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落梅游说南歌
“南歌大人,昨夜武陵溪的牢房内,您听到异常响动了吗?”詹顺安小心翼翼地询问。
南歌又合上眼皮,闭目养神道:“没有,昨夜睡得有些沉,什么都没听见。”
南歌说的是实话,北堂渊给自己的止痛药,让她睡了一个安稳觉。
在这种处境下,十分难得,她觉得今日的精神,都好了很多。
詹顺安擦了擦额角的水渍,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他点了点头道:“那您好生歇着吧,我就不打扰了。”
詹顺安欲走,南歌却动了动唇,开口道:“武陵溪虽然是死囚,却死在了牢里,上面若是怪罪下来,寺卿大人可要挨罚的。”
闻言,詹顺安的五官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想了想,觉得南歌已成阶下囚,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向里侧的人求教道:“实不相瞒啊,今日一早醒来,本官的官印和腰牌,全都不翼而飞。
在公堂的座椅处,墙面被人用赤色染料,画了一只眼睛。
本官记得,南歌大人你们在查傩蜂案时,就遇到过这种标识。
依您之见,大理寺内又出现了这个血眼标识,究竟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某势力,卷土重来,要对本官下手吗?”
詹顺安抱着双手,不安道,“而且,武陵溪又在狱中自尽了,这一夜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本官不能不多想啊,还望南歌大人指教。”
南歌半睁开眼,看向焦头烂额的詹顺安,提议道:“依我看,武陵溪自尽一事,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本就是死囚,早死晚死,都是一死,不会有人深究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案子。
但若因大人的疏忽,导致囚犯死在牢里,那便是大理寺的失职,大人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参一本。
所以,我建议大人快些把武陵溪的尸体处理掉。”
听了南歌的话,詹顺安略显疑惑,继续虚心求教:“南歌大人的意思是,本官应该隐瞒武陵溪自尽的事实?”
南歌扶着身后的墙,换了个舒服姿势道:“没错,武陵溪如果不是自尽身亡,而是病逝,或者,因酷刑加身,伤势过重没能挺过去,自己死了,那就不是大人的疏忽了。”
詹顺安眼前一亮,忙抱了抱拳道:“我明白了,多谢南歌大人指点,我这就去办。”
言罢,詹顺安快步离去,吩咐手下用草席将武陵溪的尸体卷了起来,直接找了块空地,点燃一把火,将尸体烧了……
南歌靠坐在墙边,焚烧的烟味,顺着牢房上的小窗飘了进来。
捂着口鼻,咳了咳,南歌不由得抬起嘴角,兀自一笑。
这个詹顺安,枉费爹对他的栽培,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难怪大理寺,日渐萧条,任由东厂、锦衣卫骑在头上,他为了那顶乌纱帽,可真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南歌开始无聊到数起地上的蚂蚁时,“哗啦”几声响,牢房门,被人打开了。
南歌抬头看向手拿镣铐的狱卒,垂了下眸子,扶着身后的墙,站了起来,十分配合地抬了手道:“这是又要带我去刑房了?不过今日,你们来的有些晚。”
牢头有些头疼地挠挠额角,看了眼从容镇定的南歌,清清嗓子,压低声线道:“南歌大人,小的可真难做啊。
您这究竟是得罪太子了呢?还是没得罪太子呢?
太子托人传达不让我们为难你,这眨眼功夫,又变了卦,都给卑职弄糊涂了。”
南歌不解地看向对方,被狱卒戴上镣铐,押了出去。
还是昨天去的刑房,一样的人,一样的鞭子。
南歌一声不吭,受着每日十鞭的惩戒。
吞了北堂给自己的止痛药,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但今日,南歌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例行惩戒凶犯的十鞭,已经挨完了,行刑的狱卒,却没有停下来。
这已经有违大理寺的规矩了……
南歌心底一沉,视线偏转,寻找到牢头的身影,见对方站在门前的半个身影,貌似在与人说话。
南歌看不清暗处的人是谁,随着一鞭子落在身上,她索性垂下头,装晕。
她受得住刑罚,但不意味着,要不明不白地遭一顿打。
狱卒见南歌“晕”了过去,忙探向对方鼻息,这一探不要紧,吓得他迅速缩回了手。
狱卒颇为害怕,转身对牢头叫道:“头儿,人好像没气了。”
牢头一听,蹙拢起眉心,看了眼暗处的人。
躲在阴影下的人,抬手示意他前去查看。
牢头跨入刑房的门,嘴里嘀咕道:“不能吧,这才没打几下。鞭子只伤皮肉,棍子才能打死人。”
探了下南歌的鼻息,牢头的脸色微变,大吃一惊,抬脚踹向狱卒,
骂咧道:“你真把她打死了?快!把人放下来!送回牢房,去请狱医!”
牢房内,顿时乱做一团。
狱卒七手八脚着,将南歌放了下来,架回牢房。
藏匿于阴影中的人皱了下眉,她看向被拖走的南歌,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众人视线,转身离去。
南歌垂着头,半撑开眼皮,看着眼下摇摇晃晃的路面,心道:这些狱卒真不禁吓,但有一点她可以确信,他们很怕自己一命呜呼。
“咳~”南歌睁开一只眼,余光扫向左右两侧的狱卒,又咳了一声,闭上眼睛,证明自己还活着。
狱卒们见状,均呼了口气,脚步也放慢了些:“人没死就好,吓死人了。
南歌大人啊,您可得好好活着,否则小的们也跟着遭殃……”
把南歌带进牢房,轻轻放下,狱卒们快速离开,赶去向牢头禀报,他们不敢再动手了。
南歌缓了片刻,刚要起身,便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忙又躺了回去,合上眼睛。
披着斗篷的人,立在牢门前,她看向躺在里侧的人,摘下头上的兜帽,把手里的食盒轻轻搁置在门前,许久才开口唤道:“南歌大人,你还好吗?”
南歌没有动,等对方又唤了几声后,才蠕动自己的手指,缓缓睁开了眼,望向来人。
是落梅。
南歌轻声咳了几下。
落梅见对方有了反应,推开没上锁的牢门,走了进去,扶起南歌道:“您没事吧。”
南歌摇了摇头道:“死不了。”
落梅微微叹息,扶南歌坐了起来道:“是殿下让我来探望你的,想不到,这些狱卒下手这么重,连你也不放过。”
南歌暗自一笑,有些讽刺,她没有拆穿对方,而是靠坐在墙边,轻声道:“还好,他们也是按例行事。”
落梅看了眼南歌,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搁在地上道:“你等我一下。”
落梅出了牢房,紧接着,便传来说话声,是落梅和狱卒交涉的声音。
南歌面无表情地听着,看向地上的瓷瓶,她拿了起来,掀开上方的塞子,嗅了嗅里侧的药膏。
倒了药膏涂在自己的手背,南歌端详片刻,应是宫里的金疮药。
南歌将药瓶放了回去,甚觉好笑。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落梅。
为何要牢头加刑后,又假意救自己,这想以德服人?
她这戏,是做给谁看的,那位太子吗?
还是太子朱戎,吩咐她这么做的。
果然主子和侍女都一样,喜欢唱戏……
落梅回头望了眼牢房的方向,示意牢头借一步说话,将一锭金元宝塞到对方手中。
牢头一看,满面生花,这可比王二昨夜塞给自己的银子金贵。
也不知是谁托王二打点的,现下太子身边的侍女亲自来了,牢头只能听她的。
看来里面的南歌大人,是真得罪太子了,或者,仅仅是得罪了眼前的落梅姑娘。
牢头长着心眼,没有和落梅说王二昨夜打点的事,反正金银都在自己腰包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以后,不必再对她用刑了。”落梅开口吩咐道,“把对南歌动刑的事,散布出去,让北镇抚司的人知道。”
牢头微讶,点了点头道:“姑娘放心,我一定办妥。”
落梅疑惑地指了下牢房道:“我怎么没见到武陵溪,他人呢?被你们带去哪里了?”
牢头迟疑着,搓了搓手掌,有些紧张道:“武陵溪死了。”
落梅吃惊地看向牢头,忙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知太子殿下?!”
牢头倒吸一口凉气,为了他们大理寺的安生,敷衍道:“今早狱卒巡查牢房时,才发现人已经凉了。
仵作已验完尸了,说是病死的。
之前在诏狱,伤势太重,送来后没及时医治,突生疾病身亡。”
落梅闭了闭眼,能看得出来,她心情不佳,十分恼怒。
牢头也不敢说话,低着头立在那里。
落梅厉声问道:“尸体呢?”
牢头硬着头皮回应道:“……尸体已溃烂,为免发生疫病,被我们家大人……就地焚烧了。”
若说武陵溪是自尽身亡的,他这个牢头首当其冲,第一个受罚。
只能按照寺卿大人的吩咐,掩盖这一事实。
要怪罪,也只能怪罪在诏狱里,对武陵溪施用酷刑之人。
如此,便怪罪不得他们大理寺了。
落梅咬咬牙,面色不善地睨了眼牢头。
皇后娘娘心心念着武陵溪的安危,殿下也打算在行刑之日,偷梁换柱,用其他死囚将武陵溪救走。
如今倒好,人居然就死了……
落梅看了眼怯然的牢头,无奈道:“打些热水来。”
“唉。”牢头应了声,快速走远。
落梅呼了口气,重又走回监牢……
南歌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坐在墙边,闭目养神。
她知道,落梅此行,绝不简单。
能被太子打发来探望自己,一定还有其他事。
“南歌大人……”落梅低声唤道,将手里的水盆放到一旁,热了毛巾,擦去对方脸上的污渍,“我替您清洗下伤口。”
南歌半睁开眼,没有说话,任由对方料理伤势。
“殿下没想为难南歌大人。”沉默许久后,落梅还是开了口,替南歌上药道,“他只是欣赏南歌大人,希望你能替他做事。
今次的案子,你们触及了他的底线,就此收手,也就作罢。
向殿下服个软,南歌大人就可以出去了。
毕竟死去的玉嬷嬷,不足挂齿,殿下只是气恼,你背地里与他作对。”
落梅放轻声音,看了眼对方,继续游说,“南歌大人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若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让牢头传话殿下。
你也是女儿家,总不能一直跟着北堂大人,做个锦衣卫吧。
况且,北堂大人迟早有一日,会娶妻生子。
到时北堂家的女主人,就算再大度,你一个名义上的妹妹,待在他身侧,也不方便。
殿下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龙子,天命所归。
能得他赏识和倾慕,是旁人艳羡不已,求之不得的事。
南歌大人怎这般愚钝和不识时务?只要您一句话,殿下就会把你放在自己身边,好生爱护。”
落梅紧抿着双唇,言辞期切。
南歌被药膏刺痛了伤口,她眉心微蹙,闷吟一声。
止痛药的药效,开始散去。
金疮药敷在鞭伤处,火辣辣的疼。
落梅见状,惊觉自己有些激动,放轻了手中动作,安静地涂抹药膏。
涂好药后,她将余下的药,留给了南歌。
“多谢。”南歌系着衣带,看着又端了食盒进来的落梅,垂眸静思。
对方雪中送炭的关切,换做旁人,怕是要感恩戴德了。
但南歌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这雪和炭都是他们给的,收买人心,不过如此。
软硬兼施的背后,是一颗裹了糖的砒霜。
自己若真吃了太子给的这块糖,等待他们的,未必是康庄大道,有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南歌不喜太子,这一点,她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不喜就是不喜,怎能强求?
“这是殿下吩咐御膳房做的糕点,南歌大人慢用吧。”落梅见南歌一直不说话,或许是没了耐心,语气生硬道,“希望南歌大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该说的我也说了,你考虑考虑吧。”
落梅提着空的食盒,钻出牢房走了。
她离开不久后,狱卒便过来锁上了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