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她从沉睡中被人唤醒。
女人捂着胸口血洞,看见培养皿上的轻微裂痕的脸上还带着疑惑。女人感觉到什么,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抬头对她张嘴,灰褐色的眼眸中逐渐失去光泽,然后无力地倒下。
就像曾经无数个倒下的试验品们一样。
何其相似。
她冷漠地透过培养皿判断那个女人已死亡,却无法判断出女人在最后的时刻张合的嘴要说什么。
她记得女人和一个短发的女性提起过自己有一个小妹妹,正在上学,现在到了叛逆期。
女人抓了抓头发,苦恼至极,“诶呀,闹别扭的小孩可真让人头疼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片血液从女人身体下涌出,染红了地板。
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拿着枪支冲了进来,在将危险排除以后,所以人都看向一个方向。
这样的神情,让她想起了从前那些研究人员在把她丢弃处理时,发现她睁开了眼,还学着人露出一个笑时一样。
人们回过神来,将枪口炮弹对着她,如临大敌。
褐色眼睛的男人在主机那查看资料和监控,看见视频中女儿被一个实验品保护在身后,最后看到了女儿被那些恶魔杀害。
男人手上青筋暴露。
他在愤怒?还是难过?
她透过摄像头观察,觉得这个人类似乎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而这力量几乎要将男人压垮,这让她感到熟悉,就像当年她站在那里一样。
也透过摄像头看见视频中的自己把一个人类小姑娘护在身后。
她不记得。
数据又被删除了。
她这样想着,却没有其他情绪。
男人带着几个瘦弱一些的人类来到实验室,用同样的的眼神看她。
他瘦弱的人类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尤——利——丝——!”
尤利丝眨了下深棕色的眼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如太阳般温暖。
“清除计划启动,倒计时,10、9……”
她关于那些外来者最后的记忆是无数的炮火,他们尝试威胁她停止实验室的自爆并开启通达。
培养皿破裂,幽蓝色的液体流出,涌着碎片漫延到地上。
尤利丝感受拥挤的恐惧情绪,“我并没有停止的权限,抱歉。”
她的嗓音被炮声压过,“请不要恐惧。”
人类崩溃大喊,“停下!快让它停下!”
“砰--”
电影里的女主角倒下,男主想要冲回去救在爆炸中的爱人,被身边人拉着住,
尤利丝觉得自己也被拉扯。
你问:“怎么了?”
尤利丝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你坐起来看见电影的画面恍然大悟,“哦,这呀,因为他爱她,当人们在失去所爱的人之时,会感到难过伤心。”
她表情把你逗笑,就像是学生听机械认知课时的样子,听不懂,但还是要接着听。
“好吧,我们先来说什么是爱。”
你想了想,“就像院长夫人把我带回暖和的屋子,用食物填饱我的肚子,晚上给我们讲睡前故事,有时候会被我们气哭追着我们打或者骂我们一群小没良心的,可是即便很难,没有多少钱也不愿意丢弃我们。给我们每一个人认真找每一对父母,送走我们时很高兴,可等我们离开后又难过,担心我们过得好不好,这是夫人对我们的爱。”
“爱分很多种,亲情,友情,爱情,还有对事物的追求,都可以称为爱。
父母爱自己的孩子,这并不是什么与生俱来的能力,而是就是那么奇怪,因为她是我们的孩子,所以无论美丑我们爱她,可以照顾她的吃喝拉撒,教她说话识字,哄她睡觉,逗她开心,给她做饭,照顾她长大,甚至在一些时候可以为她付出承担不起的代价。”
“爱一个人,爱一件事,就像你做一段饭顿一样不一定会好吃,你爱着也不一定就会得到对方同样的爱,有的甚至没有或者相反,但你还是停不下来,哪怕会受伤会难过,但还是喜欢。”
尤利丝眨眨眼,“哦。”
你哈哈大笑,“爱复杂着呢,我有时候也搞不懂,顺其自然,也许你以后就突然明白了,醍醐灌顶。”
尤利丝依旧懵懵懂懂。
她看着你像是看一个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对呀,你就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尤利丝并非没有接触过人类相反她接触过的人类很多,在实验室中的一心只有科研的实验人员,隔着培养皿对她啧啧赞叹满身都洋溢着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她还接触过同样为试验品的人类,还有其他稀奇的古怪的人类……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样会和她讲这些没用的东西,好像她真的是个人一样。
可是她是个怪物。
真是个奇怪的人类,难道是因为孤独,她的模样太像一个人,所以就把她当成一个人类了吗?
尤利丝不懂这些,她漫无边际地想着,想到了那彩色的糖果,觉得自己也成了一颗巨大的糖果。你拿着勺子搅拌浓稠的汤汁,眼睛里的神采深深地吸引着她。
是了。
尤利丝想到了,这是个不同的人类。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话多的人类。
就像她喜欢玫瑰一样,想要更多的玫瑰,嗅着空气中古怪又香气扑鼻的气味,此刻尤利丝也想这个脆弱的人类能够长寿一些,可以一直这么聒噪。
原来外面的人类是这个样子,那些同伴们来到实验室之前也是这个样子吧?
这么想想。
尤利丝感觉自己心口有些古怪的东西,涨涨的,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坏掉了一样,可是扫描了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
好奇怪呀。
她望着“咕噜噜”吐着小泡泡,散发着诱人气味的食物,再一次想起了最后一次看见妈妈的模样。
女人苍白的脸扔保存在她的数据库中,浅棕色的眼睛微微弯着,噙着泪。
那是个瘦弱的人类女性,干枯的黄色头发微端一些会分叉,全心全意的信奉着自己的宗教,是个传教徒,吃饭不紧不慢,说话时轻声细语。
隔壁的实验品a7说:“你妈没进来前指定是个传销头头。”
妈妈看了眼尤利丝,然后还是选择对着a7恶狠狠道,“你他爹的放屁,老娘是主教。”
那是尤利丝头次见到这样的妈妈,她的眼睛耳朵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本身像是从一块海绵中吸取水分一样吸取的人类的举止言行。
a7大惊,“居然还是个鞋教。”
妈妈变得更加愤怒,尤利丝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并不想打搅自己的学习。
妈妈接着骂,“你他爹的放屁。”
尤利丝点点头。
这是在反驳对方话语,表达自己的愤怒时要说的话。
于是在下次教导员在日常授课时,尤利丝反驳迫不及待地用自己新学会的话来反驳,“你他爹的放屁。”
教导员手里的讲义掉在地上,哆嗦着嘴看着尤利丝。
尤利丝完全不明白自己这句话为什么能这个一米八几的壮汉挥舞着手臂尖叫着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喊,“博士!博士!”
哦,像一个尖叫鸡一样。
尤利丝面上毫无波澜的形容他,心里却有些高兴。
啊,真好,你他爹的放屁。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
这句话有令人大喊大叫的作用。
事情结果的后续是紧急会议召开,尤利丝被三个教导员拉进问心室叽叽歪歪地进行了长达五个小时的思想教育。
当她回去之后,妈妈欲哭无泪地抓着她的衣服,“哦,我的尤利丝,我求你了,把那些都忘掉吧。”
妈妈。
妈妈是尤利丝的饲养员。
尤利丝的妈妈再也不会对她伸出双臂了,那双深邃的眼眸也不会再有光彩,她的成了一团模糊的,然后被判定实验失败,注射药剂无声无息的死去,被碎肉机切割。
再之后呢?
这个尤利丝知道,她的耳朵能听到很远地方的声音,就像她听见层层围墙外面的雨声一样,她同样听见他们的谈话。
之后,之后碎肉们会一起被拉出去,完全不担心没办法处理,这些会喂给圈养的野兽们,那些无关紧要的实验品们。
尤利丝低头望着那堆分不清什么是什么的扭曲肉块,试图找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人类,可是肉太碎了。
墙壁上的灯光拉长她的影子,直到封闭的大门打开,研究员们带着士兵们赶来。
腐烂恶心的空气令人厌恶地捂住口鼻,有人觉得恶心要干呕,赶忙捂住自己的口鼻。没一个人敢开口,他们远远地站着。
又是长久的寂静,寂静的让他们感到恐怖,有人在心中呐喊“我早就说过,不该动那个女人的,老天,如果我们把她惹怒了怎么办”。
她还在站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堆随意堆积的碎肉,精美的鞋子踩在血泊之中。
“尤利丝。”直到一个两鬓白发男人赶过来,众人分分为他让路。
男人从容不迫地笑着,“你在这干什么,现在是上课时间。”
尤利丝回头,露出一张带着泪水的脸,“先生,我这里好难受。”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冰冷无情,大滴的眼泪却从那双漂亮的眼中流出,“我是坏掉了吗?”
又是寂静。
研究员们直直地看着她,有人相互对视,发现对方同样流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
尤利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到难受,会流泪,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笑。
她的脑海被女人的身影占据,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感觉自己在颤抖。
我怎么了?
妈妈。
妈妈。
她在心中喊着,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好像就能抓住什么。可是,可是要抓住什么呢?
妈妈。
男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不不,尤利丝,你真是太棒了,你…你果然是我最棒的作品……”
男人握住自己地双手,激动地上前,却又顾忌着什么停止,他克制着自己的脚步,脸上露出一个因压制狂喜而略显狰狞的笑,“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