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商业厨房当大厨；夹缝里的乐趣

    苏潼青大概两年前就加了曼姐的好友，但是一直没有见过面。曼姐算是很专业的登山爱好者，苏潼青跟着曼姐的朋友圈游遍华盛顿州的大小山脉，看到很多山巅之际，人迹罕至的仙境，这是苏潼青够不着的境界。曼姐在salvationarmy做过2年志愿者，之后成为员工，负责每天为有需要的人提供200份免费晚餐的工作，对于疫情中吃饭成为一个问题的人们和家庭解决实际问题。salvationarmy（救世军）是一个全球性公益组织，1865年在英国创立，宗教背景，采用军队的架构和管理，主要使命就是慈善事业，遍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也是全球重要的救灾和社区慈善服务组织。

    曼姐把提供免费晚饭的项目拿出来与雪灵作为创建者之一的小大师俱乐部进行合作。小大师也是公益组织，活动众多，群众基础广泛，很多高中的孩子需要志愿者服务小时，这里正好为他们提供了机会，既可以为他人服务，也可以挣到义工小时，双赢。此外还有很多小学和初中的孩子、孩子家长以及老人齐上阵，体会通过劳动帮助到他人的快乐。苏潼青加入曼姐这个群其实是为即将进入高中的背心儿做准备的，没想到一进去就被曼姐看到了，立马抓她去做饭，已经做过两次了。安妮有时候也会在那里做义工，下礼拜四她就会去，但是那天的大厨还没有着落，所以安妮给苏潼青打电话。

    苏潼青平生第一次作为厨师走进商业厨房，充满好奇和新鲜，之前激动了好几天。自从跟着lynn掉进做饭的大坑，她偶尔也会偷偷地畅想一下斜杠的可能。无论结果如何，有这样的经历就很难得。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走进商业厨房，苏潼青上次进入商业厨房是几年前的感恩节前夕，她在surletable报了一节做饭课，学做一个三道菜的节日大餐。这是一家厨具餐具连锁店，也有厨房，提供各种烹饪课程，有的公司团建就选在这里，如果人数合适还可以包场。平时一起工作的同事来这里一起做做饭，氛围轻松，味道诱人，然后还可以一起吃吃自己做的饭，是件既温馨又有趣还很有建设意义的事情，可能就会从此爱上做饭也说不定。苏潼青去上的那节课就有夫妻、男女朋友和闺蜜，是比单纯坐在餐厅里吃饭更有意思的约会。几年过去了，那天的三道菜苏潼青印象依然很深——一个头盘，小西红柿切一半和奶酪放在切成片的法棍上烤，香芹点缀；一个汤，豪华版玉米糊，用了很多淡奶油，确实很香，直接把刮油版变成长肉版；主菜是煎牛排，当时苏潼青的做饭水平只是西红柿炒鸡蛋一级的，还从来没有正经做过牛肉，所以老师讲的所有有关牛肉的事情对她来说都高深极了，非常崇拜。一块厚厚的牛排从腌制到煎制，如何判断几分熟可以参考拇指下的那块肌肉。煎熟以后不能马上吃，离火还要静置两分钟，因为这个时候烹饪过程还没有结束，让肌红蛋白继续被吸收一会儿，不至于切开以后看到血水横流的骇人景象。红酒、黑胡椒和迷迭香仿佛一剂剂迷魂药，有形，有色，有味，那是苏潼青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烹饪的魅力。

    同是商业厨房，在救世军当大厨做200个人的饭跟surletable的烹饪课完全不是一回事。提前几天曼姐会通知收到了哪些本地餐厅或超市捐助的食物，然后根据材料来定菜单，有什么就做什么，缺什么可以去买。苏潼青做的几次饭，基本根据仓库已有的配料和调料来做，尽量不买新的东西，物尽其用，减少浪费，还可以节约成本。烹饪课因为付了钱，还挺贵，所以在那里算是个上帝。虽说是去做饭，主要还是学习技能，材料都是老师事先准备好的，拿进拿出烤箱也都是老师的活儿，所以在那里做饭其实还是享受到很多服务的。救世军做饭那是实实在在的劳动，需要在两三个小时之内做好200个人的饭，有沙拉或者水果，有正餐，有甜品，所以需要选择容易实现的菜品种类。整个过程需要统筹安排，需要协调，需要时间管理。这是一个团队行为，基本每次都有孩子的参与，所以还要根据小朋友的特点和能力分配工作。厨房里又是刀光剑影，火光冲天，又是大型烤箱，安全更是第一位的。在这里，苏潼青第一次使用落地的厨师机，第一次站在板凳上用两只胳膊还得加上腰上的力量才能搅动像桶一样的大锅里的食物，打开双门烤箱，从头顶尽量平着端出又重又大的烤盘，所有这些都需要一把子力气，不仅很重，还很烫。可是当她把食物盛进饭盒，稍微搭配摆放，然后小朋友们照着样子盛饭，盖好盖子，拿给外面排队等候的人们时，所有的疲劳都烟消云散，又有很多人和他们的家人可以踏踏实实吃顿晚饭，尤其疫情期间，这种特别平常而又接地气的帮助对很多人和家庭来说是实打实的，可以依靠的。苏潼青只是偶尔去帮一次忙，曼姐却要天天上阵，统领全局，麻烦和困难不言而喻，如果不是心中有大爱，性格又坚韧的人是做不了这项工作的，苏潼青的身边也正是有着很多心存善意并且毫不吝惜个人付出的人们，相互感染，相互帮助，才能为那些有需要的人们传递丝丝温暖。苏潼青想起原来做难民工作时曾经想申请非洲紧急情况援助工作时头儿对她说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帮助别人，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有趣小姐给苏潼青发来一张最新的画，就是照着最近谭越给她拍的那张背景是雪山，她低着头站在鲁冰花田里的照片画的，这已经是有趣小姐给苏潼青画的第六幅。有趣小姐的这个爱好是疫情期间开始的，第一幅也是苏潼青，那次也是谭越跟苏潼青第一次外出拍照，秋叶正红，转眼已经快一年。在这十个月的时间里，有趣小姐画了四五十幅人物，画遍了身边和远方的女朋友们，偶尔也穿插几张女朋友的孩子。从第一张有些戏谑怪诞的苏潼青，到笔触越来越细腻，表情越来越生动，发丝越来越飘逸浓密的女朋友们，再到依然戏谑怪诞的苏潼青，有趣小姐笔下的人物越来越有神，个人特色鲜明，呼之欲出。她的铅笔越来越丰盛，纸张越来越有质感，灯光越来越温柔，她全身心地沉浸在画画之中，享受着每一次笔尖与纸张美妙的接触，无数次的接触便成就了生命力喷薄欲出的模样。每隔一段时间，有趣小姐还会把画过的画一一摆开，然后从楼上照一张合影，如此胜景，可以欣赏上好一阵子。一个人在家的画展也可以很壮观，那是疫情给自己留下的印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印记，可以不都是忧郁和伤痛，也可以有一些缝隙里的美好和快乐。

    苏潼青受到有趣小姐的启发，也把这一年来谭越拍的照片翻了翻，秋天的浓郁，初冬的清冷凛冽，春日里的盈盈落樱，初夏一个角落的水中央，躲藏着满满一池无尽夏。也是在这段最灰暗的日子里，苏潼青跟着谭越，一起看过很多灿烂美好的色彩，并且把这些美好永远定格，也是她们在阴郁的日子里尽自己所能找到一点暂时的安宁与舒心。

    苏潼青关上微信，手机上来回划拉了几下，突然看见学校的应用，才意识到有日子没看过孩子的成绩了。这些日子因为lynn的儿子住院，苏潼青觉得应该把对孩子本来就很低的要求再放低一些，加上快放假了，所以就没怎么管他们。苏潼青打开应用，看了看背心儿的成绩，没多好，也没多坏，关上，再打开丸子的。她被一门主课的成绩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打开仔细看了看，突然体会到传说中的脑淤血都是怎么犯的。

    苏潼青举着手机duang~duang~duang~往楼上跑，每一步都像砸夯一样，释放着瞬间迅速聚积起来的情绪。如果说判断你妈发脾气的标志之一是喊全名儿，那么再搭配上这样的走路方式便会更加丰满又痛快。苏潼青推开丸子的门，她正在闷头鼓捣键盘，桌子上床上撒满键帽和键帽下面苏潼青叫不上来名字的那些个刺头刺脑的小东小西。最近几个月，丸子沉浸在这些苏潼青看来毫无区别的小方块上，拆了装，装了拆，不厌其烦地为每个小东西上油，然后享受手指按下每个键发出的美妙声响和手指感到的不同弹性和反作用力。苏潼青分不清什么是红轴黑轴茶轴熊猫轴河马轴，本来对它们也没有什么感觉，自己的基因里就不存在欣赏这些东西的能力，但是她不介意孩子喜欢，尤其是疫情期间，找到点儿特别喜欢和专致的事情是件好事，可是现在，丸子因为缺三次作业而影响到一门课的成绩，苏潼青自然而然把这件事与这些小玩意联系起来。它们仿佛突然变成一个个长着刺的小病毒，竟然还流露出些许表情，龇牙咧嘴，既挑衅，又邪恶。

    丸子看苏潼青进来，满脸兴奋地回过头，刚想跟她分享一下新上了油的键按起来有多顺滑，声音有多治愈，看了一眼苏潼青的脸，发现气氛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兴奋的表情突然凝固住，空气中冒出一股尴尬。苏潼青问最近三次作业都没交是怎么回事，其中还包括一个大作业，而每次作业都是跟期末成绩相关的，现在马上就要放假了，还来不来得及补？丸子默不作声，这就是最难处理的一种情况，任凭你说什么，她以不变能应万变。苏潼青觉得这会儿再多说什么也没用，既影响情绪又耽误时间，赶快补上作业是正经。她让丸子把所有跟键盘有关系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交给她，只留下一个拆不了的写作业，然后下楼去给老师发信。其实，让苏潼青感到意外和难以接受的是，这个听了十几年话的小姑娘突然也会干坏事了，而这坏事干的也是很傻，难道觉得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吗？难道就可以一直不写吗？苏潼青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背心儿虽然整天热火朝天地跟小伙伴打游戏，作业却从来没有耽误过。这些个十几岁的孩子，正在悄悄地发生着巨大的变化，疫情在家这一年多，朝夕相处，有些变化能看到、感受到，有些却看不到，只有在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苏潼青很快收到老师的回信，接受补作业，给了个期限。这一年多，上学这件事起起伏伏，经历了太多变化，无论老师还是孩子，都不容易。

    苏潼青看看表，还来得及烤一拨手指饼。早上丸子跟苏潼青说想吃冰皮月饼，又问，在吃冰皮月饼之前可不可以先吃一次提拉米苏。6月份而已，苏潼青刚打算做甜咸粽子各一拨，在即将到来的端午节表示一下仪式感，这个时候突然要插播月饼，月饼之前还得先来提拉米苏，好像有点儿过于忙碌，苏潼青突然感到一丝吃不过来的紧迫感。提拉米苏是丸子点的，现在她犯了错，按说苏潼青有足够的理由不做或者推迟做，比如等作业都补齐以后再做，可是看到lynn整天往医院跑，为老大担心、伤神，苏潼青对于孩子的怨气便会抵消很多。lynn跟苏潼青说，从前觉得普通到根本意识不到的事情现在对她来说竟然都变成了奢望，比如超市看到跟着妈买东西的儿子，lynn竟然会羡慕不已，比如抱着哭哭啼啼各种不耐烦的孩子的妈，lynn也会羡慕不已。她说现在对儿子没有任何要求，什么成绩学校的，都不重要了，只要活着就行，一句话把苏潼青的眼泪说了出来，也才知道lynn的儿子当时情况有多危险，而这些都是情况稍微稳定以后lynn才肯跟苏潼青说的，之前只字未提，只告诉苏潼青是疝气，这在一般人的概念里就是个很普通的事儿，现在才知道可大可小。lynn说从来没有过那样恐惧的感觉，很多次都觉得孩子要没，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要虚脱。所以，苏潼青还是给丸子烤了手指饼，做了提拉米苏，对于孩子，其实我们的心里永远都不会设置任何条件。你还在对他这不满意那不满意，这样要求那样要求，只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体会过就要失去他的绝望，那是世界上最痛苦和残忍的事情，没有之一。

    背心儿下楼来，哭丧个脸，问都不用问，肯定是游戏打输了。他抓耳挠腮，浑身难受地跟苏潼青形容战况，考试没考好都没见他这样过。他看见苏潼青正在往已经铺好的提拉米苏上撒可可粉，问苏潼青能不能让他撒。他一边晃动筛子，一边问晚上吃什么，苏潼青反问背心儿为什么一天要问她八遍这个问题，背心儿头也不抬，盯着蛋糕，很认真地回答，因为我是孩子。苏潼青竟然无言以对，瞬间被他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