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石王
黑暗的走廊里,我尽量压低的呼吸声却在此刻显得欲盖弥彰——我好奇,又恐惧这扇铁门背后的东西。
我知道这种好奇也许会害死我,但是我本来就是一个无法停止对“未知”和“奇异”的追求的人,无论是我失去记忆之前,还是我失去记忆的现在,我始终都无法放弃这种渴求。
“你听见了吗?里面有呼吸声。”我转过头,但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我的声音于是在整个走廊里回荡着。
老秦听我这么说,也把耳朵凑近了铁门,我看到他的表情从好奇,到难以置信,再到恐惧……多么合理的转变。
我想他也听到了,那种轻若无物的呼吸声,不像人类,像某种比人体型小一些的动物。
但是他太不小心了,他从门旁离开的时候稍稍把门移动了一些——这扇门并没有上锁,这间走廊尽头的囚室,竟然只是形同虚设的囚禁。
里面的人会走出来吗?
等待了许久——其实也许并不久,只是我们沉默着等待,并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水滴声依然滴答,滴答,滴答……呼吸声依然嘶,嘶,嘶……
我把手放在门上,做出要推的动作,老秦没有阻止我。
吱呀——门推开的声音显示出这里已经许久无人踏足,也许是没有必要,也许是这里早已经是被人遗忘的地方?
门后的空间比我想象的逼仄许多,这里并不像各种文艺作品中塑造出的“囚室”一般阴暗潮湿,虽然这里几乎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但光是这里的“四壁”就足以照亮整个室内的一切东西。
四面墙壁都是用一种发着幽幽蓝色光芒的矿石砌成,与此同时,这种矿石还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热量。
这种奇奇怪怪的建筑材料尽管让这里蓝幽幽的看得人心里有点发毛,但是既亮堂又暖和,却让这处深埋地下的“囚室”给人一种“温暖”的感受。
这感觉实在怪异极了,我们刚迈进这间囚室就因为这种怪异感受停下了脚步——当然,停下并不完全是因为这种“宾至如归”的怪异感觉。
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在这间囚室的一角,放置着一把铁制的椅子,椅子上则用手臂粗的铁链锁住了一个……人?
细看之下才能发现,规律的水滴声正是从这把椅子的正上方发出的,铁制的椅子因为长期被水滴浸润,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不知为何这人竟然还能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不过要说这是一个人,谁也不会相信的……
尽管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页完全沾湿的书籍,但我并不知道他在用什么器官阅读——他的整张脸上只剩下了嘴和鼻子,其余地方完全被枝枝叉叉伸出的像血管、又像藤蔓一样的东西覆盖着,这些东西取代了他的眼睛,取代了他的大脑,一直延伸到了囚室的天花板上,再穿过头顶的土壤……不知最后去了哪里。
但是好消息是,也许我知道了他为什么可以端端正正地坐在这把几乎完全散架的椅子上——因为从他的腰部往下,浮现着青筋的粗大板状根系取代了人类应该有的腿和脚,把这个人稳稳当当地支撑在土壤里。
过了一会儿,他用枯瘦的手,翻动了一下潮湿的书页,水滴继续从他的正上方滴下,滑过他的“藤蔓血管”,再滑过他干枯的肩头,最终落在书页上,让本就难以翻阅的书籍更加潮湿一些……
我屏息观察这个人太久了,终于从肺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引起了这个“人”的注意。
“你来了?我快要把这本书看完了……下一次带新的来吧。”
他说话的声音细若游丝,但他所说的内容让我觉得他并不具备“看”这个能力。
我到底该不该向他说明情况呢?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
刚犹豫了一会,这个像树的人好像察觉到了不对劲:“不止一个人,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我不答反问道:“我们没有恶意……你是被囚禁在这里的?”
“囚禁?好熟悉的词,我曾经在书里看到过。”
他的语气缠绵悱恻,与此同时他合起了手里的书籍,慢慢地抚摸着,就像他正在爱抚他最亲密的情人。从他头上伸出的血管藤蔓也温柔地摆动着,几条新生的短枝轻轻地垂下来。
我却丝毫感受不到这副场景的温柔意味,只能感觉到脊背渐渐攀附上丝丝缕缕的寒意。
“……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现在已经没有眼睛了吗?你是用什么看书的?”我知道也许我不应该说这么残忍而真实的话,但这个树人现在显然已经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不刺激他,他是无法回答我的问题的。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他抚摸书籍的手一下就停顿了下来,瞬间恼羞成怒的用枯枝一般的手将那本已经几乎烂成纸浆的书册扯得粉碎。
不好,他生气了,我好像说得有点过分了……
紧接着,他头上脸上长出的藤蔓瞬间疯长起来,啸叫着蔓延到了我的脚下。我的手、脚、脖子瞬间都被卷了起来,藤蔓就这样卷着我把我带到了空中,柔软又粗糙的枝条和叶片慢慢地覆盖上我的头、脸、四肢、身躯……
几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茧”把我包裹在内之后,这个茧开始渐渐收紧,我觉得胸口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每一块骨头都像要被碾碎,再被撕扯下来成为这个树人的养料……
疯长的藤蔓……蓝色的矿石……
我明白了,我想起来了!
原来这就是那些人想方设法不让我靠近我找到的标记位置的原因,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在清晨才能看到村子里有疯人藤,原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最开始进村的时候一路上都没有见过“疯人藤”这种植物,原来这就是我在上一次石王祭上看见的东西……
在我几乎被完全勒死之前,我终于记起了被修改之前的记忆。
与此同时,这个树人,也许我们应该称他为“石王”,依然一如既往气若游丝地说道:“你问我怎么看东西,当然是这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