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枚吻
姜漪一出公司大门就看到了在花坛边不着调地逗着小狗的徐之洲。
那只棕毛小狗十分粘着徐之洲，绕着他不停地转圈，小跑起来四条腿各走各的，姜漪看到这乱七八糟的跑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之洲正想挠挠小狗下巴，听到笑声便仰头。迎着夕阳傍晚的霞色，姜漪的发丝在风中翩跹，脸上的笑颜与弯弯眉眼令人为之动容。
“来了？”徐之洲不忘损几句，“你这老板怎么还让你大病初愈就加班。”
“是我事情没做完，不关其他人的事，让你久等。”毕竟是自己差点忘了答应请他吃饭的事，姜漪莫名有些心虚。
徐之洲一眼看破小表情，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姜漪没见过，转转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没道破，而是最后在小狗头上揉了一把，把剩下最后一口的小烤肠喂给它：“那走吧。”
姜漪顾虑到徐之洲的胃，而徐之洲又顾虑姜漪病刚好，两人不约而同地选了附近一个粤菜馆。
姜漪之前也来过这家粤菜馆，它是一家连锁店，长湖大学后门美食街也开着一家，连带着也做外卖生意，姜漪在学校有时没胃口就经常点他们家的海鲜粥。
饭点时人稍多，姜漪带着徐之洲挑了个靠窗角落坐下，扫码点了一些主菜后递给徐之洲：“你看看，那个煲仔饭也挺好吃的。还有下面还有虾饺和烧鹅，之前我吃过，你喜欢什么就勾什么。”
姜漪把手机屏幕正对着朝向徐之洲，一种种不厌其烦地安利。
“你有胃炎还是选清淡点好。”姜漪说着说着便把心中所担忧的事说了出来，直到抬头对上某人笑意盈盈的脸。
徐之洲嘴角上扬：“这么关心我啊？”
姜漪顿住，说实话她现在有点后悔推荐这些东西给欠揍又臭屁的徐之洲。
“吃不吃？”姜漪直起了身子，把自己的手机用力塞给徐之洲，“自己慢慢看吧你。”
徐之洲清咳了几声终于正色，准备把姜漪刚才念叨的都先记下来，手指滑到水晶虾饺时，头顶的消息栏弹了出来。
【段域学长：姜漪，我听说了今天段情的事，给你造成困扰了，抱歉。】
徐之洲的食指一顿，瞥了姜漪一眼。见她正看向店外，似乎是对面摇摇车上一颠一颠的小姑娘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不动声色地划去了那条消息，在信息栏里隐去。
徐之洲拿出自己的手机，把刚才点的又加了一遍，甚至又加了好些刚才姜漪提到的，自己结了款。
“姜水水，回神了。”徐之洲叫了一声，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把锁屏的手机递了回去。
姜漪转过来时已经一扫刚才把手机递给徐之洲时冷淡的态度，本想付款，结果打开后已经退出了点餐页面：“你付完了？”
徐之洲点了点自己的手机，“嗯”了一声。
“不是说我请吗？”姜漪又想起昨天晚上徐之洲被别人叫“叔叔”黑脸黑了一晚上，最后还是自己用棉花糖并承诺今天请他吃饭才哄好的。
“心情好，今天我请。”
姜漪见他如此没和他计较，自小到大谁请谁都是一样的，总归是经常见到，今天她请一顿，明天徐之洲请一顿，大后天她哥姜回再请回去，也没那么在意，不分彼此。
只是她很久没有这种熟悉的亲昵感出现了。因为高中毕业后她离开宁河市上了大学，姜回去了金城，而只有徐之洲留在市内，三人也不能再继续从前那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生活。
直到菜呈了上来，她还有些恍惚。
“你怎么还点了这么多？”姜漪目瞪口呆地看着源源不断的盘子上桌，这才意识到徐之洲是把她刚才念的好吃的东西都记下了。
“我吃不饱，总行吧？”徐之洲嘴上说着，手上却把姜漪喜欢的都推到她面前。
姜漪沉默，以十分复杂的眼神看向他。
就在徐之洲以为姜漪盯着自己要盯到感动地哭了，刚想摆手出言安慰着为读书自己一人漂泊在外多年的“好妹妹”。还没等自己开口，话就被姜漪堵死。
“你不会是故意要把我喂肥给你当绿叶陪衬，好让你自己当俊朗帅哥吧？”姜漪厉声质问。
徐之洲：“……”你赢了，是我都没想到的居心叵测。
其实也不怪姜漪如此脑洞大开地发问，是以前徐之洲那样的狗性子所做出的狗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数不胜数。
她还记得高二分科之后她便被班主任安排和徐之洲做起了同桌，他们俩的组合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天雷勾地火。一个乖巧温柔的高个甜妹，一个半混半学的校园刺头，若是不说他俩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多半是没多少人会把这两人联想到一起去。
更何况那时候的姜漪，对任何人都言笑晏晏，唯独对徐之洲常以冷脸相待。
五年前的初夏，还不似如今这般炎热，唯一不变的依旧是蝉鸣阵阵多恼人了些。
“姜漪——”
正值学校每周五下午的大扫除，轮到姜漪负责擦窗台卫生，她正提着大半桶清水晃悠悠地拎回教室。
姜漪听闻身后有声音在唤她，走廊嘈杂，到处都是穿着白蓝相间校服的学生穿行，其中不乏有几个好嬉笑打闹的正围着教室与走廊奔跑。她为避开只好先把桶放在角落，才回头看去。
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方起元。她与方起元是因为英语老师分成的学习小组而熟悉起来的，在此之前不过是点头之交。
“姜漪，我来帮你吧。”方起元扶了扶眼镜，接过姜漪放下的水桶，轻而易举地就提了起来，往前自顾走了几步。
“挺重的，我自己来吧。”姜漪上前握在提手的另一边，见自己不用使出什么力气，全担在了方起元一人手上，她无奈提醒道，“今儿是我值日。”
“这有什么，水桶挺重的，我先给你拿过去。”言毕方起元朝着姜漪一笑，刚要看前路先替人把水桶拎走，转头时便被后方超前的一人明晃晃地堵住了去路。
姜漪抬头，见到了挡在面前之人——徐之洲。
他似乎是刚打完球又洗了一把脸，浑身淋漓，头发沾湿，额前的薄发一簇凌乱地翘起，落入人眼中却有种不羁与张狂，就连半截短袖都被他粗暴随意地卷了起来，左手正臂弯夹着篮球。
徐之洲的视线从后头直射而来，与姜漪撞了个满怀，于是她冷脸的表情自然而然地映入徐之洲的脑海。
她刚要开口让徐之洲别挡着去路，未曾想他忽然一下把篮球扔掷给身后的一人。紧接着上前直接从方起元手中近乎是抢的方式，一手夺走了水桶，轻松地提在身侧，朝姜漪恣意地伸出手，食指轻巧地勾了勾。
“跟上。”
“徐……”姜漪见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瞥了一眼身边还在发愣的方起元，“不好意思啊，但是谢谢你。”
姜漪说完没等方起元回答便小跑着跟上前面徐之洲的脚步。
“徐之洲！”姜漪想要去抢回自己的水桶，她并不愿意让徐之洲替她提着。谁知道徐之洲一个侧身，稳稳地换了另只手，姜漪扑了个空，没能够着。
高二三班在走廊偏尽头的位置，徐之洲趁着临近人少，把手覆在姜漪的头上，略微施力：“别闹腾。”
姜漪剜了他一眼，沉默地偏头躲开了。索性累的也不是自己，若是徐之洲想拎就自己拎着好了。
徐之洲知道今日姜漪负责的卫生角是窗台部分，便把水桶提到窗前，回首问道：“放这儿，行不行？”
在里头做卫生的同学纷纷窥觑吃瓜，瞧见姜漪面无波澜的冷漠之色又对着徐之洲，知是两人又起了什么小冲突。
“你这么好心，不如一块替我擦了算了。”姜漪不知徐之洲今日又是吃错什么药了，方才抢水桶跟抢珍宝似的狠戾，不知道的以为和方起元有仇。
她把抹布丢到徐之洲手背上，大半部分湿布精准地悬挂在腕上。
姜漪以为徐之洲会甩手走人，又或者是回呛她几句，但实则不然。
他抓起抹布，手肘撑在窗台上：“行啊，叫句哥听听就擦。”
姜漪冷笑一声，决定无视面前此人，蹲下身去拧抹布上的水。
“怎么回事啊姜水水，越大越叛逆，哥都不叫。”徐之洲料到姜漪不接茬，认命般地跟着蹲下。
姜漪见他心烦：“我亲哥在楼上，你找他说去，你看他应不应你。”
徐之洲一听哑然，姜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时候对外推销自己妹妹可起劲了，如今倒想把这亲哥地位坐牢到不可撼动，任何人和他抢姜漪亲哥称呼的人就急，这任何人里当然也包括了从小自称姜漪“二哥”的徐之洲。
“姜水水，作为看着你从小长大、犹如亲生的哥哥，我必须要严肃地提醒你，你现在才高二，好好读书才是最重要的。”徐之洲半晌才一鼓作气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你可不能早恋的，姜回可是嘱咐过我，懂吧，好好学生姜水水？”
姜漪起身，目光掠过徐之洲，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他宁死不修的倔强头发、领口掉到最底端胸前的校服，最后视线移到被修过的裤脚：“第一，你就比我和姜回大三个月，第二，这良心话你确定不需要送给你自己，徐孔雀？”
“不是……”徐之洲见她把目光又放到自己奇怪的束脚的裤口上，脚躲闪着往后撤了几步，试图把短袜和露出的一块肌肤遮起来，口吻郑重，“我再说一遍，这，真不是我想干的。”
高一的时候徐之洲领到校服，但因为不小心码数订太大了，裤子有些拖地。他母亲陆敏恩女士，一位赫赫有名的画家，非要拿针线亲自帮他改动。最终这一针一线的结果就是陆敏恩把裤子往死里改小，还顺便给自己儿子收了脚，缝的时候线乱成一团，也不知道是该剪还是不该剪。
本来徐之洲也就以为乱七八糟的小脚裤会被姜漪和姜回嘲上这么一段时日，自己就没那么在意。结果突然到高二，他个子又忽然猛蹿，原本就不“富裕”的裤脚更是雪上加霜。问题到此已经不单单是小脚裤的问题了，而是现在裤子还短了一大截，愣是露出了脚踝上的袜子，整个人都显得无比局促。
姜漪看到徐之洲露出吃瘪的神情，忍不住低头闷笑，幸好垂下的马尾遮去了一半她的脸庞，徐之洲一时也在疑惑着面前的女孩低头到底是不是在偷笑。
“徐……徐之洲！”
一道甜美中带着丝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姜漪收起笑容抬头，见徐之洲不知道何时让开了，与自己并肩站着。
“这是我写给你的信，希望你能收下。”
姜漪见到那扎着半扎发公主头的女生手上捧着一封粉红色的信，也不知她信封上粘着的是不是真的樱花小枝，总之姜漪意会到了这是别人给徐之洲送情书来了。
虽然女孩依旧穿着校服，但从头发上便能看出她是精心打理过的，毕竟二中不允许长发女生在校内披发。
她瞧着女孩面容也不眼熟，大抵是其他年段的，可能是趁着周五放学，老师不注意的时候跑来送情书告白。
姜漪欲退后一步去擦玻璃，徐之洲猜中了她心中所想，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肯她离去。
她给徐之洲飞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用口型说道：“你的新桃花姑娘，别扯我。”
姜漪这么警告自是有理由的，因为徐之洲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把她当作挡箭牌屏退拒绝这些女孩了，她实在不想帮着徐之洲作孽。
但事实上她也不担心，毕竟她给徐之洲挡的桃花都是在校外，在校内的话他总不会这么口无遮拦地胡说八道吧？
姜漪微微扭了扭手腕，发现力度不减，疑惑地和徐之洲对上视线。徐之洲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强硬地把她拉了过来。
她一瞬间觉得，要是现在能路过一个老师把他们都制裁了也挺好的。
可惜今天是周五放学。
“不好意思哦，我不能收这个，我女朋友会生气的。”徐之洲没控制好力，把姜漪拉了过来，撞上了自己的手臂。两人非常没默契地晃了晃，徐之洲顺手先扶住了姜漪，“你以后能遇到更优秀的男生。”
“你……”姜漪刚要推开徐之洲，没想到徐之洲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牵上了她的手，有意图地捏了捏她的虎口。
柔软的触摸，她莫名地噤声。
“可是……可是他们说你没有女朋友的啊？”女孩浮现了尴尬的神情，抬头看向姜漪，眼眶微红。
“就刚才的事，没通知到你，不好意思。”徐之洲丝毫没有快把人逼哭了的自觉，又加了一句，直到看到女孩满脸涨红似是羞愤地跑了，手上的力道渐渐卸了，姜漪才得以一瞬间甩开。
“缺不缺德啊？”姜漪气极了，没想到徐之洲真敢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谎话连篇，拿上抹布撂下话就往教室里走，“我看你才需要好好学习、不准早恋，徐之洲同学。”
教室里的人都趴在门口和窗台上，方才说话声并不大，只能堪堪听一些零碎的去，于是姜漪刚进教室门就被好友迎上。
“怎么回事啊？什么女朋友，徐之洲有女朋友啦？谁啊？”华盈拉住姜漪的手紧紧贴着，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兴奋神色，“什么时候的事？”
想来也没人听清，姜漪忍下朝外面跟变了性一样任劳任怨的徐之洲翻白眼的冲动，难得动手弹了一下华盈的额头，言语与平常待人的温柔大相径庭，悄声：“他？谁瞎眼了才瞧的上。”
姜漪说完回眸，拿着抹布的手一顿，也不知道窗外的徐之洲在窗户上用水里的泡沫画了一个似乎椭圆形的东西，水渍有些顺着玻璃糊了下去，他正举着手机对着窗户拍照。
姜漪感觉自己正巧入画，连忙带着华盈躲开了，又快步出去找徐之洲。踏出班门那一步，她侧头看见徐之洲已经收起了手机，大手一挥，抹掉了泡沫原有的形状。
“帮你做卫生呢，哥好吧。”徐之洲挥舞着没拧干的抹布，玻璃擦得一脸开心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