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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苏潼青被摁;再遇《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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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潼青写了一张75块钱的支票,收款人是金县法庭,又复印了一张包括案件号码和所有基本信息的纸,叠起来跟支票一起塞进信封。她从抽屉里翻出几张通用邮票,揭起一张,贴在信封上。苏潼青已经记不清刚来美国的时候基本邮资是多少,一毛多还是两毛多?因为一年到头也发不了两封信,有印象的只有每次发信,邮资必涨。上次有印象的是一封信3毛9还是4毛2来着?所以比较保险的做法是买通用邮票,按照当时的邮资付钱,买上一贴,邮票上没有面额,无论之后怎么涨价,都可以用,肯定不会赔本儿,本质上跟囤一写字台盐和一大衣柜黄酱没什么区别。

    疫情快一年,物价也疯涨了快一年。物资不再短缺,但是几乎所有生活用品和食品都涨了价,即使有的东西看上去价格没怎么变,但是包装上做了文章,量小了,所以也相当于变相涨了价。苏潼青头几天需要在超市买一小瓶油救急,货架上满满几排油,一眼望去,包装都很大很局气。她找了一瓶正在搞特价的,拿到手里才发现瓶子薄的呀,连苏潼青这么不敏感的人都能感觉到瓶子的长宽高已经严重不成比例,绝对是故意设计成这样的,还能立在货架上没倒肯定是专门算过的!其他还有瓶子下面搞一个恨不能伸到半腰的窝窝,整体形状不变但是缩了一圈儿,如果家里没有以前的版本对比还真是不易察觉。总之各种算计,各种动脑筋,看来这玩意不分哪儿的人,逼急了都挺能个儿的。有一次聊到这个,小米说这种现象有个专门的词儿:shrinkflation,比如卫生纸价格不变,但是每卷少20片,薯片价格和袋子都没变,但是每袋里面少5片,这比薄油瓶更鸡贼,因为谁吃薯片用手纸都是不会数着片儿来的。

    苏潼青把信封写好,封好,哪天路过邮局交给邮递员叔叔,这件前后拖了长达半年多的事情才算最终了了。还是上一个暑假前,苏潼青收到一张罚单,说她在一个路口右转弯时没有停,所以罚款124刀。苏潼青上网看了录像,一点儿狡辩的借口和机会都没有,她心里想的是,废话我当然不能停了,停一下左边儿的车就过来了,可是说出来的话必须是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所以这个人哪,看着都是人五人六,气定神闲的,其实经常很怂。有两种接受处理的方式,第一种,乖乖交上124大元儿,认罪服法,花钱买清净;第二种,要求听证,法官给机会让你挣巴几下,听听你的狡辩,然后酌情减免罚款。苏潼青虽然属于那种能花钱就尽量躲避麻烦的,但是124刀也确实有点儿贵,贵到让她觉得自己那点儿麻烦已经可以忽略,这得看多少个字儿还是税后才能挣回来呢!所以还是决定要求听证。

    苏潼青是夏天的时候把要求听证的表格寄回法庭的,后来就一直杳无音讯,要不是她特意把罚单一直放在桌子上提醒自己这件事的存在,肯定会被n多日常琐事完全冲没的。就在她后悔当初给法庭发信时忘记拍照,怀疑会不会信寄丢了的时候,法庭回信了,说因为疫情的原因,处理时间比平时长很多,而且听证也改成视频,不用到场。此外还有一个选项,如果在听证前一个礼拜给法官递交一封书面解释和申请,连视频听证都可以免了。苏潼青喜出望外,怕自己理解有误,又让背心儿看了看信,确认没错才放心。论笔头,肯定要比口头容易发挥得多呀,苏潼青心想,他怎么知道我只会码字儿不擅长说话和演戏的?

    苏潼青在这件事上得了拖延症,直到最后一天才把信写出来。先在电脑上写,写完让背心儿帮着看了一遍,改了改语法,然后又手抄了一遍,誊在法庭发的信上。苏潼青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疏忽,重点放在从那以后开车都很小心,凡是路口都非常谨慎,再也不会犯类似的错误,希望法官能够给个机会,酌情减轻处罚。让邮局送是来不及了,苏潼青自己上吧。法庭不远,开车5分钟,上次来还是给丸子办护照。大厅很安静,一个办事的人都没有,只有进门安检的两个保安和柜台里的一个工作人员。苏潼青把信递给一个黑人姑娘,上次来办护照也是她,对方接进去,看都没看直接放在边上的筐里,跟苏潼青说可以了,那股轻描淡写的语气让苏潼青怀疑法官到底能不能看到她写的东西。又是一个来月以后,苏潼青收到法官的回信,罚款减了49元儿,相当于打了个6折。也行吧,少点儿是点儿。

    从法庭回到家的时候,苏潼青看见lynn家车库门开着,一辆粉粉的童车躺在车库门口的地上,旁边还扔着一个粉粉的头盔。苏潼青看看表,距离做饭还有一段时间,就往lynn家走。lynn正在关后备箱的门,转身看到苏潼青,苏潼青说这么冷的天孩子还在外面骑车?lynn说她家老二也不知道动了哪根神经,好像是动画片看到了一个骑车的画面,就也要骑,结果没骑两下,发现太冷,扔下车和头盔就跑了。苏潼青问lynn这是要出门吗,lynn说要去一位客人家送点心,本来是上礼拜从她这里订了一个蛋糕和一打雪媚娘,给闺女过生日,因为之前那位客人在lynn的朋友圈见过她做的提拉米苏雪媚娘,问了一句,表示感兴趣,然后这次lynn自作主张把人家订的12个香草奥利奥雪媚娘改成6个香草6个提拉米苏,结果客人说女儿和同学还是更喜欢香草的。lynn觉得很不好意思,擅自做主的结果并没有给客人带来惊喜,而是起了反作用。客人没有说什么,还表示尝到新品很高兴,但是lynn自己还是检讨和总结了一下,新品可以推,但是不应该更换客人本来订的东西,而是应该额外送,所以今天新做了一打孩子喜欢的香草奥利奥,正要给客人送去,既是补偿,又表示歉意。

    苏潼青让lynn赶快走,自己也往回走。她想起最近赛百味刚刚大换了菜单,应该是想以崭新的面貌上个新台阶,刺激一下疫情下的低迷,结果背心儿最喜欢的烤鸡肉三明治被拿掉。背心儿一直是赛百味的忠实顾客,每个星期都要惦记一回,有时候两回,而且只惦记这一款。自从最爱被拿掉,苏潼青就再也没有进过赛百味。可能换完菜单对于整体的业绩有促进作用,失去的顾客也是很可惜,如果经典能够一直保留,再额外添加新品,会不会更能让人感受到一缕温情?这一点上另外一家日式拉面就很注意。疫情之前也是改过丸子最喜欢的儿童套餐,后来可能发现自从改了儿童套餐,连大人也不去了,多亏及时恢复,苏潼青们才又开始去,而且经典的几样永远都在,每一两个月推两种新品,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照顾各种需求。

    天很蓝,这种晴朗的日子并不是西雅图典型的冬日。通常晴好的冬天伴随的都是凛冽的空气,呼吸的时候,鼻子有些木木的,酸酸的,那种感觉很难形容。院子中间的草地萎靡不振,一层白霜还没有完全褪去,一圈小树也是了无生趣的样子,光秃秃,黑乎乎,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旁边的松树依然高耸,虽然已是黯淡的墨绿,依然茂盛。所有植物都需要安静地度过一年中最需要隐忍的日子,不慌不忙,春天迟早会来。

    自从上完国画书法课,苏潼青花了一些日子,抄了一遍《圣教序》,写了一个12米的长卷,然后开始临摹《兰亭序》。就在写完三遍的时候,她发现光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并不能找到一气呵成的感觉,因为文章并不熟悉,只知道大意,连每句在哪里断句都不知道,何谈连贯?这种情况下,即使再写多少遍,脑子里始终是没有什么文章的感觉的,仅仅是个字帖。苏潼青在网上找到《兰亭序》全文和注解,只有300多字,如果可以熟练地背诵下来,那再写的时候岂不是流畅痛快,会有全新的认识和感触?

    苏潼青跟丸子有一搭无一搭的诗词大业已经持续了大概两年,有记录的一共60多首,后来因为换了手机就没有再记,不过记不记的倒是次要的,只是个形式而已。苏潼青邀请丸子跟她一起背《兰亭序》,丸子问,比《木兰辞》长吗?还真是把苏潼青给问住了。凭感觉,应该是没有,但是可能会难一点儿,因为《木兰辞》虽然长,但是简洁工整,容易上口,而《兰亭序》是文章,没有什么固定的格式。苏潼青上网一查,《木兰辞》392个字,果然要长一些,所以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丸子,更难的地方却没有说。丸子觉得既然《木兰辞》都可以倒背如流,那么《兰亭序》还不是小菜一碟?所以欣然接受邀请。

    结果,连苏潼青都有点儿高估了自己,这哪里是比《木兰辞》难一点儿,根本就是难很多。一页打印出文章的纸,总是被到处拿,不知道被哪里来的水弄皱了,两个月,却只背下来一半多一点。就那么短短的几段,从开始的以段为单位,一个星期背熟练,到后来两三句两三句地背,最后只能一句一句地背。有的句子长,一个星期才能背熟一句,然后每天复习之前的内容。她们的进度非常缓慢,不过就算再慢,只要不停,也总有完成的一天。区别是,苏潼青再写《兰亭序》的时候,背下来的部分写起来感觉完全不同,突然有种特别熟悉的亲切感,文章全都活了。她觉得远远不是在写字,而是身临其境,无论当时的环境和情景,还是作者借物抒怀,感悟人生,全都有了不同以往的真切体验,这部分感触是之前只是照着字帖写字完全不能体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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