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回忆停止。
她哭过。
尤利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抿着嘴,眼角微微向下拉拢,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
汤汁裹着肉块发出咕噜噜的气泡声,锅下面的火焰被细风舞动,天是清澈透亮的蓝,抬头望还能看见若隐若现的山野。
你全部的心神都放在这锅精心制作的食物上面,思维仿佛也被咕噜噜地的同化,随着汤汁变得愈发浓稠起来,同锅里美味的食物一样融化在锅炉里。
你搅拌这锅包含两个人期待的食物,尤利丝的视线投落,她的脑袋跟着你的动作移动。
她对你的所有行为都充满了好奇。
雪莉养了一只黑猫,叫黑松,不爱叫,有双墨绿色的眼睛。
雪莉在花园里看书时,黑猫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尾巴慢悠悠地甩动,当雪莉要离开时就跳下去跟在后面,雪莉在客厅跟人谈话,它藏在窗帘后,露出一颗脑袋,看着她的方向。
尤利丝好像黑松,你想摸摸她的脑袋,就像那天你趴在窗户上给路过的黑松一口面包,摸了它一下脑袋一样。
但是尤利丝和黑松不一样,你不能随便摸她的脑袋。
心里痒痒的。
你不动声色地移开余光,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锅里。
你喜欢做饭,简单的食物,在你的手中变得丰富起来,入口时的满足,空荡荡的肚子也饱了,只要吃饱了,就再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了。
在你还在孤儿院的时候,院长夫人资金的来源并不多,每一笔钱都要精打细算。
院子里种了一些菜,还养了几只鸡,这是为了给你们一堆孩子找点事情做,大点的孩子帮着照看着家里的小孩。
每天吃饭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虽然养的起,但是每一笔还是要精打细算,以防有什么意外。
医药费很贵。
院长夫人看着你们这群小萝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她拍拍手,你们停下来闻声看去。
“好啦好啦,今天我出去,回来给宝宝们带烤鹅好不好。”
包括你在内的小皮猴们眼睛都亮了。
“烤鹅。”“真的吗?”“哇!哇!哇!”“好。”“烤鹅……”
“所以在家要乖乖的等我回来哦。”她浅色的眸子看过每一个人,“洛卡、艾伦,拜托你们看一下这些小皮猴了。”
直到现在你还记得烤鹅到嘴里的幸福。
在你成为了爱华德家的公子后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它们同样美味,填饱了你空虚的胃,可你的灵魂还在散发着饥饿,满桌的珍馐佳肴你反而食不甘味。
你给尤利丝先盛了一碗汤和一些小块的肉,给她勺子筷子。
可惜没有主食。
如果配上馒头或者米饭就好了。
你喜欢大口吃东西,嘴里塞得满满的,最好手里碗里也是满满的。
在这里无所顾忌,你也不用也遵从那让你感到束缚的礼仪。
尤利丝看了看你,低头看手里的碗,当你发现自己把人带坏时眼睛都睁大了。
无所顾忌,无所顾忌,怎么才算是无所顾忌呢?你太过于放松自我了。
“咳咳……等等。”你急忙道。
尤利丝把碗放下,嘴四周围着一圈汤汁,油光水润,褐色的眼睛看着你,面露不明显的疑惑。
她平日惯常的表情很细微,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你发现她一般做出的很明显的表情都很生硬,有些违和,不符合她的性格,平日相互根据状况你到也能分辨出一些细微不明显的表情,这才是她真正的情绪。
这要怎么说,明知道是坏习惯,之前明明在外面都不外露的,现在到好,只是本性暴露这一次,就把人给带坏了。
而且你还知错不改。
你有些尴尬,“不要什么都学,我这是坏习惯,你平常那样就很好。”
看来以后还是要注意一些,不能太得意忘形。
你在心里告诫自己。
尤利丝听话的换回勺子。
你一边吃一边看她的动作。
无论干什么都像是第一次,你没有教过她这些,但是在看影片的时候,里面的演员使用过。她学的真的很快,惊人的学习力,让人吃惊,如果在帝国的话,肯定是一个大人物,这样好相处,一定很受大家的欢迎,无论男女老少。
你喊她,“星星。”
尤利丝看向你。
你思索着,“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有什么打算?
尤利丝说:“去散步。”
啊,你失笑,也不解释你说的是长久的打算,“去哪?我可以一块吗?”
“去哪都可以,当然。”
精神力高的原因,你往往能观察到一些很多人看不到的事物,有时候这些东西并没有引起你的注意,只是一直在你的潜意识中慢慢积累,反应出来就是你的直觉往往很准。
虽然不知道过去的尤利丝是什么样子,但是你在心里有个大概的判断。
去哪都可以。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你有些惊讶。
从锅里捞出一大块带骨头的肉,你对此很感兴趣,“要吃吗?”
尤利丝点头,她左看右看。
“把碗放到木桩上就好了。”
没有多余的大块石头用来当桌子,屋里那个你也没有搬出来,这样的话更有一种野餐,或者风餐露宿的感觉。
她吃的斯斯文文,你看自己有点狼吞虎咽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也斯斯文文地吃,趁她没有吃完,拿出项链里的其他食物,“你太瘦了,该多吃点,补补,胖点好看。”
你简直像个老父亲一样,公公爸爸的,总觉得孩子瘦,吃得少,这叫什么?自带滤镜吗?
你是个又精致又糙的男人,衣服都是搭配好的,枕头被子干干净净经常换洗,宿舍的卫生也经常打扫,还养了两盆绿植,但储备的食物多半都是抗饿,很少有色香味俱全的零食,比如压缩饼干,难喝的营养剂,荒野求生牌干粮……
你习惯于把钱花在刀刃上,平日生活则是能省则省。就连出任务时买来用来伪装的衣服,划烂了,也是缝缝补补又几个月。
伪装的衣服是花自己的钱,日常的衣服是公爵府的,该省还是要省,毕竟自己赚钱不易。
头一次你感到有些拿不出手,有些寒碜。
之前你也没跟谁分享过这些,一般都是你自吃自用,除了做任务没吃没喝时你拿出来过一次,那时候他们不会多问多说什么,还会感恩戴德。
你往她那推了推,“多…多吃点。”
尤利丝点头。
你看着她的发旋,心中再次感慨。
真不知道无触怎么舍得把孩子一个人丢在这里,难道它们种族对孩子都是这样远远看着的散养吗?
她很聪明,只是很多东西没有人教她。
你总会不由自主地把她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有时候恍惚会觉得你就是她的引导者,但是又总担心会把她教坏。
你安安静静无害的活着,但实际上一点也不无害,只是喜欢。
你是个好人。
大家都这么评价你。
你的确是一个好人。
我说真的。
虽然你有点小心理问题,但是每个人都会多少有一点,谁也不是非黑即白。
你也有过什么邪恶违法的念头,但你从来没有做过,相反,你还帮助过不少需要帮助的人。路上碰见哭泣的孩子给一颗糖哄她,乘车时给老人让座,看见有人欺负人时你比当事人还气,上去一顿打,事后悔过忏悔,然后再偷摸摸的报警。
你也帮助过你的同学,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她们也回你友好的善意,并且在有什么事的时候提醒你,或者给你一些回馈,在或者给一个微笑。
嗯嗯嗯,你也公报私仇过,还欺负过大街上没有脑子的小机器人,还在背后推澜助波过一些事,你知道其实自己内在不是一个好人,你只是把那些不好的想法关了起来,尽量露出自己好的一面用来与这个世界相处。
你不为此苦恼,也不为此感到为难。
你是个平平无奇的血肉之躯,又好又坏,黑白相容的不标准灰色才是你,你要做的只是不要肆意妄为,尽量做一个好人,偶尔在违|法的边缘疯狂试探。
不可否认的是,你是个有些天真又固执的家伙。
这一点你很像你的母亲,而不是兰诺。
想必爱丽丝知道后会很高兴。
你此刻垂着头,掐着自己的手腕,摁住蠢蠢欲动的心。
等尤利丝再出去时你就跟她一块,自来熟的帮她背着竹篓,你不知道她要去往哪里,一路上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
你吊儿郎当地把手背在脑袋后面,走路也不好好走,不停的踢着一颗石子,“真奇妙。你不觉得我话多吗?”
在过去你从来没有对身边的人说过那么多的话,你当然想说,可那既不符合你在外的人设,也没人有那么多时间有耐心来听你讲述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你在外的人设就是个没有什么威胁,没什么出彩,又很沉默寡言的人。
差点没憋死你。
在你还小的时候,你的话就不少,院长夫人也被你念得头疼。
你听见她在佛堂里跟菩萨念,“唉,您行行好,把艾伦收了吧,他这么能说,念经指定念得很好。”
你在院长走后,偷偷摸摸的走进去,学着她的模样拜菩萨,“我不去要去念经,菩萨,你找小五,小五不爱说话,肯定能好好陪你。”
所以菩萨没收你,爱德华家收了你。
此后你闭口藏舌,默不作声,只当自己是个哑巴,但在你撑着脸看窗外,在你吃饭,在你睡前,你总是翻来覆去的想着一些事,明天吃什么,想要一件漂亮的围巾,昨天的考试没考好,上次出任务尚恩的举动很奇怪,现在想想感觉很让人在意……
你总爱想一些像你自己一样没什么出彩地方的东西,无聊的日常。
你沉重的身子像朵飘飘然的云一样轻盈快活,感觉抖一抖肩就能飞起来,每当你和尤利丝说一些絮絮叨叨的话时,她都认真听着,并且对你每一个问句都给出答复。
她在这方面格外的认真。
你也没想到,你会和一个只认识这这么短时间的人交心。如此看来,有些奇妙的遇见,还真是神奇。
尤利丝够着头看被你踢远点石子,“是很话多,我从前见到的人类没有一个像你这么能说。”
你被她的直言不讳逗笑,“星星,你会说谎吗?”
她走在前面,一步一步,“不,我不能说谎,不过可以模糊话语的意思,或者引导错误的方向。”
你感到莫名其妙,“不能说谎?”
尤利丝没有回答。
你就知道她也不知道,但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她为什么不能说谎?
尤利丝也不知道,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怎么会有为什么,这就是她要遵守的,她要做的只有服从,就是如此。
他们说:“尤利丝,学会笑了吗?”
于是她露出包容温和的笑,同教导员一样的弧度,完美符合。
他们说:“尤利丝,不能偏爱任何事物。”
她点头微笑,“是。”
她聆听,她观察,她记录,她存储。
她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服从,不需要知道原因,不需要询问,不需要疑惑。
但她是个失败品。
你转移话题,“我们要去哪里?是要去种花吗?”
“不是,是散步。”
你随口道:“散步?”
“对,用来打发时间,顺便看看世界。”她停顿了下,“妈妈是这样说的。”
你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放下手臂,跟她并肩走在一块,语气轻快,“那就散散步吧,顺便带我到处看看。”
哦,艾伦,你可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尤利丝认真地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