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LBT档案与玫瑰色晚霞

    亚历克斯的视线模糊了一霎，再睁眼时，恍然察觉他已置身于精神世界的花园中。阿洛正背着手揶揄地打量他，嘴角的笑带着几分蔑视和漫不经心：“我可以。只要我想，我就能做到。至于你，你的良知又不安了是吗？只有在偏隅僻地，我们才好放开手脚用肢体语言解决问题。”

    月光在大理石表面折射，斜切进电子幽灵饱满光洁的额头，和亚历克斯没有丝毫不同的容貌，总给人一种心魔梦魇的错觉。嘲弄的目光在亚历克斯扭曲的脸颊上巡视，下一秒，脚尖轻轻点地，他飘到空中，双手捧着亚历克斯的脑袋俯下身，额头相抵，用无比亲昵的口吻低语：“你真以为我不会再杀你一次？”

    亚历克斯浑身颤抖，毛骨悚然，他感到十分荒谬：“就，就为了这个，我不过是稍微违背了一下你的意志，你就直接抛弃我们所有的友谊？可原来我们也有过分歧，为什么这次……”

    “有些事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利用我们之间的关系去达成你的目的，但如果你是个虚伪的人，我就会将你取而代之，”阿洛的眼珠转了一圈，不屑的情绪表现得很明显，“请别误会，我没有执行正义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恶心。”

    “你简直莫名其妙！”在幽灵的手逐渐搂住他双肩的时候，亚历克斯骤然扭身躲开，他反感地大声道，“你得说清楚，我完全搞不懂你的思路，什么利用，假如你把那些称之为利用，那我，我……”

    他将脸转向一边，失落地说：“我不敢相信你会这么认为。”

    “难道除了利用，还有其他原因吗？我可不是你的朋友。”

    “你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我，我又不会强迫你做，”亚历克斯嘟哝道，他脸色煞白，似乎越想越觉得绝望，“你就为了这个恨不得杀我，这实在……我不敢相信，你明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对生命无所谓的态度。你才是那个虚伪的人，世界上最虚伪的人！”

    阿洛理所当然地耸肩，他的语气那样真切，亚历克斯注意到他每次说出能触动自己内心的暗语时，那语气几乎和此时此刻没有区别，这个认知令他愈发痛苦：“也许吧。何必这么激动，你是不会死去的玩家，我并不能做到真的杀了你。我也无法在物理层面伤害你，精神层面的抹杀你又可以复活，那么我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会使你如此难过呢？”

    “为什么呢？”阿洛漂浮到亚历克斯身侧，抓住了他垂落的手指，却被他异常用力地挣脱了。

    亚历克斯生硬地推开电子幽灵，退了几步，躲着他，像只丛林间奔逃的鹿，浅蓝的眼瞳中水光荡漾：“因为是你做出来的，而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你这么做，使我感到无法抑制的痛苦。如果我死于天灾人祸，我自是坦然面对，可我若死于你手，我会恨你的……我恨你，这是我对你仅有的感情，你辜负了我，你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这就是原因，现在你满意了吗？”

    语毕，他涨红了脸，粗暴地喊道：“你不能一边说着真挚话语，一边随意杀戮，这会令人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你喜怒无常！”

    阿洛缄默不语地看着他，片刻之后，他颇为惊异地说：“可我也很痛苦啊，我无法对任何人发泄我的情绪，除了你我接触不到真实的东西。既然如此，你在与我建立联系的那刻就应该明白，你必须承担我相应的负面影响作为回报。你又不会真的死去，给我杀来泄愤，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的口气坦然而理智，亚历克斯思绪震荡，被他突破天际的发言给惊呆了：“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我不是玩偶，凭什么你说要拿我泄愤我就得按你的做？”

    阿洛不耐烦了，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亚历克斯，用近乎爱怜智商低下的儿童的口吻说：“我什么时候说一定要你按我的来，你可以反抗，只是结局不会改变，假如你顺从的话，或许过程不会那么疼痛。我始终在为你着想，这还不够体贴吗？”

    “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可以说这些……”亚历克斯怒不可遏，抬起头凝望幽灵笑嘻嘻的眼睛，他心里陡然涌上一丝无力——和这种家伙说不明白道理的，他的狂怒不过是困兽的嘶吼，“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我理解不了你的思维方式，又不是只有互相残杀这一种发泄方式。难道杀死我就能让你好受些吗？可人都是有缺陷的，你岂不是要一个个都杀光。”

    “也不是不能做到。”阿洛嘴唇蠕动，最终却还是一言不发。他像无辜的孩子一样挤了挤眼睛，本能地去牵亚历克斯的衣角，刚一触碰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亚历克斯在极力退缩、躲避他，这举动叫他愠怒地使了点劲：“好啦，忘了那些事吧，当我没说过。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这种蠢事改变的，对吧。”

    “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利用也没关系，你的感受我并不在意，这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看法的。”他看亚历克斯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极为满意的收藏品。

    “什么叫利用也没关系，我都说了……既然不在意，那我们还沟通什么？！”亚历克斯打开他的手，脸上出现迟疑而厌恶的神情。他算是明白了，电子幽灵的视角下世界扭曲荒诞，真善美他显然是不信的，亚历克斯苦苦渴求的缔结亲密关系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种卑劣的利用手段，而他为自己能看透这手段而洋洋自得，沉溺在他构建的狂热怒火中，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和鄙夷，如果他的精神世界能具像化，必然是座熊熊燃烧的宅邸，他这样想着，宁静花园里神圣的女神雕像仿佛也因此拥有了可憎的双面性。

    他的是非判断是谬误的，他不懂得伤害与伤害不能抵消，他希望亚历克斯为无稽之谈的罪行感到愧疚，好趁机心安理得施加暴行。他为自己的宽容而感动，又禁不住他看来的自己单方面一味付出，觉得亚历克斯亏欠他许多，殊不知是他的行动给了人可以托付的错觉。亚历克斯则在虚假的感情中寻觅一种奥秘的含义，察觉固执的理念无可动摇后，他木然顺从了外界的施压。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你非要这样对我说话，我记得没招惹你吧。”亚历克斯平静地注视他，表情满是费解。

    电子幽灵紧紧搂住亚历克斯的脖子，在他脸颊旁轻轻耳语：“别再争论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一点我是永远不会解释的，因为，”他摊开手，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就是单纯厌倦了和你好好相处。”

    “……你有病吧！”

    “呵，比起我有没有病，你现在倒是该好好想想，那个ai是怎么做到凭空变出食物的，诺大的冷湖，真正的活物也就你们两个而已，总不能是魔法吧。”

    视线里朦胧的月光渐渐融化，亚历克斯脚下的大地开始缓慢地摇晃，他被推搡着猛地向前栽倒，接触地面的刹那间，他瞪大眼，眼前的花园恢复成现实中荒芜人烟的黄沙。

    站在他身边的叶梓峰，突然松开握住二锅头的手，玻璃碰撞地面，溅成一地晶莹的碎片，瓶底残余的透明酒液渗进沙子里，把干燥的尘土染得湿润柔软，呛人的酒香味弥漫开来。

    他说：“如果你们在看着的话，请保佑我们需要的资料稿件还完好无损。”

    lbt档案

    项目代号：lbt-lenghuxxxx001/3

    项目负责人员签名：威利沃尔顿

    项目记载日志《16》：

    粗略估计该项目与【black grass】相似度为97451，首次发现于中国青海省冷湖镇。高度分布图显示大多数地区大于平均值数量，但结果准确性面临巨大风险，需要新的设备进行确认。

    近期五号基地有异常生物出没，现场采集dna包含【black grass】特征——混乱无序，遗传信息没有规律，可以大致判断为【black grass】衍生物种。根据遗骸还原，该生物身高六英尺，体重75公斤，和正常人类各项指标对应，骨骼异变严重，味道刺鼻，呈焦黑色，具体数据的审查结果还在精进中。

    实验极端气温最高342c，项目完好无损，验证总部实验小组猜想——气温对【black grass】不施加任何影响，它们随星象变化而衰退。

    中国异象调查局提出共享【black grass】监测数据来交换一小份lbt-lenghuxxxx001/3

    的样本组织，利益并不对等，拒绝与否等候总部发来指示。

    在控制室排除故障时，已成功将新型感染程序传送进中枢系统。以后每条相关信息由该程序第一时间传递给总部技术部门。

    以上，报告完毕。

    建议：请立即向总部装备部门申请图像追踪装置，要求版本40，精确到误差不超过3英尺。

    附录1:衍生异常生物存在第二阶段的突变。该生物的脊骨神经与眼部腺状组织联系特殊，战斗状态会分泌出一种世界暂无数据记录的血毒素，伤害性极高，具有腐蚀性和迷幻性。

    附录2:在新的生存条件下生长了数个世代，【black grass】仍未发生任何变异，唯一性无法更改。据中国异象局的夏芷梅研究员表述，一旦将项目样本带离冷湖区域， 或是从自然界迁移进行室内人工养育，会迅速死亡，其过程不可避免。可见【black grass】对周围环境条件变化极为敏感，与总部的数次实验结果相同。

    亚历克斯的手指抚摸着纸张粗砺的表面，陈旧文字在他掌下滑动，他的目光被档案背后一行匆匆写上去的墨迹所吸引，和前面规整的油墨打印表格框架不一样，这条附录是人为书写的，英文字母有较夸张的弧度。

    上面写着：

    附录3:特别赠送的实验样本我已用b-12材质制成的透明袋密封保存，将通过联邦快递专属通道送至接头人员手上，请注意查收。样本有放射性，切记要按照操作手册一步步打开，并尽快移交给实验研究部门检查。

    “特别赠送的实验样本是指什么？”

    “这你要去问沃尔顿，”叶梓峰摆弄着写字台后面的不锈钢盒子，冷淡地回答，“我一概不知。至于赠送一词，我可以实话实说，与其说赠送，不如说这个恶心玩意自己偷出来的。哼，莱斯伯特尔的走狗。”

    赛什腾山的灰色平地上修筑着巨大的光学望远镜，用来反射太阳辐射的银白色圆顶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缓慢旋转。山底的风沙浮尘全被抛之脑后，无法侵扰这里半分，叶梓峰和亚历克斯处在z点天文台第三层的单人工作室，距离4217米的c点距离很近，年久失修的天文台透露着荒废的痕迹，地上满是散落的稿纸。

    亚历克斯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信笺，那和他在火星营地看到的信笺款式一模一样，他细细打量，原以为记录的会是一些复杂的专有名词、他看不懂的信息以及随过往消逝的阴谋算计，但映入眼帘的，只是一首小诗。

    “以二换三的小小象征把戏、

    把一个行将结束和另一个迅即开始的时期

    融会在一起的无谓比喻，

    或者一个天文进程的终极，

    全都不能搅扰和毁坏

    今夜的沉沉宁寂，

    并让我们潜心等待

    那必不可免的十二下钟声的敲击。

    真正的原因

    是对时光之谜的

    普遍而朦胧的怀疑，

    是面对一个奇迹的惊异：

    尽管意外层出不穷，

    尽管我们都是赫拉克利特的河中的水滴，

    我们的身上总保留有

    某种静止不变的东西。”

    “居然是博尔赫斯的《岁末》，能在这些杂物里看见一首诗，挺古怪的，”亚历克斯把小卡片翻折到背面，读出了最后一行字，“写于2051年的玫瑰色晚霞，纪念在浩劫来临之前的最后一个黄昏。”

    写于2051年的玫瑰色晚霞，在浩劫来临之前的最后一个黄昏。停住笔尖，滴落的墨水把卡片一角浸染成浓重的黑，叶梓峰叹了口气，在地板上躺下，后脑勺垫着交叠的胳膊，他的白色大褂开了几个扣子，皱巴巴地蜿蜒进地板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