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事难防
赛什腾山脚下入口的大门照例挂了牌子,用粗黑字体写着游客禁止入内的警示标语,汽车绕过它,驶入苍凉的戈壁滩,远方小镇的轮廓在天际线处渐渐露出来,起伏的边角是万里大漠仅有的指示灯,叶梓峰凑近了车窗,他的面容被清晰地映在玻璃上,漫天黄沙仿佛在他透明的倒影中流动。
小镇的建筑不大,并排的房屋层层叠叠,像彩色的积木零散分布在沙漠中,是梦里会出现的场景。
街道人烟稀少,交通警察大厅、中国人民保险、住宿宾馆……这些普通的城市建筑都无人运营,在经年累月的消磨中彻底荒废,不锈钢支撑起残缺的红字标牌,连名字都看不出原来的样貌,只留下弯勾似的撇捺。
刷满白漆的墙壁遍布着一幅幅彩绘和标语,作为二十一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产物,它们大多和拓美斯呼吸综合症、蠕虫病毒有关,是一些防范病毒瘟疫的注意事项。陈宇轩看着看着,忍不住吐槽:“从我出生起,疾病一年比一年猖狂,世界越来越危险。阿美莉卡那个门尼普勒公司这种时候还火上浇油,推出的预防疫苗完全没有任何疗效,除了大捞一笔,那些狗都不如的玩意还有什么其他的志向吗。呵,赚国难财。”
“这么多年了,我们也熬过来了。北极冰川融化会释放出远古病毒是必然的,更何况还有人在暗地里做推手。这些事情不好说,或许是因为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所以才总有个体抓着眼前利益不放,不惜损耗全人类长远发展,这就是典型的‘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叶梓峰点评道,他远没有陈宇轩那么愤懑,只有双眼射出冰冷的寒光能彰显他内心压抑的仇恨,“但如果人类的生命延长数百倍,结果也不会改变什么。”
“是啊,寿命变长了,野心不会变,那些玩意会像守着财宝的巨龙一样吝啬,占据着利益几百年直到死亡,而普通民众被奴隶的宿命依旧如常,甚至由于延长的时间,可利用压榨的价值也增加了,”陈宇轩附和叶梓峰冷淡的风格陈述着,语调却愈发慷慨激昂,他像是终于受不了般咬牙切齿道,“除了玉石俱焚,可还有出路?”
叶梓峰心平气和地总结:“玉石俱焚同样不是办法。这就是现实,我们也管不了那么远的未来,国情不一样,我们这边还是收敛些的。”
“也许吧,也许吧。”陈宇轩只是泄气地叹息。
路边的红旗猎猎作响,鲜艳的不似这片土地该有的颜色,总让叶梓峰想到落日笼罩的沙漠,黄昏的霞光把视线所及之处全部染成壮烈的红,大地是母亲横卧的身躯,沉静雄伟,山丘弯绕的曲线又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温婉,他几乎是瞬间在脑海里回忆起他曾印象深刻的画——五个手拉手围成圆圈的人在跳着粗犷狂野的舞蹈。
是了,是亨利·马蒂斯的《舞蹈》。那赤身裸体的舞者们浑身通红,仿佛在为某些伟大存在祭祀,或者仅仅是想要发泄从心底升起的欢愉,人体彼此连接的线条充满了爆发性的生命力,亦如冷湖的土地,它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宏大而震颤的共鸣。
这种感想在看见鹏老板的那刻到达顶峰。
“今天这么早?”鹏老板掀开帘子走出来迎接两人,他穿着短袖衫,外面套了件厨师围裙,上面还有面粉的痕迹。
和叶梓峰对视的刹那,他的脸上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然后他低头在围兜上揩了揩手心的油与汗水,走上前熟络地握住叶梓峰的手:“诶,小叶,你终于下山了。”
“这几天监测取得的异常信息有点多,台里的人都在忙着研究处理数据,”叶梓峰回握他宽厚的手掌,用亲昵的口吻说,“菜还是老三样,我馋好久了。你和老板娘做的包子太香了,我就靠这一口续着精神气儿呢。”
鹏老板笑得更开心了,眼角的褶皱堆叠在一起,每根线都透露着主人的喜悦:“喜欢就好,小陈说你这工作最耗脑子,我家那位老担心你在天文台吃不饱。现在特殊情况,日子还要苦些,但也不能饿着你。”
他又把目光转向陈宇轩:“难得你俩能在我这聚一聚,我还想着怎么叫小叶出来,你能跑上山唤他一趟也不容易。坐吧,我给你们炒菜去。”
麻婆豆腐、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辛辣开胃的硬菜拿大盘装上来,油亮的酱汁伴着热气腾腾的晶莹饭粒,叶梓峰半饱的肚子竟也有了些饿意。菜很快就上齐了,速度快到让叶梓峰猜想——或许鹏老板一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来,特地提前做好了温在锅中,等他们到了再回锅添几分烟火气。这么一想,他的心暖融融的,比冬日里一两二锅头下肚还畅快。
其实叶梓峰不怎么爱喝酒,酒精会影响他的思维判断能力,他的工作是严谨的数据计算和灵敏的观察反应,操持的仪器更是贵重到赔也赔不起,这些构成了他部分性格,以至于他对酒水往往抱有反感态度,对那些不够稳重的人敬而远之。
对于酒的态度,他偶然提到过一次,陈宇轩安静地聆听他的话语,停顿了片刻,告诉他自己也不喜酒。
在军队的当兵的人,自是不能沾酒的。陈宇轩厌恶的最大原因却是从小根植在他身边的酒桌文化,复杂势力的人性在推杯换盏中变幻莫测,恍若张巨大的网罩密匝匝地罩住他,透不过气,几近窒息。
“永远是那套话术。不认识的面孔,憎恶的人,好似只要举起酒杯,往事就能一笔勾销, 天知道我情愿毁掉这虚假的氛围,和他们打一架都好过笑着强装释怀。所有人看上去都是那样真诚,实际却虚伪得可笑,”陈宇轩的脸色阴沉沉的,他极少摆出这副不怒自威的表情,双眸充斥着冷漠,瞧着很是慑人,“我有过发怒的冲动,我甚至想过怎样第一时间制止他们的奔逃,但我注视着我妈坐在餐桌旁,我看她轻声细语,一个个敬酒,我只能忍,我只能捏紧我手里的筷子,为我在意的人选择妥协。”
“我恨他,我恨他们。”他说,叶梓峰明白他指的是那个抛弃他和他母亲的男人,还有那个男人的亲戚。
如谎言般苦涩的酒液流淌过喉管,火辣辣地刺痛着喉头的软肉,略甜的味道残余在口腔内,直至酒杯里不剩下一滴淡黄色的酒水,他才停手。环视周围,他突然就产生了吐掉所有白酒的愿望,最好吐在这些人脸上,把他们微笑的面具撕碎。
但他还是忍耐了下去,甚至学着母亲挤出一个客气的笑容。这笑使他也认清了自己的无力和顺从,胃部慢慢升起呕吐的欲望,他逃离了这场宴席。
原则上他不喝酒,叶梓峰也不喝酒,只在叶梓峰生日那天破例了一次。那天冷湖的夜晚尤其寒冷,鹏瑶店没多少人,本该早早关门。忙碌了一天的叶梓峰风尘仆仆赶到小镇上和陈宇轩碰面,他们都没想到鹏老板会为他们留了一盏灯。
还有一碗长寿面。
鹏老板,本名鹏浩东,祖籍四川,到现在五十多岁,身材敦实,喜辣,做的一手好川菜。在他父母那一代,冷湖的孩子遍布于五湖四海,却都是在这片荒原上成长起来的,因石油而汇聚的人们随着冷湖的落寞渐渐离去,只有零星的人还在故土徘徊,也不知在坚守什么。
就像一个尘封的秘密,它扎根在一群人的心底,难以忘怀,若是哪日遇见了拥有同一缕乡愁的冷湖子弟,总比旁人多了份亲切。那种认同感,是叶梓峰和陈宇轩这样的外乡人参不透的,正如他们也不明白鹏老板为何一直留在冷湖。
“我父母的年代,物流不发达,没有新鲜肉吃,蔬菜也都是蔫的,但人们都是满怀希望地生活下去,艰苦的环境和幸福的回忆混杂,这镇上至少是喧哗的,是辉煌的。也曾有大批大批的人光顾,投身于伟大的建设,在五号基地的断壁残垣中,掩埋着掌声不绝的礼堂,光鲜亮丽的贸易公司和照相馆,这些最后都成为了碎落的瓦片、剥离的油漆,”那晚,鹏老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前,昏黄浑浊的灯光下,他低声说起往昔,“再到了我这一代,冷湖小镇的学校只剩一所,全校只教三十多个学生,到了初中高中就要转去茫崖市里上。如此空旷的地方,白昼的阳光冰冷刺眼,从高空俯视,真就和照在北极冰川上没多大区别。”
他断断续续地谈起五号油矿机关地字迹漂亮的牌匾,谈起地上散落的红砖,经过赤阳的炙烤变得松脆,踩起来会咔嗒咔嗒响,谈起他和他的童年伙伴手牵手玩幼稚的冒险游戏,爬到石头山上观赏美丽的落日。
“那座石头山,我印象里是很高的,我们要花很长时间一点点抓着缝隙攀登上去,石头松动的时候总是心惊胆战,害怕自己摔下去,”一丝熟悉的惧怕从鹏老板的眼中闪过,但很快就被回忆的柔软稀释了,他带着微笑比划了一下,“后来我长大啦,再去看那个石头山,才发觉那哪是什么山啊,分明就是个石头堆!我当时年纪太小了,残留的记忆误导了我,在看到石头堆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叫‘物是人非’,哈哈。曾经伙伴飘向在天涯海角,再也没有回来过,想来大多也是这的记忆不堪回首吧,冷湖太冷清了。”
陈宇轩摇摇头:“不堪回首肯定谈不上,虽然环境萧条,但冷湖人不冷。或许只是比较忙,没法子抽身。”
“但愿如此。”
“人生何以寄哀思……”叶梓峰喃喃着,虚虚扣住瓷碗的手腕颤了颤,另一只手慢慢握住木筷,拨开点缀的葱花,搅拌着面汤,这碗饱含心意的长寿面氤氲出缭绕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视线,“无非是孑然一身罢了。”
友人不再,不堪回首。
“爱这片土地吧,你们会喜欢上这的。你们,年轻人,都是注入冷湖的新鲜血液,看到人多起来,也不枉我等了这么些年岁。”
他们那天坐到很晚,一直聊到天边冷寂的夜幕逐渐淡去。后半夜鹏老板从后厨拎出两瓶廉价呛人的二锅头,堆在桌上,一口下肚,寒意便一扫而空。
平日里,叶梓峰还是滴酒不沾,陈宇轩还是厌恶酒精,仅仅是在那个夜晚,酒水被赋予了全新的含义。
老板娘从后厨走过来,俯身放下了一屉包子:“来哉,你还没吃够吧?小陈也没赶上热乎的,我给你们又蒸了一屉。”
“不是要你戴好手套吗,”鹏老板走近了些,伸出手握住她细瘦的胳膊,身子前倾全神贯注看那里有没有烫伤,“刚出炉的东西会烫出水泡的,你咳嗽都还没好,这几天就该呆在家多休息才是,店里真的不忙。”
即使隔着口罩,叶梓峰依旧能清楚感觉到老板娘眉眼间荡漾的一丝笑意:“我不碍事,有人给你打点下手总归是好的。你看你,做的都是辣菜,小叶三餐不规律,这种菜容易刺激肠胃,小陈吃惯了川菜,也得换换口味。我在厨房还煨了一锅黄豆排骨汤,过会就端出来。”
“太麻烦你了,阿瑶。”陈宇轩连忙笑着道谢。
老板娘是江南江苏人,仪征阮式,本名阮瑶芝,典型的书香门第之家。她会和鹏老板走到一起,甚至在这荒滩戈壁安家,简直不可思议。意外的是,她竟也极快地适应了这艰险的环境,把生活打理的有滋有味,仿佛水秀山清、画船听雨的江南早已消融成她身体的某个部分了。
老板娘嗔怪地打了一下鹏老板的手背,挣脱了他的束缚,转过脸笑吟吟地说:“不麻烦,倷们不算客人的。”
她的普通话似乎还带着吴侬软语的口癖,偶尔会显露出一些软糯圆滑的音节,每个字却都咬得很清晰,听起来不似在说话,倒像在唱歌。
日斜的午后,阳光射在在汤匙的陶瓷握把上,蒙了层细沙的视野看万物都是薄薄的浅黄,叶梓峰原先还觉着有几分碍眼,眼下却也怡然自得地享受起宁静来。这氛围持续了一会,一只皮靴突然大步踏进店里,急促而莽撞,懒散趴伏在桌面休息的陈宇轩猛地抬起头,他貌似已经猜到了来者是谁。
“陈宇轩,上面有紧急任务,别吃了,”来者是指挥部二级管理员,也是陈宇轩的项目负责人,“我们得走了。”
陈宇轩草草扒完了米饭,向后一仰站起来,把椅子摆好:“我以为通知会直接发在邮件里,劳烦您亲自来找我,娅楠姐。”
“形势有点紧急,考虑到你在放假,我又顺便同路,干脆就捎你一程。”祁娅楠甩着手里的车钥匙,朝屋内的人点头致意,“我们先走了,你们继续吃。”
说完,她动作利落地迈步向前,身影消失在门帘后,陈宇轩跟着走到门框边,步履匆匆,像是稍有停留就会让他回心转意般,但最终,他还是踌躇地顿住了脚步,在彻底离开前转过头看了叶梓峰一眼:“老叶,我……”
一种轻微的不耐烦刺激着叶梓峰,他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他思索自己该如何道别,话到嘴边,又不知怎样吐露。他也许要反应出一些惊愕,但陈宇轩被突然叫走实在是件再常见不过的事了,他不能为心中莫名的伤感去给朋友徒增烦恼。
“行了,你先去吧,我吃完就回赛什腾山,还有些数据没处理,”他说,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一股子强装镇定的味道,“回头见。”
陈宇轩定定地看着叶梓峰,万语千言在他们身边涌动,他垂下眼眸,像在竭力克制心底的情绪:“回头见。”
他的背影隐没入漫漫黄沙之中。
“小陈部队的事越来越紧迫了,聚一聚是真不容易啊,”鹏老板走近了些,俨然以过来人般爱护的姿态拍拍叶梓峰的肩膀,说道,“只要你们都在冷湖,就还能再见面的。不像我和我那些旧友,十年茫茫,不曾相逢。”
“我总感到不安。他要执行的任务,恐怕不会轻易放他回来,”叶梓峰仍是痴痴地望着陈宇轩离去的方向,目光也惶惶然的哀伤起来,“我们剩余的时间不多了,鹏老板,所有人都快没时间了。阿瑶的病或许得离开冷湖去大城市的医院看,冷湖匮乏的医疗资源支撑不了多久。”
“这么严重?可是……可是……”鹏老板张口结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叶梓峰看见他慌张的模样,心中一阵后悔,他不该这么直接说出来的,语气也不够委婉,他忍不住讨厌起方才被影响了心情口不择言的自己,那样干脆又令人失落,仿佛陈宇轩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样子也带走了他的柔软。
“冷静,”老板娘一只手攥住了鹏老板,温和地安抚他,语调真切随意,好似这不过是件小事,“没关系,只是咳嗽而已,冷湖晚上降温幅度较大,感冒也是很正常的,哪里需要去医院,我休息几天就好了。”
“可你都咳嗽好长时间了,一直没好起来,”鹏老板嘴唇抖了抖,那么顶天立地的一个人,眼里居然有了几丝惧意,“我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严重的病因,应该听小叶的,去城里看看。”
“唉,你啊……”
叶梓峰沉默不语地听着,拎起茶壶往杯子倾倒茶水,眼见水面即将封口,他却没有丝毫收手之意,叫人担心那茶水会不会洒到桌布上。他忽地悬住手腕,放下茶壶,让那满满一杯茶安稳地立在手边,就着一杯茶,他慢悠悠吃完了陈宇轩剩下的菜。
茶水洒了出来。叶梓峰凝视着水面自己的倒影,眼眶通红,几乎拿不住那小小的一杯瓷盏,于是他便放任摇晃的滚烫茶水洒在手臂上。
“嘶,你这家伙,又发什么疯?”亚历克斯赶紧用抹布擦干水渍,埋怨的话语刚要脱口而出,看见叶梓峰怅然若失的模样,不忍心地咽了下去。
“亚历克斯,你喝过二锅头吗?”他问。
“二锅头?我喝这东西做什么?”亚历克斯茫然地回答,他的脑海陆续闪过一些酒的名字,没一个对的上,“酒精会降低移动速度和武器精准度,虽然说我能很快代谢出来,但是有这时间还不如去磕几包药,排除副作用,在身体增强方面作用它们更明显,又能带来精神高潮。”
叶梓峰哼笑了一声,只是看着他,目光近乎忧伤:“也对,二锅头都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他牵挂的都不在了,倒也难怪他会……他从未对我解释过这些,却要我继承这份思念。”他的声音渐渐低落,微不可闻,到最后亚历克斯完全听不见他的话语了。
他站起身,转身进了后厨,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响突兀地回荡在店内,等亚历克斯回过神,就见叶梓峰手里抓着瓶红盖的二锅头,步伐微微歪斜,缓缓走向店外。
荒凉的街道渺无人烟,东方蜿蜒的赛什腾山矗立在风沙中,那一点点烟火气也消逝在叶梓峰的记忆里。他按照回忆的路线绕到店铺后,在小片的菜园旁如愿看见了鹏老板和老板娘的墓碑,照片上的两人眉眼一如往昔,前来祭拜的却不再是他们的旧友,而仅仅是副承载了过去的躯壳。
叶梓峰咬开瓶盖,对着两座墓碑扬起手臂,仰头灌了口酒:“我先喝,阿瑶咳嗽不能喝烈酒,她若是戒了,想来你也是不愿独饮的。”
他满载愁绪的双眸闪过泪光,仿佛有股力量推动着他陷入了不属于自己的感情,那蹙起的眉浮现出挣扎的神色。
风拂起鬓发,他深深吸了口气,妥协似的把剩余的酒水都淅淅沥沥浇在墓碑前:“沦为野田荒冢,是我对不起你们。他来不了,我带他说。他实在是拼尽全力了,后面发生的事,全部归咎于我就好,黄泉路上见了他,莫要怪他不守信用。”
“落到这个结局,我无话可说。或许这世间种种纠葛,终究不过一句人事难防。”
听到他这番话,亚历克斯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凄怆,他站在他身边,神色复杂:“他们是你的朋友?”
“算不上,故人旧友,与我却是不相识的。硬要说的话,他们若见了我,必会戳着脊梁骨骂我,”叶梓峰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他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是难看,仿佛有人把他的嘴角缝上线,牵动出夸张的弧度,“我做了很多坏事,亚历克斯。冷湖的所有人都恨我,就是把我的筋骨抽出来,血肉都砍个稀烂,也不足以泄愤。”
他这么说着,咬牙切齿的语气反而更像是他在恨他自己,如同要把那个软弱的、令人不满的过去死死叼住,按在地上撕咬成碎片般,满腔怒火。亚历克斯的目光扫过照片上面容温和的人,他并不相信他们真的会如叶梓峰所说的那样,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面前这个心怀愧疚的男人在谴责自己。
你在为难自己。亚历克斯盯着他紧握的拳头,想要劝慰他。
“别理他,我说了很多次了,不要动不动就犯怜悯的毛病,他的确是罪有应得,”电子幽灵冷不防从身后伸出手,紧紧捂住亚历克斯的嘴,“你甚至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就想要安慰他。在不知晓真相之前,我们都应该保持缄默。亚历克斯。记住这句话,你没有权利替受害者原谅谁,这超出了仁慈的范围,已经变得让我反胃了。”
“我没有……”亚历克斯极力为自己辩解,却发觉嗓子冒不出任何声音。
“你不能随意控制我的声音!这是我的身体!”他恼怒地在心底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