——”她脸上露出笑容来，“那天李阿姨好像很喜欢你，后面回去的时候，一直在夸你看着好看特别适合她儿子。”
“张护士。”
小-护-士立刻起身：“主任那边好了么？那他批准您去探病了没？”
单凌风：“我刚才去看了眼，状态还是很不好，接下去几天，怕是要辛苦你们了。”
小-护-士弯起眼：“没事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她说着转身过来，和桑烁挥了挥手，很快踏着小碎步往里面跑去了。
角落里，又只剩下单凌风和桑烁两人。
小-护-士在的时候，一直念叨个不停。
这会儿离开了，一下子显得这整个大厅安静到有些渗人。
桑烁问：“我们能去探望人了么？”
单凌风摇摇头。
桑烁点了点椅子：“那你要继续说刚才那个故事了吗？”
单凌风沉默片刻，没有坐下来，而是站着道：“你应该都已经猜出来了，这个医院里住着的，是我母亲，我每个月会固定来探望她。”
桑烁：“刚才张护士也告诉我了。”
单凌风没有说话。
那沉默就像是他刚刚走过来的那条走廊，从这边看过去，完全看不到尽头。
又过了好一会，他才继续说道：“我虽然暂时没有问题，但是我有一个先天精神病自杀的父亲，还有一个后期受刺激之下发病的母亲。不管我现在有没有问题，我都是一个非常不稳定的因素，你当初真的应该离婚，离我远远的。”
桑烁想起他重生后，告诉单凌风自己不想离婚时，男人说的话了。
“给过我机会，是我选择留下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男人漆黑的双眸看着他，好一会后，方才低声开口：“是。”
桑烁站在那。
无形中，像是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心脏，毫不留情地狠狠揉捏了一番。
那种酸涩胀痛，占满了整个胸膛。
“还有，我昨天晚上用你电脑的时候，看到了你的搜索记录。”
桑烁倏地睁大双眼：“所以你今天早上故意告诉我今天要来这里的。”
单凌风看着他：“是，你现在知道全部了，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一股无名的怒火缓缓从桑烁酸胀到快要爆炸的胸膛里升腾起来：“离开的机会吗？”
单凌风没有说话，但看过来的目光又深又沉，里面似乎潜藏着无止境的悲伤。
他已经用目光回答了桑烁。
有人从旁边经过，好奇的目光略过相对而站的两人，想看他们准备做什么。
看了一会，发现这两人如木偶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动也不动，索然无味地移开了视线。
单凌风缓缓握住了双拳。
如果从侧面看，就能很清晰看到他从来都挺得笔直的背，竟微微驼着。
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疼痛让他从那种无法言说的绝望里清醒过来。
他移开视线，不再去看桑烁。
“回去时候注意安全。”
说完，单凌风转过身，往来时的走廊方向走去。
桑烁松开一直紧紧咬着的牙关，厉声道：“单凌风，你等一下。”
许是他这一声着实严厉，男人身形猛地顿住。
桑烁三两步走过去，绕到他面前：“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差的一个人吗？”
“我不害怕你有病！”
“我网上查找资料，偷偷跟着你来这边，只是担心你压力过大，又碍着面子不肯好好治疗，”桑烁认真地看着男人的脸：“我想你一直都好好的。”
完全没想到桑烁会这么说，单凌风脸上露出极难得的恍然神色。
桑烁抓起他的手，捧在自己掌心里，无比郑重道：“我早就做好决定了，我想要陪你面对一切困难。”
他勇敢地看着迎着男人越发火-热的目光，忍着羞赧：“不管你给我多少次机会，我都不会离开的，你别想赶我走。”
掌心里的炙热大手突然抽离，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他往前。
身体撞入到熟悉火-热的怀抱中。
靠在一起后，他明显感觉到了对方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桑烁！”单凌风喊他名字的时候，尾音带着因为过于激动而产生的哽咽。
脸上相贴的地方，也感觉到了一阵潮意。
“单凌风，”桑烁扭了扭脖子，“你不会是在……哭吧？”
深深吸了一了鼻子后，单凌风开口：“我在高兴。”
“说好的，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离开我。”
他的声音带着喑哑，抱得却特别用力，像是要把人嵌进自己的胸膛似的。
桑烁差点都透不过气来了。
“喂……你抱得轻一点啊……”
“不行。”
“你好不讲道理……我开始后悔了。”
“不可以。”
虽然这么抱怨着，桑烁还是主-动伸出手，圈住了男人的肩膀，由着他用力抱紧自己。
说来也奇怪，明明已经抱过很多次了。
桑烁却觉得，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彻底的拥抱。
-
单凌风的母亲精神不太好，两人到最后都没能探望到他。
走出医院的大楼，桑烁被歪头的阳光刺得眼睛眯了起来。
他刚想抬手遮一下刺目的光，手就被握住了。
火-热的指腹滑过他的掌心，插-入每一处手指缝隙中。
然后，十指交错。
阳光的温度在脸上蒸腾，桑烁的脸越来越红。
他咳了一声，想要分散一些注意力，还未开口，边听见单凌风说道：“其实我从来没有生过病，情感障碍也只是当初我被发现一直来这边后，拜托医生帮忙找的借口。”
桑烁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单凌风：“我保证，不管压力大不大，我都会好好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桑烁一点一点地弯起了眼睛。
他晃动着男人的手，一下又一下的。
身前的影子里，那握着的手也一晃一晃的。
这样的行为看起来有些幼稚，桑烁却停不下来。
单凌风：“你还要回学校么？”
桑烁想了想：“不去了，偶尔翘课一次，不要紧。”
说完，他转向男人，问：“你呢，要不要去公司？”
“不去了，我陪你。”单凌风笑了起来，漆黑的眸子，在阳光里特别闪动着莹润的光泽。
“偶尔翘班一次，不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终于写完这一章了他们要彻底甜起来了qaq
说点心里话：
这一本，攻的设定上，其实是有一点傲娇的，看文案大概也能看出来一点他的设定，他知道这个世界自己不是主角，也努力过，然后开始心灰意冷。
受是他生命里的一点变数，他一直觉得自己身处深渊，并不想拉受进来，所以对受的态度是很矛盾的，明明很喜欢，想要对受好，却不敢太过明显表达。
当然，这个过程意意没有写好，所以看的时候一直觉得有问题。
去年十月底完结上一本后，好久没有好好写，手感也差，感谢大家不抛弃我qaq，意意会努力尽量把后面的写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