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拜登回信；紫藤花开

    2021年，又一个5月。苏潼青开车在路上，看着路边重新绽放的花朵和悠闲遛狗的人们，经常想起去年的此时此刻。那时候所有人刚回到家呆了一个多月，疫情四起，处处混乱，各种短缺，没有疫苗，未来无望。一年就这样过去了，虽然过程中间的很多点让人崩溃绝望，全都过去之后再回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到底是自己的忘性太大，还是因为不得不越来越强大的自愈能力使然？这个5月，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孩子返校，疫苗打上，生活基本回到正常，国内外家人朋友各自安好，已经足够幸运。总的来说，这一年，以及这些年，说不上有多好，可也没多坏。国内朋友圈刚刚结束一拨五一劳动节小长假大好河山摄影展，回不去家，看看大家在各处的照片、描述和心情，也行。

    苏潼青悻悻地走在homedepot宽大的走廊中间，两旁是高高的货架，堆满各种规格和材质的木板木条和木块。这些东西，无论如何提不起苏潼青的兴趣。她和丸子刚从对面的bestbuy出来，也是苏潼青看不懂也一点儿都不想逛的地方。这两家店都是丸子点名要逛的，她想看看游戏和键盘，顺便看看怎么能修好一把摔断了的日本木剑。苏潼青对这两家店的所有东西都完全无感，只能跟在兴致勃勃的丸子后面，一边走一边玩儿手机。疫情让很多店铺倒下，这两家却是例外。这一年，回到家的人们除了上班，可是都没闲着，可是能腾出空儿来收拾房子了。有盖新屋子的，有改建后院的，有自己搭露台的，有自己砍树的，最简单也可以侍弄个花花草草，只要能想到的，homedepot基本可以满足所有需求。苏潼青被拉着逛工具木材和电子产品，好比男同志被拉着逛女装和化妆品，所以苏潼青早在20多年前就养成自己逛街顶多跟女朋友一起逛街的习惯，可是没想到多年以后，自己竟然还要被拉着逛这些地方，还总是听到嫌大商场里女装太多的嘟囔和抱怨，不是背心儿，也不是汪洋，都是自己11岁的闺女——丸子。苏潼青庆幸自己当初送丸子学芭蕾，她也能一直比较愉快地跳了这么多年，而对于她想踢足球和击剑的要求假装没听见，时间长了也就忘了。如果丸子从小是个多愁善感、特别女孩儿的女孩儿的话，苏潼青倒是很有可能送她去踢足球或者练击剑。芭蕾是苏潼青对于丸子唯一的私心和自己附加的偏好，所以有时候兴趣这个东西到底是先天就有还是后天发现或者受到外界影响，很难说。

    回到学校一个多月，还有一个多月放暑假，苏潼青即将迎来被困在西雅图的第二个夏天。比起第一个，这回她的反应小得多，想起来的时候也不再那么激动得跳脚了。已经过了一个那样式儿的暑假，自己竟然非常意外地并没有憋屈或者郁闷致死，还能有什么更差的？！

    最近流行“卷”这个字，渗透在各个领域和犄角旮旯。苏潼青提前半个多钟头到学校接孩子，都排不到教学楼的边上，以至于影响到门口8街的交通，所以这年头，连接个孩子都能卷成这样。苏潼青没有排那个长队，她决定为贝尔维尤的公共交通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直接开进停车场，这样不用时不时打着火往前蹭两步，还可以为环保做出一丁点儿的贡献。校门口有块大石头，即使中学生了，很多孩子也喜欢往上爬，以前不觉得，孩子下课以后很快不是上校车就被各爹各妈接走了，所以石头上只是有时候零星有几个孩子。疫情之后返回学校，每天放学的时候石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孩子，说好的社交距离呢？倒是基本都戴着口罩。他们登高望远，就在这里巴巴等着自己爹妈把自己接走，远远望去，活脱脱一座猴山，偶尔还有大猴小猴爬来爬去的。

    丸子一上车就很激动地跟苏潼青说，今天他们班有同学收到拜登的回信。前一阵社会学的课讲到印第安人，老师让每个人都给自己觉得的有关系的政府工作人员写封信，为印第安人土地划拨问题献计献策，可以是总统，也可以是议员，或是相关政府工作人员，谁都可以。今天一个同学说收到了拜登的回信，除了回答问题，信里还有一张他的照片，上面签着名字，老师让所有同学都传阅了一下。这样的一封回信，无论喜不喜欢这个总统，在这件事上都会给他加十分吧？苏潼青也觉得挺新鲜的，问了丸子很多问题，恨不能自己去上丸子的这门课。直到他们一起走进一家超市，丸子还唧唧呱呱地说着那封信。苏潼青站在面包架子前，想买一袋夏威夷小甜面包。这是一种非常接近中式面包的美国面包，松软细腻，什么都不用抹就很好吃。她拿起旁边一袋同一个牌子但是袋子上写着“savorybutterroll”的面包，长的都一样，一时不能决定到底买哪个，因为savory在苏潼青的字典里就是好吃、美味的意思，那么“好吃的黄油面包”和“甜面包”到底有什么区别？丸子凑过来，说凡是有savory这个词的一般都是咸的，苏潼青扭头看了丸子一眼，这孩子到底还知道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刚进家门，苏潼青就收到谭越发来的一张照片，是前天她俩一起去西雅图那边的一家小店门口拍的。还是上个周末，谭越问苏潼青下礼拜一有没有空，紫藤开了。谭越每次约苏潼青出去拍照，都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规律，因为花开花落这件事有时候也是任性又随意的，高兴不高兴开、怎么开是一回事，还要看风风雨雨的态度，此外太阳和云朵也要很合作，加上各自接送孩子买菜做饭，前后时间卡死，所以这些条件全部配合起来就很不容易。

    紫藤是在西雅图一个叫做fremont的区的一家街边小店门口，小店每个星期一休息，所以这天过去不太会影响人家的生意。fremont是西雅图非常有特色的一个区，怪诞而又自由，沿街很多古董小店，街边还有一个列宁雕像，手指被涂成红色。一座大桥下面的大怪兽雕像fremonttroll在很多旅游手册中被列为西雅图必看，此外还有中间可以断开立起来，好让比较高的船只通过的铁桥。苏潼青刚到西雅图的时候，每次遇到桥升起来都特别兴奋，觉得马路站了起来，时间长了，尤其是赶时间被拦在红灯后等待桥落下的时候，兴奋和新鲜变成了焦急和烦躁，好比去□□广场看升旗降旗的游客和被拦在路上马上就要迟到的本地通勤男女。这里还有一个巧克力工厂theo，也是本地著名巧克力品牌，以前可以参观全部生产线，后来变成只能隔着玻璃看看开头的一部分，然后就直接进礼品店了。fremont还是每年西雅图裸体自行车游行的中心地带，所以就算没有前面的所有，单单这一条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

    如果不是门口的满树繁花和地上深深浅浅、密密疏疏的淡紫，小店是很容易被忽略的。旧旧的门窗，笨拙朴素的木制窗框和木门，油漆斑驳。门口角落有个不知道哪儿搬来的铁架子，架在窗外木头花盆上当桌子，旁边便干脆放了张憨憨的木头板凳，爬满青苔。紫藤粗粗细细的枝干便在这样古旧不起眼儿的小气候里纠缠着，它们一起延伸、生长，一些也被青苔包裹，骨感嶙峋，透着沧桑，充满力量感地布满整个屋檐，并且向外伸展，形成一盏宽大的紫色顶棚。花呢，一串串，一捧捧，错错落落，俏丽丰盈。

    上午10点多的小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一个无家可归的老妇人推着盛满全部家当的超市推车，一边不停晃脑袋，一边念念有词地走过，在街角拐了弯；一队幼儿园的小朋友跟随老师走过，戴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口罩，东张西望，叽叽喳喳，拖拖拉拉；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胖姑娘走过，手里端着几杯奶茶，胳膊上套着一串钥匙，精神抖擞，满面春风；两个中年男走过，手里拿着刚从隔壁超市买的三明治，边走边聊，经过苏潼青的时候发现她们正在照相，夸奖了她一句，苏潼青说谢谢，等他们走过，谭越自言自语，这样不是很好吗，平和友善，为什么总是要打打杀杀？

    照片上的苏潼青站在小店门前，头顶是店的招牌，一块悬在紫藤花中的棕色小木板，上面画着两个小人的背影，写着“lesamis”。这样一张构图美丽、明暗适当、表情放松、姿态自然、眼神和嘴都不紧张，最重要的是还不显胖的照片竟然漏网了，苏潼青怎么也想不起来前天晚上看所有照片时曾经看到过这一张，也可能因为被谭越稍微调整了一下色调，一切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所以呢，结论就是，什么事情都不要过早下结论。有些东西，暂时不满意，或者没什么印象的，那就先放一放，等过一段时间再回去看看，也许就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和发现。可能会很美妙。

    自从苏潼青3月份在程莫图的朋友圈看到一个转发的民意调查之后，她的朋友圈就再也没有更新过。那是个挺有意思的调查，3月3号到8号之间，1227名美国男性中，49的共和党支持者说自己并没有注射新冠疫苗的计划，而87的民主党支持者回答已经接种了至少一剂疫苗或者一旦能打了就会去打。肯定也会存在巧合，但是也一定存在人为地把两样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的情况，这到底是仗义、倔强还是缺了点儿啥？

    程莫图跟伊朗姑娘纳薇塔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思想自由，感性成熟，不差钱儿。程莫图就是中国版的纳薇塔。苏潼青在微信上使劲儿往下翻对话，都快到底了才找到她的名字，头像换了，夜色中，一个恍恍惚惚的背影儿，四下点点灯火。苏潼青问莫图头像是她吗？很快就回了，然后一聊就刹不住，苏潼青夜里还有活儿没干完，心里暗暗后悔这时候招她干嘛？怎么就不知道选个良辰吉日呢？总结一下，已经知天命的莫图，虽然外观看上去依然年轻美好，但是内心显然有些疲惫。她依然相信爱情，也不缺乏感情生活，但是已经不想结婚了。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像二三十岁的时候，一旦掉到感情的漩涡里就看不见一切不美好，现在她不能忽视每一个人身上自己不喜欢的地方。对于每一段感情，每一个人，她都只能接受一部分。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美好，但是她更需要很多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需要一个人，做自己的事情，也可能还是没有遇到对于距离感和界限感跟自己相似的人。苏潼青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这辈子无论跟谁过，最后其实都是跟自己过。这么看，莫图做到了。心绪平和，精神充实，懂得生活，倒也不是非得有什么不可。

    苏潼青看看表，还有不到半小时交活，她刚把文件打开，突然听见楼下一阵没有规律的声音，然后就是急匆匆上楼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被迅速打开又关上。不用问，一般这种时候都是汪洋又在楼下发现了蜘蛛一枚。他通常的做法是找张纸把蜘蛛搓起来，然后快跑，倒在门外。苏潼青发现蜘蛛时就不这么办，因为用纸把蜘蛛端出门外会增加恐惧感并且延长不愉快的时间，此外还有逃跑的风险，所以稳妥起见，她一般都是直接脱鞋。短平快，稳准狠。所以苏潼青经常跟在家里不穿鞋又怕蜘蛛的孩子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屋里穿鞋很重要。

    文件是俄勒冈紧急租赁援助计划的中文版，每个州应该都有各自的援助计划，具体可能不尽相同，大体相似。俄勒冈这个紧急援助计划面向州内经济有困难的租客，房东自己不能申请，但是可以建议租自己房子的人申请。如果符合条件，就可以帮助解决租客拖欠的房租、水电以及网络等费用。计划包括详尽的流程信息图和符合资格的标准，要求必须是因为新冠疫情而难以支付逾期的租金和公用事业费用，如果批准，援助款项也只能用于逾期租金和公用事业费用。这个简称为oerap的援助计划又被称为临时的“安全港湾”，是对房东和租客双方的保护，可以支付2020年3月13日至今的租金，部分符合条件的家庭还可以得到未来三个月的租金。2020年3月13日，也是华盛顿州正式开始居家的日子，苏潼青所在学区正式停课也是从这天开始。房东可以帮助自己的租客准备申请，包括提供联系信息和租房合同，租客需要把要求的文件上传到在线申请门户，万一房东拒绝签名或者有其他不合作的行为，也有相应措施申请援助。

    苏潼青把改完的文件上传到系统的时候，已经晚了一个多钟头，她看了看项目官儿的名字，碰巧认识，纽约总部的，这会儿已经是他们那边凌晨4点多了，看样子也没有欧洲的项目官儿接手，所以一切安全。苏潼青又看了看其他的文件，确认没有忘记的，关电脑关灯。她突然想起来lynn家出租的房子，租客去年失业，没坚持一阵儿，一直欠着房租，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了，赶快给lynn发了微信，告诉她看到的这个俄勒冈援助计划，让她去查一下华盛顿州有没有类似的计划，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