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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鲸鱼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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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模糊的人影姿态优雅地坐在路灯的灯盖上,修长的左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

    他的脸上有一条慑人的伤疤:一条从眉毛往上一点,靠近眉心的地方出发,直直贯穿到左侧太阳穴的弧形刀痕,和他的皮肤相比颜色稍浅。

    “你不可能在这里呆一辈子,”他把翘起的腿放下来,双手交握,俯身直勾勾地睨视地上扭曲的、血肉模糊的生物,“我知道你很痛苦,放松,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只是场游戏。”

    血泊里的东西发出微弱的呻吟,手在地板上剐蹭出尖刻的摩擦声,因为过力指甲甚至折断了,最终指甲抠进了瓷砖缝里,殷红的血丝混着污垢淌下来。

    难以看出人形。

    他的扭曲根源来自胸口的枪伤,心脏处不断渗出的血液浸透了针织布料,形成一块很难洗掉的黑色污渍,能看出伤口在飞速愈合,被一股力量催动,冒出汩汩鲜血的窟窿连同污渍在一起慢慢消失。他蜷缩成一团,袖子蹭干净了脸颊一侧的血污,露出一张苍白无力的面容,和一双紧闭的眼睛。路灯的熹微幽光在他的金色眼睫上跳跃,下眼睑投射出一小片阴影,脸部肌肉的抽搐带动眼睫的颤动,他的表情显得有点瘆人,像坏掉的木偶。错愕、愤怒……

    在彻底愈合的刹那,仿佛有看不见的空气子弹再次射入他胸膛,破开衣物,撕裂血肉,他剧烈地挣扎起来,伸长了脖子大口呼吸,疼痛使他刚刚恢复一点清醒的意识越来越混沌。

    “如果你不能接受你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你就要一直痛苦下去,反复体会是什么夺取你的生命,”影子轻快地跳下灯盖,在他身边盘腿而坐,“你总是不让我省心,一段时间没见就这么狼狈,亚历克斯。”

    他的手指轻轻插进亚历克斯柔软蓬松的赤金鬈发里,像在抚摸待宰的羔羊:“他杀死你,是他的权利,你们不是朋友。”

    他捧起亚历克斯的脸,语调中带有一种假惺惺的爱怜,一种类似父母对自己孩子的恨铁不成钢:“亚历克斯,告诉我,你变得软弱了吗?”

    亚历克斯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沉静破碎的深蓝透过这道裂缝流淌出来。

    “他,为什么……”他固执地重复着,声音轻极了,“我以为,我只是以为,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杀了我对吧,为什么我还活着,反抗军的堡垒爆炸之后,他们亲手处决了我,我,我到底是谁。”

    他好像陷入了混乱的回忆里一般,胡言乱语,不知所措。

    影子笑了,他的手指轻轻按在亚历克斯艰难想要抬起的手背上,像是吁请他认清现实:“把身体交给我吧,就像从前那样,不要去想这些问题,只要逃避就好了,让我来代替你去面对。”

    他从左腋窝下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在亚历克斯的呜咽与眼泪中半是安抚半是诱哄地抵住跳动的颈动脉:“嘘,嘘,很快的,马上就好,马上你就解脱了,不用再管任何事,你会得到一个香甜的梦。”

    鲜血溅满了影子的脸。

    他拖着亚历克斯伤痕累累的尸体走向路灯照耀的小径,熟门熟路地推开房子的大门,这个亚历克斯拜访过的房屋像是迎来了归家的主人,自觉地亮起了灯光。

    选择:

    存档:冷湖起源 火星营地 (节点一)

    重置 删除

    一只手掌果断地拍在了“重置”的按钮上。

    下一瞬,现实中躺在血泊里的亚历克斯猛地直起身,猩红的眼珠自下而上以一种极诡异的角度凝视着愣在原地的叶梓峰,眼眶里过多的眼白使他缩小的眼珠越发恐怖。他僵硬的身躯内传来断裂的骨骼生长的噼啪声,就像一个久睡的人在活动手脚。

    “你,你怎么?不对,你不是亚历克斯,你是谁!”

    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了亚历克斯。

    “我就是亚历克斯啊,我死而复生,从地狱归来,”亚历克斯笑吟吟地背着手,俏皮地做了个行礼的姿势,“你惊喜吗?”

    他把垂落在额前的发丝往后捋,右手在袖管里抽出一把亮晃晃的短刀:“亮出你的血条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使刀使得很好,手腕与刀柄像是连为一体,活物般倏地刺向叶梓峰。叶梓峰侧扑躲开他的攻击,举起枪瞄准,扣动扳机,炸裂的轰鸣声窜出,在即将中弹、血肉横飞的一霎,亚历克斯的脊骨突然以一种非人的柔韧度后仰,双腿蹬地向上跳起,折起的身体像一把拉满的弓,骤然发力后空翻躲过了子弹。

    亚历克斯脱掉了连帽衫,露出绷紧的小臂,他歪了歪头,笑容扩大:“来吧,努力消灭我吧,尽管你知道,你不可能再次杀死我。”

    “我不是那个好骗的蠢货,我比你更强大。”

    他掠到叶梓峰身边,一脚横扫踢向叶梓峰的头,炽烈的白光下,他皮靴上的铆钉闪闪发光。叶梓峰侧身躲过,视野的盲区没看到亚历克斯指尖旋转的刀刃。

    亚历克斯的手腕轻轻一勾,短刀重重插进叶梓峰的肩膀,穿透皮肤组织,深深陷进肉里,血流如注。叶梓峰的眼睛大睁,奇怪的是,他就像没有痛觉一样趁机迅速抓住亚历克斯的的手腕,想要借力拔出那把卡进肩膀的刀锋,他们四目相对,彼此的力量互相较劲,粗重的呼吸和着激烈的心跳蔓延。

    “来试试看,你的攻击无法消灭我,你自己也知道,为什么不认清现实呢,让我杀死你,”亚历克斯看着叶梓峰沉滞的眼睛,似乎在看一个已经注定的结局,他扬起的嘴角充满了得意洋洋的信心,“让我杀死你。”

    叶梓峰空洞的黑色瞳孔闪了闪,一丝蓝光划过,像是一条湛蓝的数据编码。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亚历克斯忽然跳开,退后了几步,甚至舍弃了他的武器:“有意思,‘你是谁’这个问题应该换我问你才对。不过没关系,我总会搞明白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战斗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他舔舔嘴唇,仿佛找到新玩具的孩子那般兴奋,“准备好受死吧,傻瓜。”

    他弯下双膝,摊开手掌,白皙匀称的十指微微伸展,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过后,袖口滑出两柄锃锃发亮的钢刀:“我果然还是不喜欢那个蠢货安装的赛博义肢,枪械哪有冷兵器灵巧。我会亲手割下你的脑袋,用它们。”

    刀在空中转了一圈,掉落的瞬间被稳稳接住,亚历克斯握紧了它们,拇指紧贴刀柄,属于叶梓峰的殷红血珠顺着刀背一滴滴打在他手上,渗进指缝里,要不了多久就会形成褐色的污垢。他浑不在意地用手臂擦擦脸,微微一笑,像一位癫狂的舞者飞速穿梭,全方位发起进攻,银色的刀刃斜切过叶梓峰的手臂,在遭到格挡的刹那改变位置向下砍,寒芒密密麻麻交织在房间,像一朵绽放的花,肉眼所见的几秒之后,切实落在叶梓峰身上。

    叶梓峰计算出伤害最重的几下,闪躲避开,任凭其他的砍痕落在身上。

    抗下这些后,他的呼吸变得略微困难,胸脯起伏不定,整个人半跪在地上,看上去摇摇欲坠。亚历克斯大笑起来,对他这副模样大肆嘲讽:“瞧瞧你,奄奄一息,离死亡一步之遥,我能轻易地用刀割断你的喉管,而你只能像绞刑架上被钉住四肢的可怜虫一样喘息,我期待着乌鸦在你头顶盘旋俯冲,啄食你血肉的画面,那一定很好看,我会用你的苍白脊椎作为我胜利的旗帜,竖立在火星营地的最高处。”

    “所以,”亚历克斯抬起手臂,刀尖直指他,“攻击我,我能看出你没用尽全力,我不想要放水的胜利。”

    叶梓峰捂着肩膀,一瘸一拐站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只是在履行我的使命,亚历克斯。”

    他假惺惺的辩解像是某种致歉,亚历克斯冷笑着,怒火涨满心脏,他明白这股情绪不属于自己,属于另一个躲在身体里不敢露面的傻瓜。

    叶梓峰的枪里还有最后一梭子弹,亚历克斯像是提前预料到他的打算一个侧翻滚到汽油箱后面躲避,子弹从四面八方炸开,汽油箱盖处原本用波纹状钢板弹簧压紧的橡胶垫圈出现一排圆形的弹孔,边缘是浅浅的焦褐色。

    废弃的汽油箱里面的燃油爆炸了。

    红色的血雾中,亚历克斯的身体炸成不规则的肉块,散落一地,带着黏腻温热的血腥味,还没反应过来的神经驱动这些碎肉痉挛抽搐,仿佛一个哀嚎的灵魂在渴望着复活。傻呆呆立在旁边的艾斯顿走过来,试探性地舔舐血泊,它嗅到了亚历克斯的气味。

    但是顷刻之间,一道人影重新从血雾中站起来,他甩掉粘在裤管上的肉屑,在黑暗里咧嘴一笑:“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装出有苦衷的人,这句话你应该跟那个蠢货说,他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他,也许你的举动让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啧,软弱的家伙。至于我,抹除你的生命,就是我的目的,你大可不必对我说这些,我会一遍遍回来,直到彻底杀死你。”

    叶梓峰脸色惨白,他看见亚历克斯脸庞上慢慢浮现的一道刀疤,自眉骨贯穿到太阳穴,这个变化让他认清了现实,他转身就要逃走。叶梓峰对地形异常熟悉,亚历克斯显然明白这一点,他推开挡路的羊,飞速追了上去。

    走道的钢制墙壁表皮剥落,裸露出缠绕的电磁线,金属刺鼻的臭味和汗水混合在一起,他们在庞大的飞船内部越行越深,就像闯入蜜蜂的巢穴,七拐八拐之后便完全分不清来时的道路。

    亚历克斯烦躁地蹙眉:“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说完,亚历克斯用义眼隔着混凝土锁定了叶梓峰的位置,看着代表他的深红色轮廓绕过舷梯,在滑开的气密门前逗留了几秒,踩过用塑料薄膜套住边角的金属踏板溜进去。亚历克斯缓缓贴上墙壁,赛博手臂纤维板上的焊接缝泛起深蓝的的荧光,那是电路和线缆嗡嗡作响的标志,力量在他的义肢内积蓄。他五指微张,做了个抓握的手势,墙壁轰然倒塌,扬起的细沙在空气里弥漫,叶梓峰顺利暴露在了他面前。

    “你的义眼恢复了?这不可能。”叶梓峰退后几步。他不敢相信曾经启动义眼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亚历克斯,如今的抗疼痛能力这么强大。

    不堪重负的眼球血管在受到强制启动的冲击后纷纷爆开,眼底渗出粘稠的血液,亚历克斯摸了摸眼尾,破损的拟真皮肤被蹭掉了,银色的金属食指沾上了点点血迹。

    亚历克斯低下头,视线凝固在自己的指腹上,在听到叶梓峰的话后,头还是低垂着,眼珠却陡然往上翻转向他,目光恶狠狠地扎在他身上:“时间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叶梓峰扫了眼沦为废墟的走廊,冷静的表情像一张逐渐瓦解的面具,从他脸上脱落下来。他沉默了半响,颀长的身姿颓废地瘫倒在地,白衣和灰尘搅和在一起:“既然你一定要杀我,答应我,不要摧毁这。”

    风从破了洞的墙吹过来,亚历克斯的金发狂野地翻卷着,双唇绷紧抿成直线,他举起刀,绽开一个恶意的笑:“忘了说,我可没时间遵守你的遗言。”

    他跃到半空中,一刀下去,干脆利落地抹了叶梓峰的脖子,鲜血从颈动脉喷薄而出。叶梓峰张开双臂,没有丝毫挣扎,仿佛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瘦削的脸庞罕见的宁静,胸前的徽章像冷僻小路上遗落的一枚铜币,夜色笼罩了它的主人,或者说,它的主人化为了阒寂的夜晚。

    亚历克斯面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他划破叶梓峰的肚皮,把五脏六腑掏出来丢在一边,他没看到预想中的电路板,这是一具活生生的尸体,甚至连赛博义肢的改造都没有。

    “搞什么嘛……”亚历克斯撇了撇嘴,“和我想的不一样,看来他有很多秘密啊。”

    他抱着叶梓峰的头颅,陌生的情绪侵袭心脏,一种可憎的困惑感攫住了他。叶梓峰为之死亡的意义是什么,亚历克斯不明白,现在叶梓峰脸上是死人通常都有的倦怠神情,亚历克斯的澎湃激情也随之而逝,连最初的憎恶都烟消云散了,他很少能感觉到胜利后这样朦胧的挫败,叶梓峰说的话影响了他,对于一个内心只有空洞的深渊的行尸走肉来说,杀死的对象拥有比他更多更宝贵的事物——意义,生命的意义,在乎的东西,世界给予他的感知,真正深刻的情绪。这无疑是一种无上的讽刺。

    他要去摧毁这吗?可是他也无法在尸体身上看到任何反馈,叶梓峰死去时的样子就像在说“你不会这么做的”,他对刽子手的残暴投以精神层面的怜悯,柔和得几乎让亚历克斯战栗。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心中回响: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主线任务:冷湖起源 (已通关)

    解锁结局——【无疾而终的冒险者】

    评语:最草率的结局,你把一切都抹除了,包括真相,为什么不试试耐心点,这并不是一个竞技游戏。

    电子屏幕在他眼前滚动,亚历克斯叹了口气,任命地撩开拢在颈项上的金发,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下次再出现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我就是收拾烂摊子的命。这场游戏真无聊啊。无聊。”

    合上眼的一刹那前,他终于看到了冷湖的落日,漫天的云霞像燃烧的焰火一般覆盖了整片天空,他想起硫磺湖晶亮的涟漪,叶梓峰伸手拉住他的时刻,冷湖一起渡过的三天半七十多个小时,俄博凉雅丹里搁浅的鲸鱼群,一切如走马观花般在他脑海放映,结束时是无比灿烂的夕阳,和刀尖反射的刺眼寒光。

    “居然有点羡慕那个蠢货了,我还会回来的,下一次,所有都会属于我,只属于我。”

    他又回到了那座花园,夜晚的月光荒凉幽静,空气潮湿而阴冷,从宅子的窗外望去,分岔的小道朝地平线延伸,远方的山川河流,晃动的林荫和辽阔的田野交织汇聚,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那个错综复杂的棋盘,又或许世界本身就是一座无限的迷宫。

    他在朝北的阳台上找到了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倚着栏杆,他换了身干净柔软的袍子,光着脚,神情恍惚,俯瞰着无边无际的平原。阳台后的卧室光影偏移,直切的几何图形在幽暗的角落变化,长桌上杂乱的摆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清水、枪支、匕首、散落的染血绷带,一只毛绒绒的绵羊玩偶躺在桌角。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亚历克斯从近乎敌意的沉默寡言中挣脱出来,“阿洛,你是叫这个名字吗?我忘了很多事,我一度认为自己真的生活在这个世界。”

    被称为阿洛的幽灵轻蔑地扬起脑袋,讥讽般地开口:“显然,这只能怪你自己,你在上个副本发疯一样违抗系统的命令,还尝试入侵程序,你自己把自己的脑子搅得一团乱麻,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能把你丢到这个流放副本里。”

    “上个副本?”亚历克斯用手蒙住脸,喃喃道。

    阿洛坚定地握住他哆嗦的手踝,拉开,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那双如黑夜一样静谧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个红黄两色构成的菱形图案,它缓缓流动旋转着:“看到了吗,你本来也有,在你的手背上,但是你在上个副本亲手剥去了它,勇气可嘉。”

    “还记得吗,你是这座花园选中的穿越者,死而复生的代价是你要完成它布置的一些任务副本,简单来说,你是它的代行者,它需要你来推动这个世界。我是根据你生成的新手指引,一般来说,我只要摸鱼就可以了,谁让你现在那么不争气,还要我一个新手指引来帮你扭转局势,虽然我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是接近无敌的,但是系统限制着我,所以你不能永远指望我,”阿洛将一只手搭在亚历克斯的肩膀上,“原则上来说,我是逾越了规则在帮助你。不过考虑到我差不多就是你,这也没什么。”

    他和亚历克斯的五官确实很相似,只是气质完全相反。

    “谢谢你。”亚历克斯低声说。

    阿洛双手撑着阳台,突然说道:“你还记得叶梓峰带你去过的‘群鲸出海’吗?我和你共享记忆,每当我把自己和你混淆不清时,这个世界总会提醒我,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我操控你的身体和他们对话,但我深知他们只是把我当成了你,一切对我来说只能是游戏,而你,拥有身体主权的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他猛地上前,抓住亚历克斯的衣领,浅蓝色的荧光从他的皮肤下透出来——他是一个幽灵,一个孤魂野鬼,“你能感受到孤独吗,你有那种情绪吗,你比我更像一个人类,你是玩家中最幸运的,为什么偏偏是你这种蠢货。”

    亚历克斯垂下眼睑:“嘿,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浑浑噩噩生活了二十多年。这个,”他伸手指向漂浮的电子屏幕,上面深红色的存档按钮分外显眼,“存档?这些都是什么?”

    “每个小节点的任务和你的死亡会触发自动存档,如果你在完成任务的途中失败了可以重新挑战,你自己也可以进行手动存档。重置意味着你会回到触发存档的那个时间点,你也可以选择删除,那意味着你抹去了你做出的选择,你自己也会遗忘相应的记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你可以跳跃到你想去的任意一个存档节点,删除纯粹只是为了安慰你自己的心理。”

    “事实上,你想要重置就必须在副本中死亡,任务失败被杀或者主动自杀,然后你会来到这个系统空间,再选择重置还是删除,”阿洛把浏览目录往上翻,排在冷湖前的是一个被虚拟锁链紧紧围绕的破碎条框,“这是你破坏的,副本:崩坏黑暗黎明,你亲手打出的结局。虚假的和平。”

    “我还以为你想起了什么,看来你之前真的只是在胡言乱语。你和反抗军们一起摧毁了美国国防战略性开发保障局的阴谋,它在2051年解散,忘了?那一年的‘斯里兰卡事件’也有你的手笔呢,世界的走向,在你的手中,可以说如今的局面都是你一手造成的。”阿洛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有血有肉的怪物。

    “想起什么?”亚历克斯抱住头,他的声音在发抖,他的嘴唇也在发抖,“我应该想起什么?我只是威尔克公司的员工,一个走出冷湖就会被清理掉的蚂蚁。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什么反抗军,我完全不知道啊。”

    阿洛摆摆手:“你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壳子,包括亚历克斯这个名字,当然如果你喜欢这个身份想一直用下去也没关系,你每完成一个副本,都会得到相应的奖励,这个身份包涵在内。”

    滞缓的流水在潺潺作响,亚历克斯想起自己游览这座宅邸时所看到的:螺旋形的阶梯,三角状的拱顶,大理石雕刻的塑像庄严肃穆,穹窿和高耸的柱子让这座华丽的建筑充斥着古老辉煌的气息,和上次来这不同,这一次它对亚历克斯似乎不再排斥般撤去了白色罩子,但亚历克斯依旧看不懂那个散发冷气的柜子、需要手动操作的灶火,以及楼阁顶端高不可及的窗户。

    “那么。建造这的是谁?这座房子也是我的吗?”

    “哈哈哈,”阿洛发出一阵高亢、做作、蔑视的大笑,“连这你都忘了?是你自己啊,由你的记忆生成的,你最熟悉的场景。看来我曾经的朋友是真的消失了,留下你这个废物。”

    “对不起。”

    “不必这样,”阿洛用平静和讥讽的语调说,“只是你不能在做了那些事以后选择遗忘,这是你的责任,你需要为此负责,而不是否认它。那个npc也说过了,有很多力量能轻易蒙蔽真理的眼睛,我把这种现象称为‘鲸鱼的脊背’,也许在人类看来本不应该存在,但是既然已经存在了,就一定用为之存在的理由,无论正确与否。某种意义上,我和系统也是鲸鱼的脊背,你不能否认我,在你死亡的那刻,你就失去继续做亚历克斯的资格了。”

    “可是,亿万年前俄博梁雅丹是一片汪洋,随着气候变化,风和流水带走疏松的沙土层,断裂的泥岩层则演变为雅丹地貌,这些地理知识都是有研究佐证的,是宇宙不改变的条理规则,假若我们诞生以来便奉为真理的秩序只是笑话,那这个世界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去相信了,”亚历克斯迷惘地摇头,他觉得很荒谬,“我们总不能去信仰神学吧,你比我更清楚它有多靠不住,古往今来无数宗教泯没在时间长河中,这种人妄想的东西如果没有人口口相传或者用文字记录下来,就会消失,而科学,太阳运行的规律,地球是圆形的,引力与磁场的作用,这些发现就算消失了,只要人类还存在,总有一天我们会重新从生活里领悟它们,这是永恒不变的。不,我绝不相信真的有力量能轻易(注意是轻易,不需要任何依据的随意,这是我最畏惧的)篡改这些,否则我们算什么,伟大存在观赏的宠物吗?我宁愿相信你是我的幻象。”

    阿洛挑起一边眉毛:“你真的这么想?亚历克斯,恐怕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科学和理论是不同的,理论是对猜想的解释,为了让人类这个物种的存在更加合理。我们总是觉得自己无比强大,能灭绝所有的动物,那些打着环保大旗的人宣扬我们要保护地球,认为人类所具有的破坏性能摧毁地球可实在太好笑了,地球不会毁灭,毁灭的只会是我们自己,至于说,灭绝动物是我们的使命,就像地球每个阶段都会出现一次大清洗一样,我们承担这个使命来推动地球进入下一个阶段的进化,那更好笑,我们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连这都要找理由。这些都只是理论,光子和电子,道德修养,不管它们多么科学,那也只是对于人类而言,它们不是绝对真实的,你不能真的把光子拿出来给我看对吧,你也没真的亲眼见证亿万年前存在的汪洋大海。我们给它们名字,但是或许几百年之后,关于它们的定义会再次被打碎。现有的科学研究无论多么深奥,也只是对整个世界的理性的一点微弱反应。鲸鱼的脊背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它可能是荒诞的,在人类看来不够科学,不够完美,因为我们无法理解。”

    亚历克斯脸上露出略带忧郁的微笑:“那么创造这个世界的规则想来也是感性且诗意的,在条理之下。那些美丽的鲸鱼就是证据。你说的对,我的观点太狭隘了。”

    “可能吧,”阿洛冷冰冰地笑了笑,“黑草就不是‘诗意的一部分’,为了它这个世界可是爆发过许多场战争。它的起源就在冷湖,这也是为什么我为你挑选了这个副本的原因。以前的事忘了就忘了,这个副本你必须给我好好完成。”

    在按下重置按钮的前一秒,亚历克斯上前一步,吞吞吐吐地开口:“阿洛,副本中的世界,我是说,我死亡前生活的那二十几年,是真实的吗?我,我到底是谁?”

    阿洛看着他,被月光照亮的脸上有一种诡谲的表情:“看你自己怎么想。但迟早你会意识到除了系统,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幻象,是靠不住的东西。不要在扮演中迷失自己。以及,嗅觉增强你最好别用,你的意志扛不住它的洗脑。”

    旷野上的火车隆隆向前,汽笛声传的很远,亚历克斯没有看见可以停留的月台,列车移动的影子逐渐消失,行驶的方向是尽头的古树。

    孤独。被金属带固定在推床上,注射器扎进血管里。执行任务负伤的夜晚,躺在冰冷的雨水中拼命呼吸,唯恐流逝的血液带去生命的活力。他在诺亚城的回忆如此清晰,这让他确定他就是亚历克斯,可是在偶尔的犹豫、温柔的瞬间,他又能看清自己的内心,冷湖的磁场好像洗去了蒙在他身上的冷酷法则,这是和威尔克的人格实验无关的。

    他曾经是谁,仿佛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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