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周青多了个小宠物。
小怪物喊她“妈妈”。
周青被人喊过“妹妹”“小丫头”“妮儿”“兔崽子”,也被人喊过“女儿”“宝贝”,“阿姨”“垃圾”“臭虫”等等也被喊过,被喊“妈妈”却是第一次。
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皱着眉,“你刚才说什么?”
小怪物又重复了一遍,“妈妈。”
小怪物就是小怪物,没有人教过她就知道露出可爱的笑来讨好人。
周青站起来一两步走到她跟前,弯下腰捏小孩的脸,微笑道:“你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嘛?从哪儿听来的。”
小怪物懵懵懂懂,尚显稚嫩的脸上神情生硬的像一个仿生人。
周青坐在床头,上身倚靠在墙壁上,干枯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皮肤因为长久没有见阳光像没什么血色。
小怪物站在门口望着她。
周青有着褐色的头发,浅色的眼睛,温温柔柔地笑,说起话来轻声细语。
周青才不是什么烂好人,也没什么母性奉献光辉和同情心理,她不会为了一个人类小孩模样的小怪物一声“妈妈”就改变想法。
周青跟她那个懦弱的母亲截然相反,也不像她诡计多端的穷父亲整天窝里横,她是家里的一个异类。
她离开家时,父亲站在门口大喊大叫,“你这个不孝女,你会遭报应的。”
周青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拖着瘸腿呸了他一口,“报应?我就是你的报应!”
父亲还在嚷嚷,“吃我的和喝我的,老子把你养那么大,养出来一个白眼狼,兔孙儿,走啊,走了就别回来,死外头也别回来……”
周青已经走远了。
母亲抽噎道:“你别骂,你看你把她打的,都咳血了。”
父亲粗着脖子,把她推开,“我想打就打,老子打孩子,就得挨着。”
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实验室,周青无数次后悔,她懊悔不已,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就该走之前先把他那个晦气的家伙先送进医院!
什么乌鸦嘴,什么报应。
她不过是着了小人的道。
周青的编码是a49,她在这里待的够久,喊“周青”,她可能不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如果念到“a49”,她会立马看过去。
好像她本来就是a49似的。
小怪物没名字,更别提什么编码了,工作人员就“哎”“那谁”地喊着她。
不过他们私下都称她为“小怪物”,“那头小怪物呢?”。
不吃东西,也不睡觉,没有人类的温度,也没有呼吸起伏,长得又跟个人类小孩一样,不是怪物,是什么?
何况她本来就是个怪物。
怪物随意在他们中间穿梭,有着比他们这些实验品更大的自由。
在这个无数小格子组成的白色框框里,他们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这个不同的实验品。
对的,实验品。
她和他们穿着同样的白色衣服,这就是同为实验品的证明,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衣服胸口上没有印上编码,脖子上也没有戴颈圈。
待了那么久,老人们非常熟悉这里的潜规则。
他们透过门上的一小方块玻璃看着她,心里不约而同的认定她是个很重要的实验品。
不重要,不重要,反正对于周青来说,都不重要。
她依旧每天大肆传播教义,无聊的日子一如往常。
按时吃饭睡觉,还能去图书馆借一些书看,每周还有一次大家聚在一起看电影的机会。
也不用担心赚钱,b区有俩实验品搞起了恋爱,周青已经决定这辈子将自己奉献给她的神,爱情,那是凡夫俗子才会做的事。
说起来小怪物倒也乖巧,就是有些渗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活脱脱一个人性形摄像头。
食堂吃饭时,还有实验品特意来问周青,“主教,这是新的监控?你犯了什么事?”
周青双手合十,面容慈悲,“施主,请让开。”
她身后的十来个跟班同样双十合适,慈悲道:“施主,请让开。”
来人有种被超度的感觉,连忙端着盘子退到一边。
周青领着信徒们直直地奔着红烧肉去。
实验品,“嘿,这群家伙。”
一扭头,吓得鬼叫一声,后退都退出了残影。
瘦弱稚嫩的监控摄像头对着她双手合十,面容慈悲,“施主,请让开。”
手下扯周青的袖子,偷偷摸摸小声道:“老大,你看。”
自以为很隐蔽,其实很可疑。
周青忽视他抽筋的眼,看到这一幕心中的热血再次喷薄而出。
学的真像。
她感慨万分。
是时候该壮大一下队伍了。
她跃跃欲试。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她改变主意想要主动接近小怪物的时候,小怪物已经消失了,问其他实验品,他们噤若寒蝉。
周青一瞬间就明白了,她也不再询问,大默契的好像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小怪物一样。
不过心地善良的周青在一个多星期后,还是满怀伤感地为小怪物念了一个往生咒。
往生咒是早上起来念的,小怪物是中午出现的。
周青:“……”
身后跟着的几个白大褂淡漠地扫过他们,站在改头换面精致人偶小怪物后面,像是几个忠心耿耿的保镖。
怪物的新名字叫做尤利丝。
她出现在食堂的时候实验品们一时还没有认出来,有些非人实验品记得她的气味,一点也不惊讶。
这是个人为制造出的畸形怪物,周身散发着可怖的气味。
它们挥动触手、转动眼睛,或者收缩形态,跟之前一样不愿意招惹它。
食堂的工作人员为她端来一些饭菜,被研究人员阻止,吓得工作人员脸色发白,走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给绊倒。
四周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其他人则偷偷看着。
看见熟悉人的表现,对多生物场合的反应……等等等等都被如实的传到另一台仪器上。
大屏幕前十几双眼睛穿越空间观察着实验品。
经过观察,他们决定将尤利丝放在a47身边,看看会发生什么。
也许这将是一个伟大的实验。
周青对怪物消失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她也无意深究。
尤利丝喊她“妈妈”,她也不再抗拒,毕竟她们都是实验品,就当多了个跟屁虫吧。
周青内心深处其实不愿意面对尤利丝,她太干净了,像一个出生的婴儿,是一张被随意涂抹的白纸。
在她过去的人生出来没有接触过这类型的人。
她的家,她的老家,是在东区的垃圾站那边,穷苦却过得下去,大家都是这么过得。小时候周青连个鞋子都没有,去垃圾堆捡东西经常扎破脚,回去后再挨骂。
她九岁就去打工了,两天能有三个铜板,三个铜板能买到他们五个人两天的口粮,一些即将被丢弃的黑面包。
很多人为了生存发愁,不乏有饿死冻死的人在街头,发臭,最后被人丢进垃圾堆。
周青曾经见过那些名门贵族家的人,隔着一道街,那姑娘的裙子带着漂亮的花,皮肤像像雪一样,头发也整理的很漂亮,穿着高跟鞋,从一辆悬浮窗上下来。
穿着礼服的店员毕恭毕敬地弯着腰,脸上堆着笑,那笑可真恶心,赤|裸的像再看一盆肉。
旁边的男人身姿挺拔,黑色的皮靴干净的一尘不染,黑的发亮,随手就掏出了几个金币,扔给了店员。
周青觉得尤利丝就应该是那种姑娘,被重视的宝物,傲慢娇贵。
你看她的打扮,看白大褂们对她的重视。
上次不过掉了一根头发,就白压压的来了一堆,还有几个惊恐地捂着脸,拜托,又不是世界末日,搞什么嘛。
但尤利丝不是。
她的眼睛干干净净,她笑起来像是一朵花,声音比音乐还要悦耳,是这一成不变世界里照进来的一道光。
鲜明的活跃。
是一个新鲜的还未被腐蚀的生命。
也是一道微弱的、被禁锢的、懵懂无知、不明白对错好坏的光。
周青没读过书,只认识几个字,她在心里称呼尤利丝为小漂亮。
漂亮美丽的小怪物在这里会慢慢死去的,变得像他们一样。
周青打了一个实验品,被关了禁闭。
在她过去的人生中很少倚靠别人,也不愿意流露自己的脆弱,她紧抿着嘴,坐在禁闭室的地上。
那个实验品说:“摄像头呢?咋没跟着你,死了?”
“死了?”是他们这些试验品打招呼的说法,很常见普通的一句话,也不知道触动了周青哪儿,当成爆气。
瘦弱的小身板一跳而起,一巴掌打在了五大三粗的实验品头上。
看见这一幕的实验品们惊呆了。
好凶。
回来的尤利丝没找到周青,几个信徒偷偷凑过来说了周青被关禁闭的事,哀叹周青被电击,打了一顿,还没东西吃。
尤利丝知道人要吃饭,看压人员不敢阻拦她,询问了上级就让她进去了。
好好的四天禁闭,周青过得像是立了功。
每天饭被送到手里,想看什么书说一声,下一次尤利丝就会带过来。
光照暗了,尤利丝还会发光。
两只眼睛像是手电筒一样射出两道光。
这太酷了。
周青很满意,拉着尤利丝的手喊闺女。
隔壁被打同样被关禁闭的实验品抱着腿缩在角落里流泪,“这不公平。”
透过摄像头看到这一幕的研究员保持沉默,憋了半天忍不住道:“让尤利丝跟着她真的好吗?”
旁边的博士捂着眼,后仰在座椅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研究员不耐烦道:“你不知道什么?”
博士捂着心口,痛苦道:“家里小孩叛逆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哦,你那个小妹妹呀。”
“我还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这是上面人共同的决定,她只是个小负责人。
更神奇的事发生了,周青身上的伤肉眼可见的好了。
周青惊恐不已,身子颤抖,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不。”
这样的能力是如此神奇,如果他们知道肯定不会对尤利丝如此松懈,现在他们会知道了……
尤利丝露出一个疑惑地神情,收回手学着见过人的动作拍拍她的肩,“不疼不疼。”
黑色的摄像头对着两人,禁闭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尤利丝再次被带走了。
周青大多时候对尤利丝的态度和对其他试验品的态度没什么不同,她总是笑着面对所以人,所以尤利丝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微笑。
并且,尤利丝也如愿学会的周青的笑。
镜面上倒映出她嘴角的弧度,尤利丝眨了下眼,研究员们没有吭声,男人冷眼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
再次看见尤利丝的时候,周青僵在了原地。
她身上发生了变化,周青敏锐地察觉到了。
尤利丝走到她身边,温顺地在她脚边坐下,趴在她的腿上。
周青闭上眼不去看她,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尤利丝身上散发出来的警惕。
她伸手抚摸着尤利丝的头发。
在这里那么多年,周青见过无数的实验品,她无力阻止,她连自己也救不了。
反抗者们死亡或者痛苦地活着,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那是所有试验品都不愿提及,是他们这些老实验品刻意遗忘的地方。
他们是背叛者,遗忘了共同的誓言、信念,苟且偷生地活着,面孔上是如出一辙的麻木。
尤利丝什么也不明白,她凭借着本能亲近人类,被研究员们抓住放在手术台上切割。
她说:“疼。”
他们异常兴奋,“疼?那这样呢?疼吗?”
她又凭借着本能亲近妈妈,妈妈好,妈妈好,她固执地跟在周青身后,即便被厌恶也不离开,只是低下头。
想着,看不见我的脸会不会好一些。
妈妈。
妈妈。
她日复一日地喊着。
研究员很好奇,“为什么叫她妈妈?”
她回答:“就是妈妈。”
他们离开,又回来,捧着资料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瞧瞧,这可真有意思。”
男人说:“也许她可以成为我们的……”
研究员们互相对视,“也许……”
“也许真的可以。”
男人俯身恭敬请示,“您觉得呢?”
屏幕上带着一只眼罩的独眼女人两只手交握,胳膊撑在桌面,歪头笑眯眯道:“诶呀,我哪里懂这些,有结果就好,不要让我失望啊,亲爱的。”
周青看着尤利丝好像又看见了当年的惨烈,她仰起头,不让泪水流下。
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要相信。”
她抱着这个小怪物,在她手中写下这一行字。
别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