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消退的记忆力

    于成教官伏在自己的桌案上处理文件。

    他把高浓度的苦咖啡死命往肚子里灌，眼睛还是睁也睁不开。

    他呆滞的停顿了一下，开始考虑用胶带辅助自己睁眼的可行性。

    桌案上的文件还是一打一打，于成教官想不通哪里来这么多需要处理的文件，头痛的发胀，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看了那么多份文件，而那些仍然需要被处理的文件其数量仍旧不见有所改变。

    处理文件的社畜生活看不尽头，贫穷也没有尽头，而他当着自己学生的面，丢脸丢到一位主神面前的这种事情也永远看不见尽头。

    现在的时间是晚五……早五点五十六分。而在一个小时零四分钟以后，他记得自己还有其他的重要事项有待完成。

    他不记得自己具体是忘记了什么事，不过这没什么可担心的。

    在大概一个半月以前，由古琴空蝉的持有者，雉鹄，她曾经对集训所发起过一次可怕的袭击。于成在那场战争中失去了很多。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于成在那时留下了一些心理问题。其表现就是于成在战后的记忆力有所衰减。

    这种症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加深，且伴随着偶发的记忆与认知混乱，以及会长时间出现的情感认知障碍。

    于成教官曾就此事在十七医师那里做过一次诊断与心理治疗。遗憾的是，十七医师那时并未从他身上发现什么异常。

    最后，别无他法的于成准备了一个备忘录。

    他有些疲惫的叹息一声，熟练的将备忘录从自己右胸位置的衣袋中取出，一页一页的翻阅着。

    不知道白玉那孩子恢复的怎么样了，于成教官发散的在此时想到。明华导师曾就那孩子的事情多次找到自己，委婉的提出或许以白玉这样特殊的状态并不适合进入隐秘世界。

    隐秘世界是什么？于成教官那时只是懵逼的向明非问起，就看见明非教官瞬间惊恐的眼神。

    于成教官此时意识到自己遗忘了比预想中更多的重要事项。

    为了避免不需要的危险，于成教官此前并没有将自己的情况告知别人，但是眼下这种情况显然容不得他继续隐瞒了。他有听见明非教官惊慌失措下小声向自己信仰的神明祈祷攻击性术法的声音。

    将自己的情况合盘托出以后，明非导师的面色才恢复一些，他答应不会将于成教官的情况再告知他人，并粗略的向其解释了一番何为隐秘世界。

    回想到这里，于成教官按了按自己胀痛的额角，再次感受到一种深切的忧虑。

    事实上，学员在伊甸之森内学习的时间仅有短短三个月。而在集训结束以后，那些孩子将会一日之内按照他们最后的实训成绩被反抗军分入不同部队，并在早期在那里得到进一步的培养。

    反抗军也会有意的对那些新入伍的孩子予以一定程度上的照顾和优待，但那无济于事。

    无论如何，这些稚嫩的孩子所要去往的地方，毕竟是战场。

    于成教官还记得，他还记得。

    不，应该说，于成教官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不敢忘记。

    他比谁都更加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学生在历经短短三个月的进修以后，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什么。

    在因伤退役离开自己的战友以后，他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他拿着军队给自己的抚恤金，却没有按照自己最初所愿的那样，他不曾返乡。

    也可能曾经回去过，但随着记记忆力的不断退化，他已经不记得了。

    但总而言之，他确定自己不曾回家，不曾回家看过哪怕一次。

    中间的记忆缺失了三天。在那以后，于成回到自己所在的部队，请愿成为一名教官。

    于成教官此时已经不记得当时是什么促使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了，毕竟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敢于抗争的人。

    恰恰相反，于成教官厌恶暴力，也厌恶着战争。他喜欢面包，社会底层的那些人民没有不喜欢这个的。他信教，喜欢看书，也无比热爱着自己的祖国。

    如果不是从前的确无路可走，于成教官最后应该会选择成为一名普通教师。他是持有教师资格证的，他出生在一个小资家庭，父母很爱他，教他识字，也让他读书。

    那时隶属于国家的远征军毁掉了这一切。

    云是灰色，白色。

    在下雨。

    独自经营着面包店的那位老太太仰面倒在自己的店面里，血腥味和松软面包甜蜜的香气混绞在一处。

    老太太年长于成五十六岁，她喜欢揉别人的脑袋，就像安抚一只猫咪那样。也饲养着很多猫，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曾经在镇上流浪的那些。

    摸过小辈的脑袋以后，作为报酬，她会偷偷给对方多塞几块面包。

    有时候是曲奇，那天于成就是过去买曲奇的。他那时刚参加过一所学校的面试，对方很满意，嘱咐他一个月以后学生秋季返校时来担任这里的教师。

    他付过钱，微笑看着老太太把曲奇很满的填装到精致的纸带里。

    曲奇是刚出炉的，她装的很多，她总是这样，所以纸袋有些扎不起来。她为此已经苦恼的更换过好几次更大的纸袋了。

    面包店里是馥郁的麦芽香气。

    那个着军装的家伙就是在这个时候笑着把自己的刺刀毫不犹豫捅入老太太的腹部。

    他的动作很自然，好像此前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尽管他此前没有见过老太太，两人甚至还不曾说过话。这名士兵跑进来，因为老太太今天不太幸运，所以杀死了她。

    简直就像个恶劣的玩笑似的。

    于成看着老太太，她的血渐渐从伤口处渗出，于成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看着老太太的血染红她老气的红格子裙，仍然不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的黑猫就站在她身边，站在火炉旁边木质的摇椅上。它看着老太太，好像一块木雕，又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

    这仿佛预示着什么，战争在那时开始了。

    后来，于成在故乡看见的天空总是灰暗的，总是在下雨，且不再有风。

    一如他往后无数次在战场上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