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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谋权篡位囚禁国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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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无声退却,偌大的一个宫殿只剩下她们两人相顾无言,女帝玄色的裤摆铺了满地,她略略退开一些,眼底有什么危险的火光微微跳动,注视着眼前的人

    很久,悄然阖上眼:“罢了,如果你不愿意”

    嘴里说的如此宽宏大量,手却不自觉的撑在桌上,躁郁的想把这里所有都砸的干干净净,只当这句话从未出口过,就不必有如此难堪的时候

    不是早就知道的吗?他不喜欢自己,或许那句诗根本不是写给自己的,他接近自己是另有企图,根本不是对自己倾心爱慕

    只是一瞬间的犹豫,,花若瑾已想出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的结局都极端恐怖,她甚至已经想到了强行——

    陆子吟沉默良久伸出手去抓住面具,指尖在木质的面具上犹豫一瞬,还是揭开了

    “即使是这样一张脸, 陛下也愿意吗?”

    他的声音恍若叹息,清艳绝丽的眉眼早已不复当初惊艳,半张脸依然是美的令人心折,掩在面具下的那半张脸却算得上狰狞,斑驳的疤痕自眼角蜿蜒至脸颊,错落的毁去那张可堪倾国的脸庞

    如此清晰的提醒着她们之间的鸿沟,横亘着不可逾越的恩怨伤害和无尽猜疑

    利箭曾经穿刺心口,烈火也曾灼烧心脏,,可现在她们相拥在一起,不过咫尺之距

    花若瑾藏在宽大袖袍底的手无端颤抖,怪不得,怪不得,并非他不愿见自己,而是容貌已毁,可就算如此,他不还是回来了吗?

    站在整个天下权力顶端的君王颤抖的抬起手抚摸他的面颊,冰冷的手指一寸一寸一游移过那些狰狞的伤痕,陆子吟闭着眼,似乎是在无声接受着这一刻的审判

    那个人手拿屠刀,随时可判生死,他引颈受戮

    很久,等到两只冰凉的手捧起他的脸,花若瑾凑近了来,怜惜又心疼的在他伤口上吻了吻,动作轻而又轻,似乎生怕弄疼了她

    ”很美”

    阅尽天下美人的君王,见过妖娆妩媚的花魁,见过江南温柔小意的佳人,也见过边塞奔放热烈的胡男,却从未有人如眼前之人一般带来如此深切的悸动

    ——一如多年之前,雪山初见,他只是回眸看她,不动声色间就已让她心神俱颤

    又怎么会觉得不好看呢?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已经是她心里最好看不过的少年

    陆子吟无声叹息,伸手抚上身侧之人的腰际,是这无数年间,第一次主动

    他眼眸清澈,如雪初霁,却又有少见的温柔如月华一般从眼角眉梢流露而出:“那么自然当如,陛下所愿”

    书房外所有人悄然退避,暧昧昏黄的光晕里有暗香浮动,幔影重重,白衣的少年抱着繁复宫装的姑娘朝内走去,挥手间衣带散落,铺陈一地

    如今权倾天下的君王在他怀里专注的吻他颈侧和耳垂,印上独属于她的印记

    昔日雪山之巅,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终于也因她落入凡尘,沾染世俗烟火

    花若瑾的身体在数重折磨的催折下已经极差,这半年来因为陆子吟的死,她的心也跟着死了,再不注重身体,于是更显孱弱

    只能紧紧抱着陆子吟不肯放手,以确认他还在身边

    陆子吟只能一声一声宽慰着不安的姑娘

    “别怕,陛下,我在,我一直在”

    无论过去如何,从今往后,都不再会离开,直至死别

    室外寒夜漫长,室内却温暖如春,悠长的梅香缓缓,炉火熄尽,一夜好眠

    花若瑾细致的吻他脸上的疤痕,一迭声的喊同一个名字:“子吟、子吟”

    “陛下,”陆子吟挣开一些,在她面色阴沉以前纠正:“臣不是他”

    女君似是被问住了,眼底痴恋与欲念稍散,又去亲吻他的鬓角,顺着他的话轻声哄:“嗯 ,你不是他”

    过去的陆子吟已然不在了,半年前死于一场大火,尸骨无存,如今名字叫离洛的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大夫,应召来为陛下医治心疾罢了

    他愿意这样想不是更好吗?过去的身份都是过去,现在的大夫无依无靠也无权无势,心甘情愿被她放在方寸之间,也无力反抗

    多好——

    得到满意的回答,陆子吟俯身满意的吻了吻花若瑾汗湿的鬓角,刚欲起身就被人环住了腰,力道很紧,声音也冷,很有些警惕和威胁的意思在里面:“又要去哪儿?”

    芙蓉帐暖,却要脱身离去

    陆子吟回身将锦被拉起来遮住那片春光,耳朵无意识的发烫,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我去叫些热水来沐浴,陛下好生呆着,别再受了凉,”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很快就回来”

    这才哄得疑心病深重的人松了手

    出去叫热水时只简单披了件大氅,这些叫宫人进来也是无妨的,只是他洁癖严重,又——

    总之,是不能让其他人看些不该看的,宫人但凡看见他无不连忙低头,他原先并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次日站在铜镜面前穿衣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花若瑾已经在他颈侧留下了大片红痕

    “”语塞片刻,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

    情浓时任她施为,也不觉得咬的多么难受,现在才发现下口极重,而且偏偏咬在所有人都能一眼瞧见的位置

    新来的小侍从很是机灵,连忙讨巧的递起手里的脂粉盒子:“大人可要些脂粉遮掩一下?”

    “不必了,陛下喜欢就留着吧”虽然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宣誓主权也无人看见,自然随她高兴就好,自己无非是

    系统默默把剩下的话补全:“没脸没皮,厚颜无耻”

    “闭嘴!”

    日常被摁关机的系统:垃圾宿主,有了对象就忘了系统——

    关闭系统的陆子吟抬起眼 ,只觉世界转瞬清净,果不其然在铜镜里瞧见刚刚还睡的安稳的花若瑾,将脑袋搁在他肩上,有些慵懒的吻她发梢,对小侍从淡淡道:“退下吧”

    陆子吟了然,恐怕以后他都不会再见到这个小侍从,花若瑾倒也不会将他怎么样,大概是调离此处,再不能在自己眼前露面

    “不忍心?”她似是没怎么睡醒,声音倦怠,似笑非笑

    这问题能答就怪了,陆子吟捏捏她的掌心,有些凉,忍不住稍稍皱眉:“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身后的人打了个哈欠,环住他的腰,俯在他耳边:“这话不该问你么?起这么早做什么?你一走,我就睡不着了”

    手在身前环成一个圈,拦住收紧,像蛇绞紧了它的猎物

    “给陛下熬药,”陆子吟将手覆盖在她手背,稍稍挪开一些,小声咬耳朵:“昨夜辛苦陛下了,回去再睡一会儿吧”

    “那些事何必你亲力亲为,让其他人去做就是”不肯放手

    “留给旁人我不放心,”陆子吟摇头,“灯中下药之事,陛下可查清楚了?”

    此事他刚查出一点眉目就直接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被花若瑾相当于软禁一般的困在此地,事情也就搁置了

    花若瑾原本困倦的眼睁开少许,透过铜镜模糊的光影与那人清越的目光迎上,无声对视

    最后还是陆子吟败下阵来,手指微僵似有所悟,却也只是苦笑了一下,懂了她的意思:“是臣逾越了,不问就是”

    他对花若瑾做过的那些事,或许,她以为是权力诱因,如今他多有防备也是常事,自己的确不该多问

    花若瑾并未拦他,任由他离开,直到人快走到门口时却骤然出声:“若孤告诉你,是与前朝余孽有关了?”

    风声萧条,吹落几滴灯花,燃了一夜的烛泪悄然落下

    她静静等着那人回答,很久,那人才回过头来问她:“陛下,要吃梅子吗?”

    他避开了这个问题

    花若瑾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高兴,只觉松了一口气,她勾了勾嘴角,轻声道:“要甜的”

    这一生酸苦,她们都已吃的太多了

    那人温声应她说好,关上了门

    女帝靠回榻上静静等候着,榻上还残存着那人的气息,淡淡的寒梅香气,多年夙愿,一朝得偿,似乎余生就这样走完也并非不好,不再去想那些爱恨与背叛 ,窝居山中安安稳稳一生也就过去了

    可为什么,她心中还是如此不安,似乎——

    她没能再想下去,门被推开,那个她倾慕多年的少年少见的有些局促的看着她,向来清冷的面容上沾了一点炉灰

    神情倒仍然端的从容持重:“方才熬药时顺手煮了些粥,陛下可要尝尝?”

    言下之意,不尝我就倒掉了

    花若瑾往前倾了倾,也不言语,就看着她

    陆子吟:“”

    “孤身上酸痛,浑身乏力”

    罪魁祸首不言而喻,陆子吟噎了一下,还是纵容的端起瓷碗舀了一勺喂到人嘴边,花若瑾只吃了一口眉头便是微皱:“烫”

    怎么会烫,自己分明都放凉了,陆子吟狐疑地又舀起一勺喂进自己嘴里,因为花若瑾那话他心里先存了三分迟疑,所以并未吃完,只吃了一小口,温热的,不能说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起码也是五味俱全

    “陛下,不烫——”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花若瑾凑过来将剩下的半勺子粥吃了,神色从容不迫,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有眼角泛起丝丝促狭的笑意

    “嗯,孤方才弄错了”

    陆子吟:“”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未曾见过花若瑾这么笑过了,好像自从很多年前相遇开始,她们之间就从没有过如此温馨恬静的气氛

    他好生喂着花若瑾喝完药又用了些粥,末了才轻声开口:“陛下不高兴,以后臣都不会再问了”

    花若瑾刚刚净完的手微微一顿,悬在半空里

    “臣会好好陪着陛下”

    山中不知岁月其实也很好,幽静不劳心神,恩怨消弭,很适合他度过最后一段时间

    花若瑾将手伸进他怀里,羽睫微颤,缩进怀里最暖和的位置:“冷。”

    她们都在逃避着那些问题,那些剥开就是伤痛,足以让人伤筋动骨的痛楚

    花若瑾政事算不得十分顺利,男主被困深宫,所有人都绞尽脑汁营救,边疆四处告急,内部还有无数虫蚁啃噬江山的根基

    她宠陆子吟到极致,哪怕在如此分身乏术的情况下还是日日去看他,莫名的占有欲让她对于陆子吟的独占意识强的可怕

    偶尔陆子吟怕她累着,怜惜一些减少亲热的时候都要心里暗暗记着,后来趁着情浓之时咬他耳侧

    “你是不是嫌弃我身上不好看,所以不愿意”

    她其实生的很好,冰肌玉骨,容貌天成,明艳倨傲中又带着些上位者的清贵高华,只是素日里被身份压制着容貌,天底下没几个胆敢直视君颜的,反倒叫人忽视了她的样貌

    她是先皇唯一的孩子,自小千娇百宠,更是没有受过什么伤,身上疤痕也都是在地牢里那一年所留下的,腰腿上尤为清楚,每到冬日里就是一片青紫,连站起来走路都疼痛非常

    还有一处就是心口,一箭穿透肺腔留下了伤口让她时不时就要咳嗽,箭上有毒,后来为了救下性命剜去了大片血肉,莹白的肌肤上有一个偌大的疤痕,破坏了所有美感

    她将手臂横在眼上,哑声道:“若是你真的介意,我明日就去找太医要换皮之药,把这一身皮肉都换了好不好?”

    换皮之术何等残忍痛苦,等同于活生生扒下一层肉来,陆子吟额头微跳,强硬的拉下的手,发现她眼眶是湿润的,俯身下去吻了吻眼角,又沿着眼角到鼻梁再到湿润的红唇,最后去亲吻她心口的伤痕

    虔诚如同朝圣

    花若瑾不敢低头,只能无声收紧手臂,将他困在方寸之地

    “疼吗?”

    他问的是当时还是现在花若瑾不知道,当时确实是疼的,怎么能不疼了,他说了要跟自己走,却食言而肥,提前布置好了陷阱,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疼到失了智,一心只想要报复,要他感受自己所受痛苦的千倍万倍,要他生不如死,要他生受折磨——

    所以她不惜一切攻入皇城,暴戾到火烧明光殿

    却唯独从没想叫他死

    “不疼了,”都是些过眼云烟,往事随风,她哑着声音回他,“一开始是疼的,现在不疼了”

    说的是那长久未曾痊愈的伤口,也是曾经那颗四分五裂的真心,她隐约能够猜到陆子吟的身世和曾经,那是不可言说的禁忌,是她先心生妄念,强行将不染尘烟的人带入红尘

    细密的亲吻连绵落下,悄悄在她耳边说话:“很好看,也”

    剩下的话咬进了耳朵里,绕是花若瑾自认脸皮极厚也不由得红了几分

    一国之君如此盛宠一介乡野大夫的事自然瞒不了多久,整个皇城传的沸沸扬扬,谣言各种版本都有

    有说那男子生了一张和前国师极为相似的脸的,有说那男子天生妖媚擅长蛊惑人心乃是九尾狐入世的,更有甚者说他貌似无盐,长相丑陋崎岖,女帝被障眼法迷了眼,当成了绝世佳人

    这类小道消息传的十分迅速,又加之女帝还有前情,有国师那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男在前,难免被拿来比较

    于是无数人扼腕叹息,君王之爱不过如此,当年宠爱国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半点不从,如今新人来了,才能看清君王真面目

    这类消息传的多了,自然也就进了长公主的耳朵里 ,好不容易熬死了陛下的混账心上人,在给陛下物色皇夫的长公主:“”

    一时不察竟然又让人钻了空子,当下气的手抖,指使臣下连上数道折子说郊外行宫不利于处理政事,恳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回宫暂住

    催的太紧了,花若瑾半夜都睡不好觉,夜里冷不丁就有大臣冒雪来求见,如此几个晚上过去,又一个半夜被鬼哭狼嚎叫醒以后陆子吟首先受不了了,按着眉心歪倒在花若瑾怀里:“陛下,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软玉温香,然而好困

    这样下去能被烦死

    “若是您不想带我回去,也可自行——”反正这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花若瑾揉着她的眼角,似笑非笑,声音却是逐渐阴沉:“怎么?宁愿一个人带在这里也不愿跟我回去?”

    我没有,我不是

    陆子吟费力的睁开眼,不让她继续猜疑,凑上去吻了吻她嫣红的唇角,叹气:“我什么都听陛下的,好不好?”

    ——太残酷了,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困了就睡吧”耳畔有人轻声说话,说的是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不知为何他近来越来越嗜睡,一天大半时间都是在沉睡中度过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力气

    身体没有什么力气,灵魂却是清明的,面上虽然陷入沉睡后,神智却在系统加成下清醒不已,清楚听见有人缓步而来,跪下请安

    “这药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没有什么副作用吗?”女帝抱着怀里的少年,削瘦的下颌在灯火投下一片凌厉的阴影

    “一般是没有的”那人声音低微,似乎也知道睡去那人是如今圣宠正浓之人,生怕扰了他安睡,虽然,她心里清楚,那人绝不可能转醒

    “什么叫一般?”

    “就是,就是若按先前的剂量下去,人至多也只是虚弱乏力,容易犯困,食欲不振,可若是再加大剂量就”

    女帝微微阖眼,冷声道:“说下去”

    “若是再加重剂量,超过身体负荷,恐怕会对身体有损”

    “什么损伤?”

    医者冷汗岑岑:“恐怕会、会有损心智,这药用的太多,人过于嗜睡难免影响心智,会对记忆造成损伤,若是更严重一些,也可能,变成一个傻子”

    如此阴毒的法子,她之前只见过后院阴私内斗用在不共戴天的仇人身上,还从未见如陛下一般的,越是宠爱就越下的重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伴君如伴虎吧,君心难测不外如此了,可惜外界传的沸沸扬扬一直以为这倒霉少年过的是什么好日子

    为医者不忍如此,忍不住再问了一句:“陛下,当真想好了吗?”

    没有转圜余地?

    很久,她似乎在余光里看见女帝吻了吻那人的额头,珍而重之,声音却是一片孤寂:“用——”

    残忍又无情

    就算是个失了心智的傻子又如何了?在自己身边不就好了吗?

    傻子跑不了也背叛不了,正好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边,也不用担心会不会有人处心积虑的劫走

    谁要一个失心疯了?就算是前朝余孽也断不会要一个傻子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永远不会不要他无论他是何种模样

    医者颓然闭目,知道已经无法说通,只能磕了两个头退下,涩声道:“臣,这就去抓药”

    偌大的一个宫殿里又再次只剩下两个人,花若瑾亲吻沉睡中人面具边缘的眼角眉梢,自言自语一般呢喃:“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对么?”

    片刻后自己倒笑了:“就算你想要离开,我也不会放手的”

    “你走不了”

    她似喟叹又似自嘲

    “你现在还是清醒的么?如果还清醒可要早早的恨我,恨到下辈子再来找我,让我生生世世的给你赔罪,这辈子就让我对不住你”

    是平日里陆子吟清醒的时候,从未向他展露出来的阴狠孤决

    她却是忘了,怀里那人已然睡的昏沉

    ——

    系统:“早就告诉过你,她已经黑化到百分之百了,不然也不会直接搞死女主和男主了”

    陆子吟心里复杂,被它搅合的没有心情:“但凡你能说点有用的东西,我都不至于走到现在这步”

    “宿主,你要相信我一片忠心”它说的跟真的一样,结果转头就甩过来一堆,论如何装成傻子,神经病性格一百问,神经病和正常人的区别

    陆子吟只想打爆他的狗头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下山的路上,花若瑾政事繁忙到一定地步,在马车上也没法消停,依然在看折子,见他醒了过来拉住他的手,柔声开口:“马上就进宫了,不要怕,不用多久我们就回去,以后都不过来了”

    其实哪里是陆子吟怕了,分明是她自己害怕,想把人带进深山里不放出来,却又因为一肩压力不得不来

    陆子吟抿了口茶,舒缓了一下额头一抽一抽的疼痛嗯了一声

    反正他说再多也没什么作用

    进了宫以后也没什么其他区别,只是呆的地方从行宫换到了永昌殿,那些道姑尼姑终于都丢了女帝这个人傻好骗的饭碗,尽数被逐出宫去,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禁卫军,将整个永昌殿围的如同铁桶一般

    飞蛾不进,插翅难逃

    花若瑾越来越喜欢突发奇想,某一日午后叫他从睡梦中吵醒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看图纸,恢宏的殿宇气势磅礴,其中又有设计精良的假山花树小池楼台,就是外观,似乎似曾相识

    陆子吟伸出手碰了碰纸面,不甚确定的喃喃:“这是,明光殿?”

    当初毁于火灾,与国师陆子吟一同被烧为灰烬的殿宇,曾经也是如此金碧辉煌过的

    “是它,”花若瑾缓缓展开图纸,摊开在他面前,眼底少见的有光,熠熠生辉,“孤想重建明光殿送予你”

    那是曾经她母皇送给父后的礼物,两殿相连在一处,所蕴含的情意和寓意都非比寻常,只可惜,后来毁于一场猜忌

    物是人非

    陆子吟勉强撑了几分清醒过来,知道肯定建不起来,也来了几分兴致开始同她探讨,院墙旁种满梅花,他喜欢绿梅,稀少可以破例种在园中间,旁边还要一个莲花池,夏日赏花一绝

    如此絮絮叨叨的说完夜色已深,陆子吟又有些抗不住,悄悄窝了回去:“陛下,我们日后再商讨吧 ,臣困了”

    花若瑾的手蓦地顿住,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这个人的生机在缓缓流逝,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

    应当不会的,回到宫里让她太过不安,远不如在郊外行宫安心,所以她加大剂量,从从前一日一次到一日三次的往他饭食里添加

    “好,”心神的震荡无人可见,女帝只是温柔微笑,收拢图纸,抱着他窝回了被窝里

    一切都很好,都如同她所预期的一样进行的,可为什么,她心底却如此惶恐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如此害怕陆子吟离开她,到底是谁心智有损呢?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次日的下午陆子吟被难得有空闲的花若瑾带了出去,寒风料峭打在脸上好歹让他多清醒了几分,捉着花若瑾的手打着哈欠问:“陛下,我们这是去哪里?”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离开永昌殿,得见外界天光,虽然是被花若瑾攥着,身侧还有无数禁卫军

    风雪交加,吹的人发鬓凌乱,如见白头

    “我带你,去取一件东西”

    他尚是怔愣间,花若瑾已经亲手在废墟残骸里挖出了一个瓷坛子——陆子吟当初留下的骨灰坛子

    以前花若瑾天天抱着不离手,后来他来了,曾经想碰一碰那瓷坛的时候被厉声喝止,再后来,花若瑾得偿所愿得了人,再也没有看见过这坛子

    ”陛下,这是何意?”

    他眼睫微颤,震落簌簌雪花,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砰的一声,就见花若瑾将那骨灰坛子摔成了碎片,在冬日大雪里,像是莫大一个笑话,在肆意嘲讽着什么,陆子吟尚未反应过来这是做什么,花若瑾已然回头抱住了他,雪下的那样大,也遮掩不住她眼底近乎骇人的欣喜

    她说:“明光殿要动工了,这是最后一件要除去的东西”

    陆子吟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一直觉得怪异,原来花若瑾竟是想在明光殿的废墟之上,打造出一个精心设计的牢笼,将他,囚在金丝笼里——

    他一瞬觉得齿冷,这么着急或许是想在他尚是清醒的时候问好一切喜好,只等以后建成了,他也就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傻子

    怀里的人明明是温热的,可他只觉得从心底发冷

    但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回抱住那个姑娘,含笑告诉她:“好啊”

    ——都听你的,哪怕你要我的性命,我也给你

    这一出闹出来各种议论更是甚嚣尘上,甚至有人可怜国师,说陛下有了新人,把宫殿什么的都赐给新人,当初的非他不可,海枯石烂都是戏言,这就是所谓的君王薄幸

    甚至连骨灰都拿去博新人一笑,当真是惨不忍睹

    陆子吟:“”

    我扬自己骨灰

    花若瑾向来不理会这些虚言的,奈何传的实在太凶,终于还是扰乱了长公主心神

    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并不觉得陛下作为天下之主抛弃一两个男子算什么大事,可前提是不能如此过分,展露于人前,从前她姐姐修明光殿也就罢了,那是名正言顺的帝后,如今这个算什么东西,也敢登堂入室?

    跳梁小丑罢了

    于是陆子吟这个跳梁小丑在某一个冬日被逮出了明光殿,一头雾水的按着地上跪着

    药性太重,直到脸上面具被揭开时才蓦地惊醒

    “抬起头来”

    长公主以两根手指挑起她下颌,仔细端详着这张脸

    烧伤,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某个应该早就死了的人,快要一年了,尸骨被烧成灰烬,昨日骨灰被刨了出来,取乐于人

    明艳的宫装仿若一团烈火在寒风中燃烧,一身朱红霞披,发上一支黄金凤衔着番邦进贡的羊脂白玉,侧脸望过来时眼中一片端凝,威仪尽显,眉眼威严一寸一寸扫视过面前女子每一寸

    气质却又是不像的,陆子吟是何等冷清孤傲如霜如雪,绝非这样困顿不堪又甘心受戮被困一室的模样,甚至让她觉得有些凄凉

    半晌,吐出一句评价:“原来外界传的沸沸扬扬祸国殃民的美男也不过如此,是本宫高看你了”

    眉眼沉沉,居高临下

    系统悄悄翻译:“她说你丑”

    陆子吟:“你不要每次在不该你出现的时候出来扎心”

    看见这张脸就莫名安心下来,或许就是陛下一时心血来潮,怎么都不可能看上他才是,从倾国倾城的陆子吟到一个容貌尽毁的乡野大夫,眼光也不该如此放低

    却到底还是冷笑一声,声音沉沉:“你可知道前国师陆子吟么?那就是做玩物的下场。”

    骨灰都给你扬了

    ——

    宫人不敢违逆长公主,长公主如今是陛下唯一下血脉相连的至亲,身份更是尊贵无匹,只得去未央殿外候着,一直等到天色渐晚才见花若瑾出来,顿时如见救命稻草:“陛下,您可出来了,那位触怒长公主,现下正在永昌殿外受罚!”

    当初陛下交代过,无论如何护佑那位周全,如今这个情形,却是他们始料未及也阻拦不了的

    花若瑾蓦地一顿,腿脚不好,险些栽了下去:“跪了多久了?”

    “快三个时辰了 ,从您进殿后就一直跪着在,据说是惹怒了长公主,被罚一直跪着在”

    话音未落,一身朝服还未换下的人已经快步朝远处走去,快的像一阵风,急切的踏过遍地积雪,生怕他再受了任何委屈

    这些日子连翻大雪,永昌殿外面铜墙铁壁,里头人却少的出奇,花若瑾生怕有人见了他,里面只留下少许几个亲信,大雪未扫,此刻跪上去只觉一片冰凉,积雪被温热的体温融化,冰冷的雪水很快浸透了裤腿

    再后来,干脆冻的没了知觉,只是一片麻木,连难受都感受不出来了

    他不记得过去了多久,系统尽职尽责的给他偶尔报个时间,他闭着眼尽全力让自己不至于直接倒下去

    花若瑾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被一连串的琐事绊住了脚步,进来就看见那人跪在空旷的雪地里,宛如一根即将被压折的枯枝,肩头积了厚厚一层雪,看起来没有丝毫活气

    她那颗木然坚冷的心脏仿佛是被什么狠狠刺中了,沸腾活络,根本顾不上大雪纷飞就颤抖的迎上去,速度快的连身后撑伞的宫人都未曾反应过来,呐呐的喊:“陛下,小心着点,您慢点”

    她却不管不顾,只是过去将那个人紧紧抱进怀里,陆子吟冻的浑身冰凉,身上抖落簌簌大雪,很是艰难的睁开眼来,声音微弱到听不分明:“你来了?”

    “我在、我来了,我来了——”她说不出更多话来,只有无数滚烫到泪水沿着眼眶滑下,她企图抱他起来,可她自己腿脚不便拉不起来,陆子吟就伸手去摸她的脸,他的手冻的僵麻不像是在给她抹眼泪,倒像是狠狠摩擦她的脸颊

    一下又一下,眼里急躁又迫切的呢喃:“你别哭你别哭啊”

    那般模样,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一个正常人,懵懵懂懂,乖乖巧巧,就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孩童

    花若瑾突然就明白了

    跪了那么久没有按时服药,他的药效开始出现了,他或许已经认不出来自己了

    这个认知如此叫人惶恐,几乎瞬间瓦解了她所有的盔甲,她疯了一般回头,眼底尽是血色:“太医、太医、传太医!”

    她回过身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不知何时长公主已经悄然站在了阶上,她缓步而下,将一把伞撑在花若瑾肩头,为她挡住狂风骤雪

    目光却宛如怜悯,带着悠长的叹息:“陛下,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想要的是什么呢?她想要陆子吟长长久久的待在她身边,一生一世永不离弃,哪怕是疯了傻了她也不在乎,只要人在她身边就好

    可是,当真不在乎吗?

    当他根本认不出来自己,痴傻一般跟随在自己身边,却连自己的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时候

    她猝然闭目,不敢去想,只有藏在风雪下的手几乎要将另一个人的手臂掐断

    她终于再次出声,一字一句:“传太医——”

    她想,她或许终于还是后悔了

    长公主走后再也没有来过,或许是这一次让她知道了些什么秘辛,又或许是终于想通了什么,这些外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她暂时算是放弃了干涉女帝后宫并往里面塞世家公子的想法

    陆子吟被喂了好些日子的风寒药才缓过来一些,这些日子里他饭食里的药剂量下的少了一些,他除了偶尔嗜睡记性不好喜欢发呆以外跟平时并无不同,花若瑾才算松了口气

    只是就算是这样,陆子吟清醒的时候也不算太多 ,某一日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他少见的脑子清醒陪着花若瑾晒太阳

    院子里的梅花艳丽无比,开的喜人,花若瑾亲手为他折下一枝来

    陆子吟闭着眼轻声说:“若有一日,陛下倦了,就放我走吧”

    女帝手里刚刚为他折来的花枝应声而断

    寒风肃杀,吹落了树枝上的红梅,坠落在地,犹如鲜血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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