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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偶遇美高陪读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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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北京还是西雅图,还是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地方,疫情爆发以来,受冲击最大的当属服务业,饭馆倒下一片。疫情之前,太空针塔脚下有一家很小的湖北饭馆,虽然苏潼青只去过两次,但是印象颇佳。夫妻店儿,女的武汉人,男的西雅图本地人,两个人在武汉认识,后来搬回西雅图,开了这家小店。平时也不是每天开门,店里只有两张桌子,沿玻璃窗有四五把高椅。天气好的时候,店门口还可以摆几张桌子,撑几把伞。这种地方特色浓郁、主打情怀的小吃店要的就是这样侧着走,站着等,挤着吃,热气腾腾,才有气氛,如果换成很大的店面反倒是找不着感觉。饭的选择不多,都是武汉必点。其实这种规模的小店确实不需要很多种类,只要每样都经典,也可以长久,比如宜家的食堂,就那么一个丸子,卖了那么多年,卖到全世界。平时就是夫妻俩在店里,另外雇了一个帮手。苏潼青想起前一年暑假跟父母和孩子一起在宏村住过的一家民宿,典型的徽州小院儿,白墙黛瓦,石坂青苔,溪水环绕,上下一共六间房,也是夫妻俩雇一个帮手。他们家的拿手菜是金黄色的土鸡汤,必须放在那样特定环境里的木头饭桌上,灯不能太亮,酒一定倒满,才能充分体会鸡汤金黄色的灵魂。丸子那天体会了数不清多少碗的灵魂。

    这种惨烈的形势下还能撑住的饭馆都是战斗机。这些战斗机提供外卖,苏潼青大概每个礼拜出去买一二三次外卖,给两个孩子换换口味。多数时候都是周边的快餐,个别时候也跑得稍微远一些,比如最近很火的shakeshack。苏潼青自己是不太能领会这个汉堡包的火爆之处,就像加州被很多大明星热捧的in-n-out,在她看来只是汉堡包而已,反正也不能说不好吃,但是也确实说不上有多好吃。好吧,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对“好吃的”这个概念失去了年少时的新鲜,她脑子里有很多好吃的,大都是与那时那境有关系,如果没有什么心理的连结,只是一个吃食,她也会觉得挺好吃,可是没有也行。如果可以选择,她肯定选自己蒸几个麻酱和红糖非常超标的花卷儿,对她来说才算得上享受。

    shakeshack在科克兰德(kirkland)一片新兴的小商业区里。k市位于贝尔维尤以北,市中心在华盛顿湖边上,沿着水面有很长的绿化带和风格各异、在美国其实并不能叫做“洋房“的低层建筑。无论晴雨,淡妆浓抹,总相宜。这里特别适合散步、野餐和玩耍。水边有很多延伸到水中的木制栈桥,长短不一,宽窄各异,有的旁边停着很多游艇,层层叠叠,度假氛围浓郁,有的就是孤零零一个小窄条,一盏淡绿色的铁皮复古路灯安静地作伴。苏潼青刚到西雅图的时候,有一天傍晚,房屋中介带着看完房子,带他们沿着这里的水边走了一遭,苏潼青一见钟情,后来这里也是她经常会去的地方。她喜欢沿着那条孤零零、晃悠悠的栈桥走到水中央,看阴郁的水天一色。浓云下的西雅图,灰得浓重又素净。

    所以,但凡有机会去那边,苏潼青即使稍微绕一点路,也会放弃高速,选这条景色宜人,让人舒心的水边的路。她在网上订好饭,看看地图过去的时间,还来得及绕到水边看看,取完饭再从高速回。

    工作日的中午,又因为疫情,水边的便道上没有什么人,偶尔有个跑步或者遛狗的,老远看见对面来人,靠外的那个人会主动走下马路牙子,错车过后再回到原来的轨迹。苏潼青把车停在路边,过马路往水边走。今天的太阳好像在和大地间的万物捉迷藏,不停地在大朵大朵蓬松的云彩中间穿行。云很低,跑得又快,草地一会儿嫩绿一会儿墨绿,水面一会儿透亮一会儿深沉。苏潼青正沉浸在淘气的光影中时,水边两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俩正在照相,没注意有人过来,苏潼青叫了一声:“这么巧!”

    金心和谭月榕是苏潼青跳舞时一个班的同学,她俩来的晚一些,一起跳过差不多半年的舞,一起参加过一次舞蹈群的聚会就网课了,每个礼拜只在网上互相看见,听小魏叫着各自的名字。很久没见过活的,突然的偶遇便让人惊喜,除了几个邻居,苏潼青好像很久没有面对面见过熟人了。她俩都是陪读妈妈,都是儿子从国内过来上高中,在这里认识的。同是一代人,同是国内过来陪读,儿子又都差不多大,自然而然关系密切。金心住在西雅图,谭月榕刚在北面一个城市买了房子,今天约着一起过来走一走,散散心,竟然在这里遇到苏潼青。

    她们仨站在水边的草地上聊了会儿天,苏潼青问了问她们的儿子在家上课怎么样,谭月榕的新家收拾利索没有,没聊几句,手机响了,shakeshack的饭准备好了,匆忙告别,周末网上再见。

    美高陪读妈妈,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苏潼青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她以为那些小留学生都是自己过来上学的,要么住校,要么找个专门提供住宿托管服务的本地家庭,原来还有这么多专门在这里陪孩子上学的妈。在很多同是打算让孩子中学就出来的父母眼里,这些妈妈从孩子成功收到心仪的美国高中录取通知书、登陆美国开始,就算是成功了一多半,可以高枕无忧了,殊不知其实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语言障碍、文化冲击、生活习惯、亲子关系、夫妻关系,远离家人朋友和早已习惯的环境,样样都是考验,都需要花费超乎想象的时间、精力以及强大的心理力量来克服和支撑。陪读妈妈适应美国的生活要比留学生、工作调动的公司员工和移民家庭困难很多,因为在四十多岁的年龄还要从头开始学习和适应全新的环境很不容易,关键是什么都得自己搞定,谁也指望不上。因为身份的问题,陪读妈妈最通常的做法是在国内的时候也申请一所美国的学校,只要能发学生签证的学校就行,社区大学最方便,然后去美国驻华使领馆申请学生签证,这样就可以通过合法的身份在这里陪孩子上学。

    苏潼青第一次见到金心是头一年刚开学的时候,舞蹈班每次新开学都会有新同学,跳个几次就混个脸儿熟,课前课间课后有的就会闲聊几句,再然后有的就开始加微信。苏潼青跳舞的时候经常跟金心挨着,有一次她要提前走一会儿,跟小魏说儿子有课要去送他,加上金心无论是脸还是身材看上去都三十多岁,照北京话就是盘儿靓条儿顺,所以苏潼青一直以为儿子上小学,所以要去送。后来她俩加了微信,有一天苏潼青看到金心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旁边站着一个比她高出一头多,又高又壮的小伙子,苏潼青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像先生啊,太年轻了也,闹了半天是她儿子,苏潼青还真是很意外,后来才知道她是专门在这里陪读的妈妈,那天送去上课的是高中生。要不然最近几年苏潼青在知道了某个女的多大以后经常会感慨,现在的女的,个个属妖精。

    苏潼青还在得州的时候就开始注意年龄和给人的感觉之间的关系。当时办公室有两个女同事,挨着坐在苏潼青背面儿,对比强烈。一个是美国女,长相一般,胖,不修边幅,穿衣服完全不讲究,也不爱说话,谁跟她说话都觉得她有点儿紧张,还有点儿害羞,每天中午趴自己桌上吃家里带的饭,是在办公室里特别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姑娘,完全看不出已经40多,苏潼青经常在楼门口看见她妈来接她下班。她隔壁是一个乌克兰姑娘,高挑苗条,腿又长又直又匀称,也没肚子,穿衣打扮都很认真,也很得体,抽屉里各种茶点整整齐齐,经常招呼大家去吃她的巧克力,每天都得把带的饭倒在一个漂亮的盘子里,端端正正坐在餐厅的饭桌上优雅地吃。苏潼青一直以为她四十出头,后来知道她才37,当时直冒冷汗,幸好没说漏过。苏潼青发现年龄、长相、身材、皮肤和给人的感觉之间的关系很有意思,有意思就有意思在这几样有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一个皮肤光亮、身材匀称的女的并不保证一定就会让人感到年轻,给人的感觉可能就是一个保养得很好、很注意饮食、锻炼和生活质量的(比自己以为的年龄要大的)女的,而脸上多几道皱纹身上多几道横褶也不一定就会让人感觉老态,这玩意儿分人,是一种由内散发出来的精神气息,是一种感觉。所以不用那么拧巴着强求自己的皮肤和身材一定要跟小自己十岁二十岁的看齐,只要自己觉得满意,喜欢自己的样子,就挺好。成长的过程,也是坦然接受自己各种不完美的过程。自己舒服,别人看着自己才会舒服。

    凡是能送孩子出来上高中的,肯定都得是有点儿家底儿的,要不然光是高中阶段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是一笔开销,之后还有大学。公立还稍微好一点儿,一般中国人偏偏又对爬藤情有独钟,学费就更高,如果孩子再看上个贵的专业,加上国际学生,那没有几十万美元是不能愉快毕业的。

    说到家底儿,固定的思维都是男的挣的,金心是个例外。不聊不知道,她在国内时基本上走的是叱诧风云的奔放型路线。人真是不可貌相,看着文文静静的,经历却完全不是看上去那样云淡风轻。金心从销售做起,奋斗了二十来年,一直奋斗到把中国的电梯卖到非洲。金心到美国两年多,生活完全换了一套新内容,后来又赶上疫情,工人没办法到非洲现场安装,所以生意按下暂停键,索性静下心来,看看风景。金心在美国学会的做饭,接触到很多之前轰轰烈烈的商场中也从未接触过的新东西,以及由遇到和处理每个新情况时产生的思考。此外还有对中国的认识,站远一点再看,可能会有与身在其中时不同的想法,而这种体验,是只过来玩儿一圈儿两圈儿体会不到的,必须扎扎实实在这里生活上几年,过最普通、最朴素、最寂静的日子。这两年,金心和儿子一起学习,一起研究专业和学校,一起去俄勒冈看海,一起到加州拜访客户,直到疫情困在家里。金心和儿子在这两年中各自都遇到过很多困难,也正是因为这些困难以及处理困难的过程,人才会成长,妈妈和儿子一起在成长。所以她跟苏潼青能聊到一块儿去,因为她们都觉得一眼可以望到头了无生趣,生活之所以充满魅力,就是因为未来是未知的。金心在美国的日子已经过半,可以肯定的是,再回到中国的金心肯定和从来没有在美国生活过的金心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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