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64
场面血淋淋的，一只断臂连着衣裳一起飞出，鲜血飞溅，巨大的力量将叶翎也带着转了半圈，扑向地面，还好程楚冲过来接住他，他才不至于失衡，只是血液便顺着肢体流淌，也将程楚染得浑身猩红。
同时，雷悄无声息回到魔童的玉佩里，在程楚放开叶翎想冲过去对雷做点什么时，云杉脸上的黑气全部消散不见，程楚还没有碰到他，他就晕倒过去了。
仇恨与愤怒填充了程楚的整个头脑，她也没想此刻昏迷的人是她真正的师父而不再是那个来历不明的真魔，看着云杉倒下，她转身回到叶翎身边，问他还好吗。
程楚平日欢快活泼的声音变得沉重隐忍，一双精致的眼睛里也蓄满了晶莹泪水，她想强装镇定，奈何并不是一个真正镇定的人，总显露出一些些的惊慌失措。
真正镇定的人是叶翎，即便被活生生砍下一只手臂，各种心情纷杂翻涌，可他却依旧忍着疼，嘴角轻轻地勾着，他反过来安慰程楚：“还好，手断了而已，不会死人。”
此时，手下几个魔修被此情此景吓得大叫，连忙把断臂抱起来，扑过来问：“主……主君，这可怎么办？能不能接回来？”
叶翎低头为自己简单收拾了伤口，说道：“接不回来，他是以灵力伤我，我灵力不如他，只能暂时先把伤口修复愈合。手臂，再想想办法吧。”
雷的行为突然而残暴，谁也没想到，表面上看起来聊得好好的，可他却会突然间动手伤人，还是直接卸下对方一只手臂这么严重的举止。叶翎这个当事人也意外，但这份意外没有维持太久，他很快便在一地飞溅的血液里缓下心神，以对方的实力，他若是喜怒无常起来，杀戮四野，那才叫人不知道怎么办，相对来说，他被叶翎惹怒，却只卸下人家一只手臂，已经好得多了。
叶翎这样想，程楚却难以这样开怀，她接过叶翎的断臂，握在叶翎断臂上的手指收紧，一时间的惊吓惶恐过去，这时她终于冷静下来，冷静地想着，要如何为叶翎报仇雪恨。
毕竟是肉体凡胎，即便用灵力修复了一些，伤口看起来也还是很严重，叶翎简单吩咐让人收拾残局，以及把云杉带回去照看，而后又戳了戳程楚绷紧的脸蛋，让程楚帮忙送他回玄地。
程楚回过神，望向叶翎脆弱却异常坚强的面容，小心翼翼地扶着叶翎离开茶楼。
二人走在大街上，因祸乱而进行规避的行人站在稍远的位置，却还是忍不住去看叶翎。
从离开茶楼到现在，叶翎琢磨够了，开口缓和程楚的心情：“这伤势看起来很严重，实则还好。”
程楚向上瞥了一眼，看见叶翎神色如常，便“嗯”了一声。
“你很担心吗？”
“……嗯。”
“我简单治愈了一下，现在不太疼了。”
想起一开始被砍下手臂时叶翎一瞬间脸色全白，程楚的心情就快藏不住了，她声音沉闷道：“你疼得脸都白了。”
“嗯？有吗？”叶翎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摸脸，便低头凑过去，在程楚脸上蹭了蹭，感受到相差无几的温度，他道，“还好吧，是真的不疼了。我对疼痛的忍耐度是很高的，你不是也说过吗？梦里我被拿本所伤，你觉得疼死了，我觉得还好。”
说完，叶翎笑了起来，这样一说，他便觉得这不怕疼的自己挺不错的。
可是气氛不像他希望的那样，叶翎好奇低头，看见的是程楚正垂着眼帘，偷偷掉眼泪。
前面能忍住不哭，现在反而忍不住了。
要说叶翎最恨雷的时候，是在现在：在想为程楚擦眼泪，却偏偏少了一只手的时候。
“所以，你受了那么多伤，受了那么多苦，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你？”程楚轻声道，语气不像发出诘问，倒像是并不多在意。
然而叶翎知道，若不是很在意，程楚不会这样轻声细语，只是这样的结论让他愕然，他没想到程楚居然想到了这些。
实则，叶翎对于自身经历的苦难并不铭记，让他感到长久的疼痛的，是那些施加在他身边人的苦难；爹娘被杀，也许是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事情，当初杀拿本，叶翎并没有感到畅想许久的痛快，只有奋战之后的轻松，活下来了的喜悦，以及血海深仇终于得报之后的麻木与荒芜感。
杀了拿本之后，叶翎恢复自由，但因身体破败虚弱，他只能独自留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疗伤，那时他曾经想过未来，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一个理想的未来时，又是程楚出现在脑海里，之后程楚忽然出现在鸣里山下，叶翎的生存欲望才真正点燃，他可以死，可是小师父程楚跟舅父曹盟，这些他在意的人不能死，不能死在拿本的阴谋之下。
现在回头看来，叶翎也发现了，自己不曾为自己活过。
但这个发现并没有让他反悔什么，他是如此，便就如此。
叶翎看着程楚，笑容如冬日里的暖阳：“小师父，我不要紧，更何况，这断臂也不一定不能救，传说里还有哪吒以莲花筑身呢，我只是断了一只手，问题不大。”
这些话，只有中间程楚愿意听，前面后面，程楚是再也不想听多一次了。
程楚收敛神色，问了一个小问题：“为何叫我小师父？”
叶翎笑意渐浓：“因为你还小。”
眼看对面人的笑颜，程楚复杂的心情暂时被影响，不由得跟着笑，故意凶道：“孽徒放肆。”
“徒弟不敢，徒弟还等着师父带我飞升呢。”
程楚轻扯嘴角，重新扶好叶翎：“先带你接手。”
“去哪接？”
“不知道，要问人。”
“问谁？”
“那些阅历长远的人，先从我爹问起。”
于是程楚二人没有回玄地，而是率先去了喧天门。
当程堃看见叶翎少了一条手臂，他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切换：“怎么会这样？”
程楚没有心思复述解释那么多，急切问：“你知道谁能接断手吗？”
程堃面色沉重，摇了摇头。
叶翎的事情，程堃全部都听云杉说过了，他虽连在云杉面前都没有透露心里想法，但实际上对于程楚跟叶翎互结情缘一事，内心存在忧虑，一是叶翎的出身，他来自魔道，本就与仙道不相为谋，若说是师徒关系尚且可以包容，但亲密至爱人，又恐过于无间;这二来则是叶翎如今的身份，他是魔王，又身兼数任，难免有所冤仇，如果程楚成为叶翎至亲的人，那么这份危机，她也会被动分担……
如今叶翎的断臂就好像是在提醒程堃，不能放任程楚跟叶翎继续这样下去。
程楚又问了几个问题，意图从程堃这里直接问到需要的答案，但是程堃半阖眼帘，问什么他都不知道不清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程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想再耗费时间，扶着叶翎就要离开去下一个地方寻求帮助。
叶翎何其聪慧，被程楚拉着走，不忘向程堃道别，顺便表现了一下听话乖巧，尊重长辈的形象。程楚心思简单，不拘小节，叶翎跟她全然相反，他看出来程堃眼里的不满与担忧，与他十一岁那年就要下山时不同，这份担忧不是给他的，而不满，则应该全数因他而起。
看见叶翎这模样，程堃犹豫片刻，还是喊住了程楚。
然而他不看之后的叶翎一眼，只是低着头说话，神色严峻。他想说的不是哪里有神医，哪里有良药，他只将程楚叫去单独讲话。
叶翎心里了然，笑了笑，让程楚放心去，他在原地等她。
这一聊，有点久，而最后的结束，是程楚那声“不要再干涉我的事情，你跟我有关系吗！？”的愤怒质问结束的。
既然不想帮忙，就不要浪费她的时间，也不要扰乱她的心情。程楚转身拂袖，大步昂扬，每一个脚步都落在实地，发出声音，无一虚晃。
从内厅出来，却发现叶翎不在原地，程楚张望不见人，心里又慌又气，说好的等她，结果是骗她的。
“叶翎！”
——“唧唧唧唧！”
一声丝毫不顾他人目光，也不管成何体统的叫唤，从程楚的嗓门里嚷出来，而回答她的不是叶翎，只有树上的鸟儿争相叫唤。
程楚有些怔然，显然她还没有能从刚才跟程堃一番对话里抽离，所以对如今叶翎身影消失不见一事，她也有些失神，喊完便站在原地等候。
才垂下眼帘一瞬，一眨眼，寻觅的那个身影就从树木后面闪了出来。
伊人在彼方，两两相望，眼能述衷肠。
“你去哪里办大事了？我叫你你也不回答。”
程楚这一句话让叶翎好不容易收起来的回忆画面再次窜出来：他听到程楚的声音，加快赶回来的脚步，结果猛地摔了一跤，模样及其狼狈，他不想让程楚看见。
便答：“我刚才，如厕去了。”
“……”
人有三急，怪不得人，程楚不再生气，只当叶翎没听到她在堂内的大喊大叫，也没有向叶翎解释什么。
二人双双离开喧天门，当踏出门栏的时候，程楚忽然有一种直觉，也许往后她回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否则也不会至今都难以消化心中的惊讶与郁结。
在程楚的带领下，叶翎跟着来了一趟莲花坞。
莲花坞的消息虽不够灵通，但是凭上次李莲花知道拿本的身份，莲花坞就值得程楚来一趟。到地方的时候，李莲花正在跟村民们说话，一见程楚跟叶翎过来，他们就散会了，李莲花露出笑容迎了过来。
一眼看见断臂的叶翎，李莲花笑容僵在脸上，问这是怎么回事。
程楚没有回答，是叶翎回应的：“魔修所伤。”
李莲花欲言又止，望着眼前二人，她心里百感交集，在慰问几句叶翎和程楚之后，她转头对身边的八山说：“我们要老老实实待在莲花坞，保平安！”
这话听起来不尽然友善，程楚抬眸看了眼，见到平时木讷寡言的八山正伸手拉李莲花衣角提醒她，而叶翎虽没有抬眸直视，却也跟程楚一样，注意到李莲花的不寻常处。
程楚向来都是护短的，她自己大大咧咧不往心里去，但是若有人说了什么让叶翎可能受伤的话，她是第一个不愿意的，即便此刻在八山的提醒下李莲花有所收敛，程楚还是将话摆在明面上与她说道：“李莲花，我带叶翎来这里，不是让你引以为戒的。”
李莲花微惊，复而笑道：“那你们来干什么？”
看着李莲花的笑脸，程楚总觉得这次见面，似乎李莲花说话来回都有刀光剑影的意思。
程楚暗下琢磨了一会儿，想到在程堃那里遭受的待遇，本该掉头走人的骄傲性子被她压制，她问：“你知不知道怎么治好叶翎的手？断臂不久，能不能接回去？”
李莲花的视线重新转到叶翎衣裳浸血的肩膀处，见到叶翎看向她，正露出和善的笑容，她略微闪避，奇怪地陷入了沉默。
久等不到回答，程楚耐心告罄，“李莲花？”她皱眉问，“你今天好像……”
“魔修以灵力所伤，伤口严重，普通的灵力救治不了，凡间医术也救愈不了。”程楚话没说完，李莲花连忙开口，“找南海神医宗，他们是医药世家修仙宗派，抓紧去，也许有救。”
“地点呢？”程楚心里略有狐疑。
“南下至江河尽头处，那里有一片大海，大海里有一座小岛，岛上种了一片桂花，那里就是神医宗，你们需寻着香味去找。南海神医宗自仙魔之门关闭之后就开始隐世了，不过未曾听过宗门解散的消息，应该还在。”
程楚点头，道了声谢，最后打量李莲花和八山几眼，才带着叶翎飞向更远的南方。
“李莲花好像有些不正常。”
“怎说？”
“她看向我们的眼神变了，好像有什么瞒着我。”
“她是你的朋友，你觉得她可信吗？”
“我不知道。”
当有一天连亲爹都不能相信，李莲花又是否还能信任呢
程楚是想信任，可是今天与李莲花见的这一面，却让她迟疑了。
叶翎见程楚没有多说，也不再多问，以程楚的性格，想说的时候她自己自然会说的。
莲花坞，看着程楚和叶翎飞去的方向，八山久久才问李莲花：“如果她知道真相的时候怪你，你会后悔吗？”
李莲花收回久久遥望的视线，脸上不见一丝笑意，她闭上眼，重新睁开时，眼里带着决然：“不会。”
八山没有再问什么问题，李莲花违心的答案说了出来，他便不再劝说，只管陪着李莲花一起往下走。
“回屋吧。”八山搂着李莲花的肩膀说，“待在屋里保平安。”
闻言，李莲花咬牙，低下头颅不让神色败露，跟随八山一起回到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