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肉饼、花游和体育课

    去年的这个点儿，苏潼青每天都要带背心儿和丸子去大悦城，登上跨越6层楼的“天梯“，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时候会在经过的摊位上买个咖喱鱼蛋或者串串香，一人举着个杯子，边走边吃，再上3次小滚梯，到达9层的游泳池。两个孩子在里面游泳，苏潼青在边上坐着等，要么干活儿，要么打电话聊天儿，中间跑到隔壁食街来两张阿甘锅盔，一张给自己，一张给背心儿，要么梅干菜要么牛肉要么酸菜鱼。等着的时候站在一边看着师傅从揉面直到把一张张轻薄透亮、上色浓郁、散发着隐隐香气的锅盔从炉子里夹出来放在篮子里的全过程，还没吃，就已经足够治愈。

    苏潼青从小就喜欢站在各种摊位旁边看人家做饭卖东西。从有记忆开始，先是在八大处山脚下一个军区大院儿的服务社里看售货员卖肉馅儿。那会儿一到周末，苏潼青就会跟着大人去买够包一顿饺子的肉馅儿。买肉的队伍越长苏潼青越高兴，因为可以多看一会儿。她总是跑到队伍最前面，稍微站开一点儿，看售货员掐起一张长条塑料纸，用一把大铝勺从一个坑坑洼洼、底儿永远不平的大钢种盆里舀一勺肉馅放到塑料纸上，捏两下，扔到台秤上的白色圆盘里，然后用右手左右扒拉刻度尺上的小钢块。无论顾客要多少，称出来的重量永远都会多一点儿，即使第一次差了点儿，也要找补到多一点儿。这个尺度他们总是拿捏得很好，因为不能多太多，只多不会被拒绝的一点点，然后再象征性地问一句：多点儿行吗？还没完全等到回答，就已经开始打算把肉馅儿装塑料袋了。后来就是每天上下学挤公共汽车，苏潼青最喜欢看的就是售票员儿卖票，喜欢他们深棕色的翻毛皮口金包，那里面全都是好东西。灰色的塑料票夹子上正反都可以夹住好几叠厚厚的车票，不同面值不同颜色，最绝的是那支六边形红蓝铅笔，粗粗的，每头都套着一个带花边儿的橡胶套，可以轻松地把一张或红或绿的票从票夹子的铁丝下面搓到上面来，这样保证不会撕下两张。数钱也是很好看的，苏潼青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梳着整齐中分的女售票员，总是把钱也整理得特别整齐，方向都一样，每一块钱是一摞，她的包里有好多摞，她真有钱。苏潼青的儿童时代一直都梦想着能有一个那样的翻毛儿皮口金包和灰色的票夹子。她经常自己在家里玩儿卖票，坐在床上，把一床被子叠高一点，放在面前当柜台，然后裁出几摞长方形的纸，一头用皮筋儿绑好，再拿一支细红蓝铅笔，每头绕几圈皮筋儿。所有装备都没有售票员的正宗，差几个档次。不过装备不行，服务来补，苏潼青的站名儿报得又洪亮又准确，中间什么车辆拐弯儿请扶好坐好之类的升级服务也很到位，而且因为那会儿平时住在城里姥姥家，周末回八大处自己家，所以苏潼青熟悉的公共汽车线路还挺多，导致这个游戏从来不会感觉乏味，一个人津津有味地玩儿了很多年。

    再大一点儿，商店和大街上的内容也更丰富了，苏潼青有更多有意思的东西可以看。27路后九条车站上的煎饼摊儿，辟才胡同口的炸鸡肉串，灵境胡同口的蛋糕房，知春里菜市场门口的肉夹馍和炸鸡腿，直到头两年每年暑假回北京，苏潼青还很爱去家门口超市里租出去的肉饼摊儿。超市门口一到中午就会横七竖八停很多出租车，师傅们饭点儿开到那附近就会在那儿把午饭解决了，顺便在车里打个盹儿。超市里两个小伙子在一个非常狭窄的空间里做肉饼，动作娴熟流畅，行云流水，两个人搭配完美。肉饼可以擀得很大很薄但就是不破，然后把一根超长的擀面杖插到肉饼下面，再往上一挑，转身，不慌不忙，妥妥放在饼铛上，大小刚好，严丝合缝。肉饼有好几种馅儿，排队的人要哪种的都有，两个小伙子都是靠问靠脑子记，完全不动声色，也不耽误手里的活儿，然后基本可以按照排队的顺序，保证每个人等的时间都差不多，也不会出错。相比之下，那些在电脑上一通按来按去还得出个白条儿什么的高级操作都显得好弱。苏潼青后来烙过很多次肉饼，怎么也擀不了那么薄，即使醒几个小时的面，想擀大点儿也很容易破，而且稍微大点儿拎到锅里也变形了，得用手且找补呢。每次烙肉饼的时候，苏潼青都会想起那个肉饼摊儿，以及那些浓香四溢的肉饼们。

    今年的暑假没有北京，没有大悦城n多好吃的，也没有9层的游泳池。疫情开始以后，大西雅图地区室内室外的游泳池都关了，这个项目网课也不好上，游泳队的孩子们只能自己在家锻炼，保持体力。后来情况稍微好一点儿了，一些室外游泳池开门了，有的游泳队在采取必要防疫措施的情况下恢复了训练。头两年丸子就跟苏潼青说过想学花样游泳，因为她喜欢游泳，但是死活不肯进游泳队，只喜欢自己在池子里没完没了地翻跟头，瞎扑腾。苏潼青非常佛系而又敷衍地打听了两下，好像西雅图那边有个花游队，太远，苏潼青心里暗戳戳地高兴并松了口气，既可以交了丸子的差，又有很充足的理由不去上，归根结底还不是她自己懒。头俩礼拜朋友圈看到一条信息，这边的一个花游队办夏令营，一周的花游体验课，每天50分钟，主要是开车只需要10分钟，游泳池就在她经常买菜的一个中国超市对面，苏潼青觉得这个方便，立刻给丸子报了名。

    平时没有注意过，其实苏潼青家方圆几里内的居民区里还真是有好几个游泳池，室内室外山上山下都有，因为一直没在这儿过过夏天，而游泳总是习惯跟夏天搭配的，所以一直没有关注过。除了夏天，西雅图很多时间都是在十几二十度晃悠，所以苏潼青更是一直觉得那些室外游泳池很多余，直到走近，才知道原来室外游泳池的水天儿冷的时候也是加热过的，没有疫情的时候，一年到头都会有各种游泳队在各个室外泳池训练，大课私教都有。而室内游泳池也有很多项目，各种课程面向周围居民，大人孩子，各种营和托管。有的游泳池还有专门的温泉小池子，水温更高一些，提供专门为残疾人设计的设施和课程，所以基本上只要想游泳，无论什么状况，都可以在家门口搞定，价格也不贵。

    丸子学花游的游泳池也是在一片居民区里，周围有松树林，中间地势凹下去，里面有两个大池子、一个小宝宝玩儿的浅水池和一个按摩池。空地上三三两两红白条相间的遮阳伞，既可以遮挡烈日，又营造出一种轻松的度假气氛。苏潼青和丸子一起在前台签了到，把丸子送进去，找到队伍，自己又回到游泳池铁丝围栏外面。疫情期间，游泳池为了尽量减少聚集，除了游泳和上课的人，其他闲杂人等一律在外面等。好在游泳池一圈基本上都是树，很多阴凉，一般送完孩子的大人直接去买菜或者回家，到点儿再来接，所以上课期间只有苏潼青和一个从西雅图过来的妈在外面等。她们照一会儿相，聊几句天儿，再拍几段视频，轻松愉快。这个花游体验班一共五个孩子，一直保持比较远的距离，教练在水里，戴着口罩和草帽，原来是委内瑞拉国家花游队的，下一个班的教练是美国国家队的，不过教她们，无论哪个队的都足够了。整个池子只有这6个人，刚才在里面游泳的人都清场了。课程从基本动作开始，包括转圈、下沉、浮出水面、前滚翻和后滚翻，每个动作看上去都不难，难就难在整齐划一。最后一次课要表演一个完整的小曲段，会把头几节课学到的动作串在一起。丸子看上去还比较轻松，看来芭蕾是没白跳，之前在大悦城游泳池里的自娱自乐也没有白扑腾。下课后苏潼青问丸子感觉怎么样，她说后滚翻很溜，但是前滚翻翻不过去，需要教练推一把，说得苏潼青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她想起小学体育课有一项达标就是前滚翻和后滚翻。在垫子上，苏潼青无论往前翻还是往后翻都翻不好，往前经常觉得晕，所以会翻歪，往后需要在垫子上运半天气，像条虫子一样鼓虬很久，才有可能最终翻过去。苏潼青总觉得是自己脑子哪个部分有什么问题，要不然为什么对于别人那么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就那么难？而且她至今都搞不懂，到底为什么要练这些啊？！

    一个挤公共汽车，一个体育课，是给苏潼青儿时留下的最深的阴影。八十年代北京的公共汽车是需要“追”和“挤”的，而且她家住得远，车程长不说，中间还要倒一次车。冬天天不亮就要在车站等车，棉鞋就跟没穿一样，脚冻得生疼。所有人都抻着脖子往远处看，等到能看见远处车上的数字，还离得老远，车站上的人就开始乌泱乌泱跃跃欲试了。苏潼青看到这架势就害怕，但是不上这辆就得迟到，而且下一辆也不一定人就少了。好不容易被一群人裹上去，苏潼青经常够不着把手，如果能站在售票员柜台旁边那个空当里就是相当幸运了，座位？那是完全不敢想的。

    一个挤公共汽车，一个体育课，是给苏潼青儿时留下的最深的阴影。八十年代北京的公共汽车是需要“追”和“挤”的，而且她家住得远，车程长不说，中间还要倒一次车。冬天天不亮就要在车站等车，棉鞋就跟没穿一样，脚冻得生疼。所有人都抻着脖子往远处看，等到能看见远处车上的数字，还离得老远，车站上的人就开始乌泱乌泱跃跃欲试了。苏潼青看到这架势就害怕，但是不上这辆就得迟到，而且下一辆也不一定人就少了。好不容易被一群人裹上去，苏潼青经常够不着把手，如果能站在售票员柜台旁边那个空当里就是相当幸运了，座位？那是完全不敢想的。

    体育课是苏潼青的另外一个阴影，而且一直贯穿整个学生时代，一直到大学毕业。几个要求达标的项目里，苏潼青只有仰卧起坐可以轻松拿满分，长跑短跑跳远没一样行的，都是徘徊在及格线左右，以至于大四最后一节体育课下课的时候，苏潼青想到这辈子再也不用上体育课了，觉得真是人生最幸福的一件事没有之一。这真的是学生时代的体育课应该给他们留下的烙印吗？其实苏潼青并不是不喜欢运动，只不过不喜欢体育课规定的那些项目罢了，她也并不觉得体育课成绩很差，就说明自己的身体素质很差。本来人与人之间差别就很大，为什么要让所有孩子都从事相同的运动并且还拿那么苛刻的标准卡他们呢？除了让体育成绩不好的学生倍感压力，觉得有挫败感，对他们身体素质的提高会有积极的帮助吗？身体素质不知道能不能提高，心理可是伤害很大。为什么不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运动项目，以轻松愉快的心情进行呢？苏潼青工作以后，自己买了一对小哑铃，那会儿没有网络，自己照着《瑞丽》上运动栏目的讲解练，简单有效，到了美国以后又买了几对不同重量的，一直练了二十多年。后来也跑过步、上健身房的操课，再后来游泳、乒乓球、有氧操、跳舞，即使是简单的快步走也是很好的运动，她都沉浸其中。虽然所有项目成绩没有那么优秀，可又不是运动员参加比赛，只要一直保持对自己喜欢的运动充满兴趣和热情，能够养成常年有规律的运动习惯，在自己觉得可控的范围内适当给自己加点儿码，敢于尝试新的运动，并且欣喜地发现运动给自己的身体带来的塑造和影响，这样才能形成良性循环，难道这不应该是从小上体育课的目的和目标吗？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跳那个横在操场当间儿的跳箱，要在单杠双杠上做那么可怕的动作啊？还要被一群人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