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泛黄的纸张带着扑面而来的年代感, 信纸的右下角被弄皱又抚平多次,似是怕坏掉,用透明胶带粘了一圈。
看得出来信主人的用心。
信纸没有落款, 但有副橙色的简笔画。
随意几笔被勾勒出来的橘子和落日,看上去并没什么联系。
却很漂亮。
这大抵是沈沂的某一段过往。
赵南星的指腹捻过信纸的右下角, 随后又折起来,将其放入放领带的抽屉, 压在了最下边。
她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封陈年的情书。
那年收拾的时候好似也看到过,不过当时生气,把沈沂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扔进去,并没有拆开看。
这么看, 沈沂在没有她的世界里, 过得很精彩。
赵南星在没和沈沂重逢之前, 偶尔也会想起他。
父母离婚之后, 她和母亲便离开了沙棠村,这么多年, 几乎没回去过。
就连一直住在那里的老太太,早些年也被接到了云京来。
赵南星不太喜欢回想起幼时, 记忆力好偶尔也会成为一件坏事。
对别的小朋友来说很快就忘掉的童年,对她来说却一直留在记忆里, 如同一根刺扎进心脏,每拔出一分都是血淋淋的。
说起来,她的幼时其实还算快乐。
衣食无忧,家庭和睦,她还没出生爷爷就已经去世,所以她们家跟奶奶住在一起,有个一年只会见一次面的小姑和姑父, 偶尔是两三年。
因为小姑嫁到了英国。
女儿远嫁海外成了老太太的一块心病,所以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耳提面命地教育她:“以后你可要嫁得近点,最好就在隔壁。”
最远不能超过沙棠村。
她便反驳:“那不行,我想去云京。”
老太太正给她梳头发,闻言在她后脑勺上敲一下:“去云京干嘛?”
“去看看呗。”她语调上扬,“听说大城市的灯会亮一夜,永不熄灭。”
“你听谁说的?”老太太眼神一凛,忽地福至心临:“是不是隔壁家那个白小子?”
彼时沈沂刚到沙棠村,在一众小朋友里最明显的就是肤色。
白到发光。
尤其那栋漂亮的别墅就在她们家隔壁,老太太性格大大咧咧,常去串门。
见沈沂次数多了,依旧记不得沈沂的名字,所以就喊他“白小子”。
赵南星见心思败露,立刻矢口否认:“哪有?你又不懂。”
然后像一阵风似地跑走。
但后来她见老太太坐在树底下的摇椅里,沈沂站在一旁,嫩白的小手握着蒲扇的把儿,一晃一晃。
老太太问他:“以后还回城里么?”
沈沂摇头:“不知道。”
他低下头的那刻,赵南星看到他眼睛泛红,格外委屈。
“别回了。”老太太说:“你以后要是没长残,就给我们家南星做女婿。”
沈沂仰起头:“啊?”
“啊什么啊。”老太太看了眼他的脸,几秒后又摇着头说:“算了,你这个脸太危险,我们南星得找个老实的。”
良久,沈沂唯唯诺诺、充满不解地说:“我……很老实的。”
老太太已经躺在摇椅里睡着了。
赵南星便拉着沈沂去疯玩。
老太太那会儿常说一句话:“好看的男人呐,都会骗人。”
和《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的妈语气一样一样。
有天她看电视看到了这句台词,还喊老太太:“你看,这人就是你的翻版。”
老太太敲她脑袋:“没大没小。”
沈沂回城的那天,赵南星发高烧躺在医院,并不知道他离开。
等她回了家,兴冲冲地拿着刚买的巧克力豆去找他,结果被告知他被父母接走了。
一去无信。
沈沂好似也给她打过一次电话。
那次她在家里做作业,沈沂的外婆隔着墙喊她:“小南星,阿沂的电话。”
赵南星一路狂奔过去,接起来以后才不高兴地说:“你找我干嘛?”
沈沂沉默了好久没说话。
赵南星气得当天在日记本上写标题:我的狗友。
没有想念,满满控诉。
只是后来,什么都变了。
那些彩色被一夜涂成黑白,令人不愿去回想。
想起来只觉得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不知不觉,赵南星把那些领带放满了抽屉,尔后才回过神来——
这些是要拿去干洗的。
于是她只能把这些再弄出来,只剩下那封不知是尚未送出去抑或被退回来的情书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赵南星置气似地,用力关住抽屉。
似是这样就能关住沈沂那些精彩的过往。
—
赵南星把衣服送去干洗店的时候还在想:像沈沂那样的人永远精彩过往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她这些年一直循规蹈矩。
没谈过一场恋爱,没和人牵过手,甚至,没单独和异性一起吃过饭。
初高中把自己埋于题海,大学成天泡在教室和图书馆,实习之后成天窝在医院里。
写不完的论文和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来得什么病的病人。
她一点点风花雪月的旖旎都没有过。
但沈沂有。
以前听周悦齐说:“沈沂在高中的时候平均每天被表白一次。”
她说:“全校上下的女孩没有不喜欢沈沂的。”
当年周悦齐上那所昂贵私立的初中部,沈沂和她哥同上高中部。
沈沂、程阙、她哥,怎么也算学校的风云人物。
尤其是到校运会、篮球赛这种竞技比赛时,沈沂总是焦点。
于是商未晚好奇问了句:“徐嘉树呢?”
周悦齐思考两秒:“他都好老了。”
赵南星:“……?”
“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已经上大学了。”
而赵南星语出惊人:“那你喜欢过沈沂吗?”
周悦齐一口奶茶差点呛死,随后心虚地点头:“少不更事的时候暗恋过。”
但周公主的爱情向来如风。
她暗恋过沈沂,也暗恋过程阙,还暗恋过她们年级第一。
总归周公主的青春期,不是在暗恋就是在奔赴暗恋的路上。
所以大家都当做笑谈,一笑而过。
光是偶尔听周悦齐说起他的学生时代,就会有很强的画面感。
天之骄子、万众瞩目,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带镁光灯,被无数人津津乐道。
所以那样的沈沂,怎么可能想起赵南星呢?
但赵南星偶尔、偶尔在做题累了的时候会跑去小卖铺,买一支小布丁。
小学考试结束后,沈沂都会用这个来换取她的原谅。
因为他又拿了第一名。
不过有一次沈沂交了白卷,被老师在全班批评,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放学以后赵南星气得骂他,结果他低声说:“你不是想要第一名么?”
赵南星:“……”
赵南星把他掀倒在地,揍了一顿。
从那之后,沈沂每次考试都全力以赴。
别人考99,是因为实力只有99。
而沈沂考100,是因为试卷满分只有100。
如此一想,赵南星觉得自己亏大了。
因为她的初恋、初吻——都是沈沂。
有些不公平啊。
这不公平让赵南星心底略有些泛酸。
—
沈沂回来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周淑那里,傍晚时分周淑的电话打过来,问要不要回家吃饭。
带着点小心翼翼,似是怕她不愿把沈沂带回去。
赵南星顿了下:“回的。”
周淑这才松了口气,“行,我多做几个菜。”
“少做点。”赵南星说:“吃不了又要剩。”
周淑笑:“知道了。”
等挂了电话,赵南星又无所事事地看了会儿书。
沈沂却没有回来的迹象。
七点多,云京的天被蒙上了一层黑幕,空中只悬着一轮弯月,灰不见星。
赵南星瞟了眼手机,周悦齐在群里征集明天上班穿什么的意见,她大致扫了下,给出意见:【2。】
而后往下划,消息列表很空。
她的社交生活很匮乏,除了商未晚她们,就是大学和研究生时期的导师,医院里的同事。
但说实话,她加的同事很少,就徐嘉树、她们主任、护士长和季杏。
季杏来问她要微信号在她们科室也显得奇怪。
因为几乎没人加她好友。
这似乎是大家的共识。
赵南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局面的,反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工作几年来,她没参加过同事间的聚餐。
当然,她也是今年才知道,原来大家平常会聚餐。
她似乎是游离在他们之外的。
当时季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找补道:“你忙嘛,大家都不敢喊你。”
赵南星只微微颔首,再没说过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好像有点别扭,也不太讨喜,所以不大跟人交流。
以前有个追了她很久的男孩儿说过:“赵南星,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古怪?”
赵南星抿着唇不说话。
他说:“你性格古怪到让我怀疑你有病,但我还是喜欢你。”
两秒后,赵南星仰起头,声音冷淡:“可我讨厌你。”
“为什么?”
“你没洗头。”
“……?”
她似乎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掐掉自己桃花。
不过那些人也并不喜欢她。
他们只是单纯地喜欢她的脸,觉得她长得漂亮,带出去有面子。
仅此而已。
他们会觉得她的性格古怪,言行古怪,因为她常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俗称:太直。
从未有人想过这幅皮囊下的灵魂是怎样的。
当然了,赵南星也觉得自己可能也没什么高尚的灵魂。
等待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会让人的思绪不断游离,不断从记忆里挖掘那些不愉快的事。
赵南星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
她的手指划动屏幕,给沈沂发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几乎是在消息发出的那瞬间,门铃声响起。
刚打扫完的家里一尘不染,赵南星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沈沂。
沈沂只扫了她一眼,便把她往里推,手指冰凉,所以只一瞬便撤离。
他站在门口换鞋,“你拖鞋呢?”
赵南星一怔,回头看了眼沙发旁,没解释,只说:“去我妈家。”
沈沂的鞋换到一半,单臂撑着玄关柜,“吃饭?”
“嗯。”赵南星往屋里走,“我换件衣服就走。”
沈沂在后边喊她:“穿鞋。”
赵南星原本已经绕过了沙发,打算赤脚走回房间,又绕了一下去穿上拖鞋。
平常一个人惯了,赵南星在家里几乎都不会走来走去。
她的目的非常明确,回家就是来睡觉的,所以连沙发都不会光顾。
可她在等沈沂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玩了很久手机。
等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沈沂还问她:“你一直这样?”
“什么?”赵南星走在他身后,走廊里的光投射下来,把他的影子一分为二,一半在地上,一半在门上。
赵南星恶作剧似地踩了一脚他的影子,在他回头时已收回脚,恢复严肃神情。
沈沂看了眼她的脚,“不穿鞋。”
“呃。”赵南星顿了下,实话实说道:“很少。”
“我已经发现两次了。”沈沂说:“一天之内。”
赵南星:“……”
他的语气让人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窘迫感,幸好电梯开了,赵南星先一步上去,摁了b2。
“最近降温。”沈沂说:“地上凉。”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赵南星乱了阵脚,胡乱应了句:“哦。”
原以为已经适应沈沂的回来,但却会在和他独处时有些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南星盯着电梯楼层变化,沈沂忽地问:“家里密码换了?”
“嗯。”赵南星低敛下眉眼,在他问之前迅速道:“190316。”
沈沂一怔,陷入沉默。
本想问有什么特殊含义,随后蓦地想起是他离开云京的日子。
沈沂看向赵南星的背影,眸光深沉。
随后嘴角缓缓上扬,勾出迷人的弧度。
嗯,还是那个爱记仇的赵南星。
—
赵南星并不知道沈沂会怎么想,她当初也是因为生气才直接换了密码。
心想你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后来发现,该回来怎么都要回来。
但密码也就那么放着,懒得再改,
他们去的时候商未晚也在,正和周淑在厨房忙活。
“难得啊。”赵南星见到商未晚,诧异道:“连着两天没加班。”
商未晚把菜端上桌,“吃完就去了。”
赵南星:“……”
商未晚那个公司,加班是常态,用老板的话说就是996是对员工的福报,公司花时间在培养你们,你们应该感激公司给的机会。
而商未晚还能在那里干的原因也很简单,钱多,没找到跳槽的机会,她还需要找一块跳板帮助她跳到莱星,进入她梦想的高瞻大楼工作。
不过商未晚过来也有正经事。
周淑以前在服装厂上班,后来给一家私人工坊做旗袍。
前几年互联网兴起的时候,尚未毕业的商未晚就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商机,让周淑自己干,创立了自己的旗袍品牌。
周淑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商未晚是和赵南星谈的。
商未晚负责运营和销售,周淑负责设计和出品。
纯手工旗袍做起来很费事,但卖价高。
商未晚选择了走中高端路线,模特就是她们三个,因为网图拍得确实漂亮,所以来买的人不少。
逐渐也成为了一个小众的旗袍名牌。
周悦齐也曾提议让她自己当老板,但商未晚并未将这件事拿到台面上谈。
她起初这么做也不过是想帮周淑一把,实在见不得周淑埋没自己的才华。
所以商未晚常会来这里,不仅是吃饭,更多是商量工作。
几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昨晚的事儿,席间随意地聊几句,主要话题还是围绕着沈沂。
周淑许久没见过沈沂,嘘寒问暖了一番。
沈沂也极有耐心地回答,商未晚偶尔插一句嘴,他也温和地笑起来,接着话题往下聊。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吃完饭后,赵南星起身去洗碗,沈沂自然而然地跟上。
狭小的厨房因为他的进入而显得逼仄起来,商未晚已经挽起袖子戴上了手套,看到她俩惊讶道:“你们进来干什么?”
“洗碗。”赵南星说。
商未晚拨开水龙头:“我来吧,你们出去陪周姨。”
赵南星便回头指挥沈沂:“你出去。”
沈沂:“……”
赵南星也挽起袖子,颇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沈沂狐疑地看向她。
赵南星推他出去:“去陪我妈。”
沈沂站在门口,依旧是那种不太信任的目光。
赵南星没忍住:“你什么眼神?”
沈沂抿唇,认真道:“你行吗?”
赵南星:“……?”
他并没有在鄙视赵南星的生活自理能力,而是非常真诚的询问。
正因如此,才更伤人。
重逢之后,赵南星第一次跟他回家。
因为是他做的饭,赵南星理所当然去洗碗。
两个碗,没有一个是好的,她还划伤了手。
……
确实是一些黑历史,而且赵南星现在依旧是。
她对厨房里的事几乎是一窍不通。
但沈少爷也不是个常下厨的人,极偶尔可能会做一餐饭。
他们之间好像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很少,都是些阴间时间,凑不到一起去。
把他赶出去以后,商未晚看着她笑了下:“不怕了?”
“好一些。”赵南星在一旁给她打下手,“在缓慢适应中。”
“那就行。”
“话说回来。”商未晚忽地揶揄道:“沈律师还蛮……呆萌的。”
赵南星:“?”
“你要不要去挂个眼科?”赵南星轻嗤:“他那人啊,冷得很。”
“没吧。”商未晚说:“每次看见都还蛮绅士的。昨晚他把你接走以后,还叮嘱朋友把我送回去。”
赵南星辩驳:“说不准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他朋友主动送的呢。”
商未晚见她遇上沈沂的事儿就抬杠,撞了她一下肩膀,“胡说。”
“那你本来就漂亮啊。”赵南星说:“我又没说错。”
“他对你好。”商未晚说:“你也得承情。”
“分明是对你好。”赵南星不愿意承他这份情,“你去还。”
“我要不是你闺蜜,他怎么可能对我好?所以我承你的情。”
商未晚的逻辑严谨,堪称滴水不漏。
赵南星无奈,低声嘟囔了句:“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商未晚没听清:“什么?”
“没。”赵南星叹气:“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总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也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
赵南星偶尔会生出一些他喜欢自己的错觉。
却又会很快掐灭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如果真的喜欢,又怎么会去宜海三年呢?
依照沈沂的能力,在这三年里有无数机会调回来,但他都没有。
她这个妻子,于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沈沂还有一点责任心,跟她结婚之后装得像模像样。
就像他会在带她离开之后,还会叮嘱朋友把她的朋友安全送回家。
无微不至的体贴。
但了解沈沂的就知道,这不过是沈沂一贯的作风。
哪怕只是一场同学会,甚至是一场萍水相逢的场面聚会,他也会尽量妥帖地照顾好每一个人。
处处留情。
这也是所有人都在夸沈沂的原因。
“嘿!”商未晚在她眼前拍了下手,赵南星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发什么呆?”商未晚说:“从昨天开始你就心事重重的。不是已经不怕了么?”
“有吗?”赵南星怔了片刻,随后叹气道:“和别人一起生活好难。”
“确实。”商未晚点头:“你刚说不懂沈沂在想什么?”
赵南星点头:“嗯。”
商未晚轻笑:“你不觉得自己对他的好奇有些太过了吗?”
“什么意思?”赵南星警惕。
“好奇是喜欢的开始,患得患失是喜欢的高潮。”商未晚神秘兮兮地笑,“好好想想。”
赵南星:“……”
“你的意思是我喜欢沈沂?”赵南星错愕,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乱,尔后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商未晚无奈耸肩:“我觉得你还是没必要去了解沈沂在想什么。”
赵南星:“……”
商未晚把手搭在她肩上,笑着揶揄:“要不先去你们医院心理卫生科,去更深层次地了解一下自己在想什么?”
赵南星的耳朵像是被火燎了似的,“你别拿我开涮了。”
“说认真的。”商未晚戳了戳她的肩膀:“你真的不爱他?”
赵南星一时哑口无言。
良久,赵南星才缓慢地摇头道:“我不会爱任何人的。”
“爱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赵南星认真地说:“沈沂也不会。”
所以她才会选择和沈沂结婚。
在他们结婚的前一晚,沈沂和她说:“世间多是薄幸人。”
彼时他还在给某红圈所的知名律师做助理,刚接手了一起蓄谋已久的杀妻杀子案。
当时他把案宗落在了周淑这里,赵南星刚好看到,大为震惊。
他俩有很认真地讨论了这件事。
沈沂的原话是——人能做到爱自己都很不容易,更何况去爱别人。
“阿沂。”周淑的声音传来,“你拿的水果呢?”
商未晚立刻拍了下赵南星:“少说点。”
紧接着,沈沂便回了句:“马上。”
就隔着一扇门,随后门被推开,沈沂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商未晚伸手捏了下赵南星的手腕。
赵南星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却也顾不得说什么,只扭头看向沈沂。
沈沂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
商未晚往后退了半步,远离战场。
“你什么时候来的?”赵南星问。
沈沂避开了她锐利的目光,温和地看向商未晚,“我来拿水果。”
商未晚从冰箱里把早就切好的水果拿出来,“我端出去。”
把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两个。
门关上之后,厨房里的空气都显得拥挤。
略显尴尬。
但赵南星觉得沈沂是不尴尬的,或者他很欣赏这种尴尬。
毕竟每次都是她感觉无措,而沈沂气定神闲。
“你什么时候来的?”赵南星单手撑在料理台上,冰冷的大理石台面温度顺着掌心肌肤纹理蔓延至全身,冷得她打了个寒颤,表情显得更冷。
强装出来的镇定很像是质问。
两人相对而立,他逆着光,眼神深邃,表情沉下来,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尤其右眼下的那颗痣,看什么都含情。
沈沂的肩很宽,看上去极可靠。
而赵南星只是盯着他右肩上的一个点看,借以掩饰自己的无措。
良久,沈沂沉声开口:“今晚在这边睡?”
赵南星一怔。
这是沈沂一如既往的手段,不愿意回答的时候就转移话题,或者沉默。
赵南星的手滑下来,低敛下眉眼,“回去吧。”
沈沂:“好。”
这话题被轻飘飘地揭过,但赵南星心底总有些惴惴不安。
有些话背地里说是一种感受,被当事人听到又是另一种感受。
她甚至可以从沈沂的眼神里笃定——他听见了。
但他什么都没问、没说。
因为……不在意。
这个认知让赵南星松了口气,但同时好像压了块更重的石头在心上。
莫名地,有些难过。
—
赵南星这周的排班和平常比起来不算满,连休两天之后回到医院。
一进办公室就被敲响了门,她正在扣白大褂的扣子,冷声说了句:“进。”
门被拉开了一道小缝,季杏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带着点儿心虚:“赵医生早。”
“早。”赵南星微微颔首,“什么事?”
季杏试探地问:“我进来了?”
“呃。”赵南星一怔,不明白她的意图,但也没拒绝:“进。”
季杏背着手进来,缓慢踱步走近办公桌,然后伸手在办公桌上放了个白色盒子。
“这什么?”赵南星问。
季杏低下头看脚趾,“ 我来道歉。”
赵南星愣住。
她从实习一直就待在这家医院,从规培生一路到现在的住院医师,见过不少后辈。
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那天晚上的事情是我不严谨。”季杏说:“还在病人面前哭……对不起。”
小姑娘脸涨红,大抵做了n多次心理建设,真正来做的时候还是耐不住脸皮薄,像一只被放在蒸锅上的螃蟹。
但她语气诚恳,态度明确。
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而是果断认错。
以前也不是没有批评过实习生,但通常都是当面批评过也就结束了。
况且她自己也是从规培生时期过来的,年少气盛的学生们往往面上说对不起,道歉认错,等到老师离开,不知在背后吐槽多少次。
像季杏这样的,也是一股清流。
赵南星思考片刻,把那个白色盒子推过去,“拿走。”
季杏抬起头,一双眼睛又是泪汪汪的,也可能是眼睛大的缘故,“你……不喜欢吗?”
“没有。”赵南星说:“我不收东西。”
“这就是一点吃的。”季杏离开打开盒子,里边整整齐齐地放着漂亮的糕点,还有浓而不腻的奶香味飘出来,“一点都不贵。我不是贿赂,就是给你……哎呀……”
季杏组织不好语气,对自己生气,一跺脚道:“反正就是给你吃。”
赵南星看向她,几秒后慢悠悠地说:“你在命令我?”
季杏:“……”
季杏吓得呼吸都快凝滞了,连忙摆手:“没没……”
“我是来和您道歉的。”季杏吸了下鼻子,把那盒糕点又推回去,“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我和我哥一起做的糕点,他手艺特别好,开着一家网红蛋糕店,平常买这个还得预约呢,您就吃点儿吧。”
赵南星问:“为什么又来和我道歉?”
“那天晚上我的行为太逾矩了。”季杏认真地说:“我不该因为病人长得太帅就犯花痴,在医院里,只有病人和医生,我那样的行为会让病人觉得我们医院不靠谱。”
她捏着拳头,深呼了一口气继续道:“似乎、好像这种词也不应该出现在我口中,医生应该严谨。”
“想通了?”赵南星声音冷,但语气还算温和。
季杏点头:“嗯。我哥说愿意在职场上这样教我的是好老师,应该感谢和珍惜,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所以我愿意接受批评。”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让赵南星不知该如何处理。
还真没遇到过这么实诚的人。
“叩叩叩——”
敲门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徐嘉树拎着“祥和斋”的早餐进来,瞟了眼季杏,揶揄道:“大清早就挨批了?”
季杏摇头:“没有。”
“还是我们普外好吧。”徐嘉树趁机宣传普外,“我们普外都把你当宝贝似的供着。”
季杏这小姑娘讨喜,见谁都笑眯眯的,不管在哪个科室都受欢迎。
在来急诊科之前,她在普外待了一个月。
季杏嘟囔:“两个都好。”
哪边都不得罪。
“你怎么来了?”赵南星看向徐嘉树。
“周悦齐给你买的。”徐嘉树说:“记得吃。”
“她今天不是跑操么?”赵南星说:“怎么还有时间吃这个?”
徐嘉树微顿,沉默了。
赵南星福至心灵:“不会是让你给她送的吧?”
徐嘉树:“……”
沉默代表了一切。
赵南星呷着笑:“她确实会使唤人。”
周公主能被惯成这样也不是没理由的。
有个十足的妹控周朗有求必应,还有青梅竹马的徐嘉树。
“没办法。”徐嘉树耸耸肩:“谁让她会哄我家太后呢。”
“谢了。”赵南星却为早饭道了谢。
徐嘉树临走时还拍了拍季杏的肩,“以后就来普外,不让你受委屈。”
“可得了。”赵南星说:“谁不知道你们普外缺人?都是为了哄人去。”
徐嘉树脚步微顿,云淡风轻:“还能有你们急诊科缺?”
赵南星:“……”
赵南星反驳:“普外累啊。”
徐嘉树一挑眉:“还能有急诊科累?”
“……”
赵南星几乎是咬着牙说:“下周开始普外到急诊轮班。”
徐嘉树:“?”
在医学界有句流传已久的俗语:金眼科、银外科,开着宝马口腔科。吵吵闹闹小儿科,累死累活妇产科,普普通通大内科,死都不去急诊科。
急诊科是性别比例最失调的科室,几乎都是清一水的男性。
通宵是家常便饭,永远精神紧绷,永远在从死神手里抢人,永远在感受命悬一线的紧张。
内科、外科、妇产科……几乎所有类型的病都有,保命是第一要义,之后再送到其他科室。
这不仅仅是救人,更是一场心理战,亦是体力活儿。
几乎没有女生会选择来急诊科受罪。
就连那些年纪还小的男孩儿们,来急诊科几天就叫苦不迭,所以急诊科人手少,已经向上级打过多次报告,终于给出了新办法。
就是从普外调人过来跟他们一起轮班。
等徐嘉树离开之后,季杏暗戳戳地看赵南星。
赵南星问她:“干什么?”
季杏做出个大胆的猜测:“您……您和徐主任不会是一对吧?”
赵南星:“……?”
“看起来像?”赵南星不解。
季杏低咳一声,努力遮掩自己想八卦的小心思,但根本遮不住,“你俩好配哦~”
赵南星:“……”
赵南星拉凳子坐下,“可惜了,我不是。”
季杏有些失落,“好吧。”
几秒后,季杏又问:“赵医生,你真的结婚了吗?”
季杏从来急诊科之后就一直在“逾矩”,她特别喜欢和人分享她的事儿,譬如赵南星已经知道她父母双亡,是和哥哥相依为命长大的,现在连她哥哥是开网红蛋糕店的都知道了。
所以这些事儿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对赵南星来说,很像是在打破人与人之间的安全壁垒,没能让她保持一个有安全感的距离。
偏偏她有一张毫无杀伤力的脸。
于是赵南星极有耐心地回答:“是。”
季杏鼓了下腮帮子,看上去不信。
赵南星曲着手指,单手敲在桌面上,低敛下眉眼问:“不像么?”
季杏摇头:“不像。”
“为何?”赵南星的声音沉下来。
季杏却瞟向她的手指,低声嘟囔:“你都没戴婚戒。”
虽是嘟囔,赵南星却听得清楚。
正当赵南星顺着季杏的话沉思时,门再次被敲响。
“赵医生,顺南街发生连环车祸,预计伤亡10人,救护车还有七分钟抵达医院。”急诊科的老幺陈渝有条不紊地报告。
赵南星回过神来,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收到背后,冷声道:“来了。”
—
等到安顿好所有病人,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周悦齐托徐嘉树带来的早餐成为了赵南星的午餐,但是过度紧张的忙碌之后,感觉不到饿,她就稍微吃了几口。
季杏给她带的糕点也没吃,但她收下了。
在医院的时间过得飞快,等到华灯初上,季杏敲门跟她说:“赵医生,换班了。”
她才脱掉白大褂收拾东西。
临出门时,刚好迎面撞到一群警察。
季杏回头张望几次,随后一路小跑到赵南星身边:“赵医生,他们好像是去找那个男人的。”
“哪个?”赵南星敷衍地回。
“就那天晚上调戏你的。”季杏撇嘴:“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癞□□也想吃天鹅肉。”
赵南星不说话也影响不了季杏的表达欲。
“今天听普外的人说,他这两天一直调戏咱们的护士,可讨厌了。”季杏说:“是徐主任去警告他以后才安分的。”
“那关警察什么事?”赵南星问:“有人报警吗?”
“没。”季杏压到了声音:“你没看到新闻吗?他们那天打架的地方,第二天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赵南星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被送到医院之后第二天,那里出现了一具尸体,不知道是谁杀的。”季杏说着缩了缩脖子:“听说那具尸体全身都被硫酸侵蚀,没留下一点痕迹。”
“那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赵南星说:“他们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不是。”季杏凑过去悄悄说:“那天晚上有个人受伤轻,稍微包扎了下就出院了,然后就被……”
赵南星皱眉:“就那个眉毛特别黑的?”
季杏点头:“要是他不出院,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么。”
“那倒未必。”赵南星说:“既然凶手这么残忍,肯定是在报仇。”
季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不过警方找他们也没什么用吧。”赵南星分析:“他们都在医院,没有时间。”
“……那天那个人没有啊。”季杏说:“就那个帅得惊为天人的。”
赵南星顿住脚步,终于提起点儿兴趣,“所以……怀疑是他?”
季杏点头,又摇头:“这个不知道,但听说警方在调查。”
“受害者死亡时间呢?”赵南星问。
季杏摇头:“没公布。”
这都属于机密,不会外泄。
不过赵南星也确实觉得离谱,她印象里的沈沂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
之后回家也没再问过。
“那你知道他那天为什么拦架么?”赵南星忽地问。
季杏懵,“谁啊?”
“就那个人。”赵南星说:“手受伤的。”
季杏瞟了瞟四周,然后凑到赵南星耳边:“我就跟你说哈,你别和其他人说。”
赵南星:“……”
季杏眼睛圆溜溜地,小心翼翼又满脸八卦地凑过去:“那天他离开以后,最近大火的网红来过。”
“茜茜你知道吗?”季杏说:“她在短视频平台上翻译了半部《论语》,然后一夜成名。”
“翻译得好?”赵南星问。
季杏点头:“有这个因素,但主要是因为漂亮。”
赵南星:“……”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季杏说:“我看到她只能想到这句诗。”
赵南星怕她沿着美貌夸赞下去没完没了,只好出声打断:“所以呢?”
季杏一怔,耸了耸肩道:“茜茜来找他,但他已经走了。”
“不过我看茜茜那个意思,那个男的应该是为了救她。当时的情况是,两拨人因为她而打起来的,有一个要打她,那个男人就出手了,是替她挡的伤,不是拦架。”季杏说着兀自摇头:“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季杏还兴冲冲要和赵南星聊,出租车已经停在赵南星面前。
赵南星上了车,叮嘱她回家时小心。
—
出租车汇入车流,刚下过几天雨的云京夜风泛着冷意,出租车里有不算浓郁的烟味,后排车窗打开,风带着湿气扑在脸上,车来车往,显得拥挤。
车上在放舒缓的轻音乐,赵南星倚在车座上闭上眼睛假寐了会儿,但杂乱的心绪并没有随着音乐平静下来,反倒愈发乱糟糟。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扯着她的神经一样。
须臾,赵南星睁开眼,拿出手机搜索:夕夕。
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应当不是巧合。
可是没有搜到任何相关的人。
赵南星低敛眉眼,打开小红书拍了张夜景,模糊不清的光影交叠,却很有氛围感。
配文是:【听说云京的灯会亮一夜。】
“用户nx81293112307点赞了你的动态~”
有人秒点赞,赵南星点进去对方的主页,干干净净,只关注了她一个人。
虽觉得奇怪,但这种类型的小号也有。
赵南星便退出来,随意刷了刷。
不知道是不是大数据的力量,赵南星刷了没几条就在众多三甲医生的科普视频中刷到了一个名为“茜茜”的人,发的是——【永远爱祖国的大好山河。】
她鬼使神差地点进去,是一个两分钟左右的视频。
这个博主很像是旅游博主。
她手滑点进主页,却发现这个博主只有这一篇是和旅游有关的博文,其余都是在讲翻译小技巧,更像是科普类,对学外语的人很有帮助。
赵南星飞速看了她的视频和博文,然后又滑上去。
她有两百多万粉,很庞大的一个数目。
而她的主页有自我介绍:
[同声传译专业,会德语、法语、日语、韩语、西班牙语
爱好旅游、摄影、绘画以及美食
结束了英国的学习,已经回到故土,即将入职凯瑞外贸
没留在国外的原因是:国外没有喜欢的菜和喜欢的人
祝我们都如愿以偿-
ps:我是茜茜,亦是顾朝夕。]
顾、朝、夕。
赵南星将这个名字低声念出来,然后盯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把十指蜷缩回来。
当初结婚时,她和沈沂去店里挑婚戒。
沈沂接到一通电话,说是好友要去英国,已经在机场了,一个小时后起飞。
所以他去了机场,而赵南星一个人待在店里,到落日之后。
最后赵南星随意买了一对,根本没试戴。
等到婚礼当天才发现,沈沂那只有些小,她的那只有些大,所以后来两人都没戴过。
回想起来,赵南星也觉得有些滑稽。
偏她当时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商未晚当初知道之后还咂舌,“你这婚很危险啊。”
赵南星却笑笑:“有什么所谓?”
所有过往的一切,好似都有了能串起来的线索。
而在前天晚上,顾朝夕刚好发了一条:【呼~有惊无险。】
赵南星翻了翻她的回复,只说自己遇到了醉汉,有朋友帮忙解决了。
但不知为何,越看心越沉。
在她全神贯注看的时候,一通电话打过来。
是沈沂。
赵南星犹豫良久,铃声响了近一分钟,司机师傅都说:“姑娘,不接啊?”
赵南星这才缓慢地划过,她将手机拿到耳侧,声音比风沉:“喂。”
对面迟疑片刻,“嫂子?”
是程阙的声音。
赵南星还看了眼手机,备注是沈沂没错。
“程阙?”赵南星反问。
“是我。”程阙说:“嫂子,沂哥喝多了,你来接他一下呗。”
赵南星抿唇,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说话冷硬:“没空。”
啪地挂了电话。
没多久电话又打来,程阙立刻道:“就在你们那天来的酒吧,我这儿没他睡觉的地方,要是你不来,我就只能把他扔大街上了。”
“那就扔街上吧。”赵南星说。
程阙轻笑:“你们夫妻俩还挺有默契的。”
赵南星:“……”
“刚沂哥说要是他喝多了,就让我把他扔街上。”程阙语调里有种漫不经心,“他说你闻不惯酒味儿。”
赵南星安静地听着,将信将疑。
程阙跟个和事佬似的,“你们夫妻这仇都隔几夜了?总得有个完吧,不然你过来打他一顿?”
赵南星:“……手疼。”
程阙笑了,“嫂子,我这儿今晚忙,你过来直接从吧台把他带走就行了。”
程阙这一声声嫂子叫得极其自然,赵南星都有些尴尬。
而他也没再多说,已经挂了电话。
师傅显然已经听到了她的对话,低声问:“姑娘,现在去哪儿啊?”
“还是澜海佳苑。”赵南星低着头闷声道。
也不知是在和谁生闷气。
等出租车开出一公里,赵南星又愤愤地咬牙道:“师傅,调头去槐阳路76号。”
是{愿}的地址。
师傅会心一笑,“好嘞~”
赵南星在心里决定,要接了沈沂,然后把他扔到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