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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纸上养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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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火愈烧愈烈,浓烟已经蔓延到整个西雅图地区,屋子里暗暗的,大白天也要开灯。苏潼青坐在电脑前,稿子看得有点儿郁闷,很多需要改的地方。她扭过头,向窗外望去,一片昏黄笼罩着院子,就像很多年前春天里刮沙尘暴的北京。她走到窗边,抬起头,仔细看,天上有一个不起眼儿的太阳,小小的,蓝汪汪,惨白惨白,模糊不清,竟然需要仔细辨认,很难想象曾经的光芒四射,有一天也可以直视,也会被肆虐的浓烟所淹没。有多灿烂,就有多黯淡。前一个礼拜,苏潼青刚跟丸子一起背过高适的《别董大》,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第一句,跟孩子背个诗而已,太客气了,真的不需要这么配合。

    新闻完全被疫情占领半年多的局面这几天终于有所扭转,也是,这半年多,疫情让全世界停摆,啥事儿都不能发生,不许发生,那新闻还有什么好报的。谁都没想到,病毒和政府做不到的事情,竟然被山火实现了。这几天大街上的行人明显见少,人真是感官动物,病毒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所以可以无视它的存在,山火搞坏的空气可是有形有色有味的,可以暂时把人们关在家里,如果可以关上14天,也算歪打正着为控制疫情做点儿贡献。

    苏潼青看看表,快11点了。房间里很安静,不太能感觉到竟然有四个人,苏潼青有种疫情前一个人霸占整个屋子的幻觉。那会儿拥有的很多觉得再正常不过,正常得根本就不会去想的东西,现在看来都成了奢侈品,并且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拥有,到底还能不能再拥有。

    她打开冰箱,拿出前两天在韩国超市买的一袋豆腐锅料,烧上半锅水,然后从冰箱里把周末火锅没吃完的各种材料都拿出来,又撕了几片大白菜叶子,打算来个豆腐锅,既可以解决这么一点儿那么一点儿的剩菜,又不会觉得过于敷衍。煮好的时候,苏潼青才发现这一锅什么都有的豆腐锅里唯独没有豆腐,她只顾打扫剩菜,生怕落下一样,结果把本来最想吃的一样给忘了,因为豆腐不是剩的,它还装在完整的盒子里。

    让苏潼青看得郁闷的稿子是国内一个牧场的活儿,奶牛养殖规程以及奶牛福利,中译英,一共两万多字。抛开翻译质量,内容本身还是很有意思的,看下来,苏潼青感觉自己已经会养奶牛了,仅限纸上。你看,膨胀就是这么容易,还自然而然的。有几点给她印象最深的,奶牛应该享有五项福利——环境福利、生理福利、卫生福利、行为福利和心理福利。环境福利包括牛舍和牧场干净整洁,设施齐全,够大,够平,空气好。生理福利包括为不同生理阶段的奶牛提供生存、发育、健康和泌乳所需的各种营养和条件;采食设备需要经常清洁和消毒;保证充足的饲槽空间,以便所有奶牛都可以同时采食,或者24小时不间断为所有奶牛提供充足的饲料。卫生福利说的是保证奶牛尽量免受额外的疼痛,预防疾病并对患病奶牛进行及时治疗。行为福利是指让奶牛自然表达天性,根据奶牛的本能制定相应的管理方案。心理福利包括避免奶牛遭受精神痛苦和暴力伤害,提供足够的空间、适当的设施以及与同类伙伴在一起。总的来说,奶牛的五项福利可以理解为奶牛的五项自由:免受饥渴的自由、生活舒适的自由、免受痛苦、伤害和疾病的自由、表达天性的自由、生活无恐惧感和悲伤感的自由。总之,让牧场奶牛享有自由是奶牛福利的重要体现,也是推广奶牛福利的基础。

    其他零七八碎有意思的还有奶牛喜欢在舒服的地方卧着休息,不喜欢噪音和极端天气,怕晒,怕摔,环境不好的话很容易心情不好,影响产粮。小牛出生三周内要去角,防止长大以后伤害其他牛和人。新生牛出生两小时内要喝牛初乳,这个名儿苏潼青听着耳熟,一想,可不嘛,牛家才是喝得名正言顺,你们人类凭啥老抢牛家的珍贵口粮?两万字看下来,苏潼青总是有一种错觉,通篇把牛换成人,好像也并不违和。人类对牛那么好,终归是有所图,不过无论人的一生还是牛的一生,结束以后的事情控制不了,活着的时候能得到善待总是好的。

    背心儿吃完晚饭,又习惯性地拉开冰箱门,然后举着一根老虎堂的黑糖珍珠冰棍上了楼,这是苏潼青下午刚去s-mart抢购的。这是一家隐藏在山上居民区,不显山不露水的中国超市,距离苏潼青10分钟车程,开门两年多苏潼青才第一听说,又过了一年多才第一次去。虽然环境和陈列很一般,供应有时候也不连贯,胜在新鲜和便宜,这两样是超市最硬的道理。疫情开始以后,大家经常去的几家亚洲超市价格涨得离谱,尤其华人网购平台wee火爆起来之后,几家亚洲超市实体店的价签儿换的真是有点儿过于频繁,而且只往上改,上去以后就再也下不来了。不过呢,超市再贵也是有人逛的,很多人对块儿八毛的区别并不敏感,特别是蔬菜和水果,实体店里的大卖场,满眼望去,绿油油、黄澄澄、红殷殷、水灵灵,即使带着泥土,也是芳香而又吸引人的,何况还可以站在边上尽情地挑三拣四,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替代的乐趣,整个过程都充斥着一种居高临下、特别良好的感觉,你还在什么地方可以那样完全肆无忌惮地欣赏、扒拉、挑剔和嫌弃?再加上配套的撕扯、去皮动作,有时候还需要费力地掰几下,然后拿在手里左转右转,仔细端详,好了,干净了,漂亮了,安心地放在袋子里,再心满意足地走到下一站。所有这些构成了上街买菜的意义和魅力,也是网上购物完全无法替代的那部分。

    头天傍晚苏潼青在万能的朋友圈看到s-mart老虎堂黑糖珍珠冰棍到货,还特价,看看表,差几分钟就要关门了,惦记一晚上,结果今天去的时候几个箱子已经都空了。最近无论什么食物,只要沾上黑糖珍珠,就特别流行,黑糖珍珠奶茶、黑糖珍珠冰激凌、黑糖珍珠冰棍、黑糖珍珠萨其玛、黑糖珍珠面包,但凡有这四个字儿,仿佛就是好吃好喝的保证。不过很多品牌都出黑糖珍珠冰棍,黑虎堂是战斗机。苏潼青抓了5盒放在篮子里,扭头看了看冰柜,再看看篮子,纠结了几秒钟是不是买少了。交钱的时候苏潼青看着传送带上的盒子,突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太夸张,几根冰棍儿而已,一盒799,确实比其他超市的999便宜点儿,所以有种捡到便宜的错觉,可是一盒才4根儿,他家和别家的区别并不是便宜和贵,而是贵和更贵,本来可能一盒都不会买的,顶多买一两盒尝尝,结果这么一烘托,还跟捡到什么大便宜似的。costco卖的食物也有类似的问题。苏潼青曾经在舅舅家买过一种焦糖华夫饼,一小盒8片,3块多钱,自己和背心儿都觉得很好吃,没两天就吃完了。后来苏潼青在costco看到,一个大包装里4小盒,8块多,瞬间觉得捡到大便宜,结果买回来吃了两小盒就再也吃不动了。苏潼青这才反应过来,大包装看起来便宜大碗,其实自己需要的只是便宜,但并不需要多大碗。还是一样的东西,可能在舅舅家再买一次也就吃够了,现在钱还多花了,更严重的是多吃进去很多额外的卡路里,剩下的吃不完还很有可能扔掉,浪费。吃到肚子里就不叫浪费了吗?如果你不需要的话,吃进去比直接扔掉更差。

    今年的中秋刚好是10月1号。离开中国很多年,这个日子对于苏潼青来说依然是特别的,可能也并不会做什么,依然继续着日复一日的琐碎,但是心里总会感觉有些特殊。她拿起手机,翻出8个月前在城楼前的照片,那是今年春节的时候,空空的广场,空空的长安街,空空的便道,空空的一切。她和妈妈从家走到城楼,拍了一些照片,那会儿她们还都没有戴上口罩,天擦黑的时候又走回家。现在去趟那里可是不太容易,走路进出都要排队刷身份证。前一年暑假苏潼青和孩子回到北京,头几天有时差,每天早上三四点就醒了,刚好去看升旗。苏潼青和丸子被姥爷放在人民大会堂的路口,然后随着人流往广场走。虽然苏潼青想到会有很多人,还是被眼前的场面惊到,凌晨四点哎,怎么会有这么多醒着的人?全北京醒着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吧?散场以后,苏潼青和丸子往西单溜达,打算去吃肯德基的早饭,本来想沿着长安街北边的便道直接就过去了,结果快到新华门的时候必须要过到长安街南边,而且过去以后也不能在便道上走,要绕到再南边的一条胡同,最后从绒线胡同才又回到西单大马路上。

    苏潼青的小学和初中都离广场不远,有一阵放了学经常和同学骑车到府右街红墙外面小草坪上卧一会儿,没有人管,现在想起来觉得好笑又自由。那会儿的广场总是熙熙攘攘,纪念碑周围是可以上去的,有几年还有少年先锋岗,每个学校轮着来,派三个代表,站一天,那是多少孩子梦寐以求的荣誉。广场上很多脖子上挎着相机的男的一边溜达一边东张西望,问路过的人要不要照相,十元儿,很快。还有很多女的一边溜达一边东张西望,问路过的人要不要去长城十三陵,一日游,特别方便特别好。那会儿的广场上经常有很多大爷放风筝,他们的风筝越来越漂亮,越来越长,越来越大,越来越专业,鲜艳夺目,漫天飞舞,即使是本地人,光是去逛逛就很享受。后来不许放风筝了,再后来纪念碑也不能上去了,直到最近两年苏潼青每次看到天坛健身器上那些身怀绝技、把所有健身器材的功能都开发得不行不行的大爷时都会想,该不会是当年广场上放风筝的那拨吧?你看北京爷们无论做什么都是大爷级别的。每年的十一,广场上的花海和各种造型成为一景儿,一年赛一年热闹,一年赛一年高科技,那会儿还不管去看风景照相叫“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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