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以后
整个八月，一中高二年级接连进行了四场考试，分别是开学考、市联考、四省联考以及月考。在这其中除去开学考外，其余三项考试均能得到学校颁发的奖学金，分别授予年级前十名以及各科考试前三名的同学。
江昱在一中的学习也即将满一个月，房间里日历已经从八月翻到下一页，先前捡到的那只小猫隔几天去看又会长大好一圈。
“隋夕，早上好！”
开始习惯了每天下楼都能见到一个人的日子，日出的时间渐渐往后退，日晚的时间慢慢向前来，不变的是永远茂盛葱郁的香樟树，以及那树下黎明初晓里每日等待的人。
隋夕摘下一只耳机：“早。”
“你在看什么？”江昱边踢起刹车边问。
隋夕将手里的书立起把封面展现给他，江昱骑车过来弯腰凑近看：“红与黑，是我前几天跟你说的那个？”
隋夕把书合上放进前面的车筐，踢开刹车后骑上自行车，“走吧。”
两人一路向前驶去，白鸟浮水从他们身后飞过，掠过的清水折射着朝阳。从小岛公园出去，即将到达一中南门时，江昱道：“我们去西门那边的街上走一圈？俞思乐他们让我帮忙带吃的。”
一中南门外是公园，西门那边则是一条商业街，现在人还没有很多，路上只有洗扫车和几位打扫街道的老爷爷老奶奶。
他们在一家早餐店门前停下，店里已经坐了几个在吃早餐的人。“你好，要两份小笼包两份蒸饺，打包带走。”
“好的。”老板娘端起最上方的两小叠竹蒸笼，将袋子套上把小笼包倒进去，再重复相同动作去打包另外的小笼包与蒸饺，抽出四双筷子一并给了江昱。“20块。”
江昱接过后展示二维码：“谢谢，付过去了。”
老板娘笑着去和面：“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西门平日里不可以进入，绕道去一中南门时，大门外已经多了很多初中部的学生。一中校服分别是高三黑色，高二白色以及高一的蓝色，初中部校服对应高中部校服。但由于整体人不多，所以一眼就能分辨出江昱他们是高二的学长。
可能是长得好看的原因，几个男生女生打着闹着就往他们旁边来与他们搭话。
“学长好！”
“学长是哪个班的？”
有女生打探说：“这个学长以前好像没见过。”
旁边人反驳：“怎么没有，早上来时就经常遇见。”
“我指的是这学期之前。”
……
江昱偶尔也会自来熟，听他们吵吵闹闹的，笑笑便与他们聊起天，俨然一副隔壁班学长的随和气质。而隋夕则是不同，他冷着脸独自忧郁的气场，初中部的人想搭话也搭不起来。
自行车停放好，两人从二号楼上去。到达三楼即将分开时江昱把隋夕叫住，浮现在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忐忑不安：“我有点紧张。”
“怎么了？”隋夕问。
江昱解释道：“我们的语文每节课前五分钟有课前演讲，今天恰好轮到我了。”其实按理说由学号排就还到不了他，不过原本是今天的讲一位同学因为有事，主动来找他说可不可以换一下，江昱就换了。
他想起隋夕给他们补课时的场景，便问：“隋夕，你在上面讲课时为什么不会怯场？”
隋夕帮他回忆说：“你上去讲题时也表现得很好。”
江昱否认：“那不一样，我当时的注意力全在书与黑板上，完全没有去看下面的人，而且看着提前写好的草稿就可以说出来，但演讲既要脱稿还要面对下方观众，我觉得我开不了口。”
隋夕道：“我不怯场是因为不关注别人的目光，你也可以像和我讲故事时一样同他们讲。”
江昱笑：“是要把每个人的头都想象成你吗？”
两人想象着那样的画面，随即一起笑出声来。
平静下来后隋夕道：“其实我们每一次说话都可以当做是演讲，只是在有的观众面前你可以畅所欲言，而在有的观众面前就会变得有所顾虑。人生的交流是由无数次演讲组成的，观众不定，内容不定，说话场景也不定。不过你已经完成过很多次精彩的演讲了，这回就当在重复一件很平常的事，所以不用怕，深呼吸走上去就可以。”
江昱被隋夕的这段话怔住，过了很久才开口：“这可不像是你以前会说的话。”
隋夕语气放松：“以前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就很好，而现在，我在鼓起勇气向你说话了。”
江昱微笑着握了拳头伸去，隋夕也握了朝他碰来。江昱道：“共勉，努力！”
俞思乐原本在连廊上站住背书，侧头闲望时发现江昱从二号楼那边过来了，他招手喊：“江昱江昱！”
晨光中江昱走过去，还没走近就将手里提的小笼包蒸饺举起来给他看，然后说：“你去把鸦暮古衔和许经舟叫出来。”
“我这就去！”俞思乐飞奔似的从连廊跑去楼层过道那边，才走至门外就对教室里大声嚷嚷：“鸦暮古衔许经舟快出来！”
“做什么呢？”许经舟伸手搭上他同桌鸦暮的肩膀，俞思乐背后又传来古衔的声音：“你刚刚叫我？”
江昱提东西走来：“是我让俞思乐叫你们的，帮你们买的早餐。”
“哇！”几人出来围着他，许经舟直接从后面挂在他身上：“江昱你人真好！”他自衣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送你一块巧克力要不要？”
江昱把筷子递给他：“巧克力就不用了，借我昨天的数学笔记？”
许经舟松开他：“你等着，我这就去帮你取。”
另几人赶紧把他拉住：“早餐不能带进教室，你就先吃了再说吧。”
古衔进去两只手各抬了一把椅子出来，四人就蹲在过道上，两人守着一把椅子吃。江昱好笑的往教室走：“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进去了。”
教室里已经有了不大的读书声，第三排靠窗位置的女生依旧安静坐在那里，目色永远只会望向窗外的白鹭湖光。
江昱看到她时总会想起隋夕，从他们的眼里似乎能读出一种渴望的神情，木语栖对白鸟，隋夕对星空。世间的人形形色色，而这个年纪的我们往往都想要去追逐自己所认为的最干净的事物，干净是少年眼里最高的形容词。
“早。”江昱来到位置时打了声招呼。
木语栖回头看他，浅浅回：“早。”
早自习一下课江昱就上去打开多媒体，插上u盘将演讲要用的演示文档导出来。快上课时语文老师走进，重复起她那句众人倒背如流的句子，身后还跟随苦兮兮抱了一大摞笔记本的语文课代表。语文老师嘱咐她道：“把日知录发下去吧。”
“江昱。”帮忙发的同学把笔记本递给江昱。
江昱接过：“谢谢。”
上课铃敲响，语文老师问：“今天课前演讲的同学是谁？”
语文课代表答：“江昱。”
江昱起身，全班的掌声立即热烈响起。他深呼吸一口气走上讲台，打开ppt时盯住屏幕界面想了片刻，脑海里走过自己与隋夕说话的画面。
“你已经完成过很多次精彩的演讲了，这回就当在重复一件很平常的事，所以不用怕，深呼吸走上去就可以。”
“而现在，我在鼓起勇气向你说话了。”
“隋夕，我跟你说我刚刚遇到了一个人……”
“隋夕，你看过那本书没有……”
“隋夕……”
江昱抬头，面色平缓声音清澈的开口：“大家好，我叫江昱，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演讲是《素质教育如何才能深入普及》。”
他站在上方侃侃而谈，下方的人好像只剩下了隋夕，江昱就如平常一样在与隋夕交流。
“跟大家分享一件我曾经亲眼见过的事。在一个山里很贫穷的小镇，或者说是县城，这里的几乎所有居民都畏惧拥有正式工作的人。家长害怕老师，病人害怕医生，所有人都害怕管理治安的人。而这些被害怕的人却也有自己共同畏惧的，他们害怕当地的有钱人，害怕穿着打扮看着就像外地来的人，害怕有知识的大学生……或者说这不是害怕，而是欺软怕硬。”
“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从素质这方面作为切入点，大概是我曾亲身经历过小镇医院的医生对着每一位孤身的老人、眼神迷茫的成年人与穿着不干净的小孩不耐烦大吼，而当我们过去时他们又立即转变为另一种态度。见过老师对学生和家长颐指气使，私吞学生本应得到的营养餐，并且光明正大把应该给学生的肉、好的牛奶面包等自己开车运走。见过有房有车的人拿着上面给的补助，而住在漏雨房子的老人和小孩连买医疗保险的钱也拿不出来。”
“这个贫穷的地方里，大多数的人都身体瘦弱皮肤枯黄，除了一些穿着已经快撑不下的制服，每日奔腾于各个角落收罚款的人。我所指的仅仅只是我看到的那个地方，我所要谈的也仅仅只是素质的提升如何在这里深入落实，很抱歉刚刚说了这么多或许无关紧要的话，因为现在才算是正式的演讲开始。”
……
这段演讲最终进行了快十五分钟，整个过程全是毫无技巧的语言输入，所有人都仿佛沉浸在一个晴天的午后里，大家围坐在青草地，风很轻和阳光温煦，蝉声悦耳，少年的话走过每个人的心里很动听。
最终结束时江昱关上ppt，他的观众从隋夕变成了同窗。江昱微微鞠躬：“我的演讲完毕，谢谢大家。”
下一刻是更加热烈的掌声在教室里经久不息，语文老师鼓掌时还拿着刚放下的手机，一段演讲视频就这样被传到朋友圈，而后被传到更远的地方去。
“隋夕！”
江昱奔向前方走廊上的身影，阳光自东南方向而来，忽略周围经过的人群，就好像又回到了一个月前他们初次见面那时。不过这次是他叫的隋夕，而隋夕也回了头，微光树影里他不再穿过他，而是走到他身边去。
“走，一起下去升旗。”
人群间的吵吵闹闹里夹杂着他们的对话，所有人说的话都随晨风向远处飘飞，然后碎裂在阳光下洒下硕硕金粉，在空气中璀璨而透明。
“演讲进行的很成功？”隋夕笑。
江昱满意的打转眼珠子：“应该是吧，不过我就记得别的事了。”
“记得什么？”隋夕问。
江昱但笑不语，记得我跟你说了十五分钟的话，我的观众目前只有你。
升旗仪式上，在升过旗以及学生代表演讲完后，就开始了奖学金的颁发仪式。每个学期总要经历那么两三次的四省联考，算是整个高中生涯里除了高考外最重要的考试了，毕竟与平时的期末和月考相比，这样的大型考试对学校和学生来说才更有参照意义，所得的奖学金也会更多些。
理科班那边，连续三次考试第一名以及各科的第一名都是一位叫林萧的男生，别的人都是叫到名字再上去，只有他是一直站在那里，手中接过一本一本的证书，骄傲站在升旗台前，睥睨下方朝他仰视的人。
而在无人关注的地方，一只手碰上另一只手，隋夕瞳孔骤然扩开，感受到一张纸条被塞进自己的手心。
上方拿话筒的人突然叫到：“高290江昱。”
在除了隋夕以外的所有人注视中，江昱走去升旗台前，接受过主持人颁发的证书。台下热议声渐起，各种复杂神色齐齐朝他看来，不过江昱却是忘了该有的紧张，只记得将视线凝固在最末尾的角落里。
隋夕将手中的纸条展开，上面写着一贯蛮横无理的话，固执且傲娇：“你才是第一名！”
却又足够的宽慰人心，他抬头望向那方已经在等待自己望去的人，这块操场站了几千人，他们隔着几千人海将目光汇聚。
考试月已经这样过去，下一次等待高二学子的是第三个周五六的四省联考，他们总算是可以松懈下一点紧绷的神经了。高一新生才尝过一次月考苦头，高三学子们却早就是麻木不已，他们所面对的不只是每周都要进行排名的周六周日考试，还有下课一转身就可能理不清的小山似的试卷，题海战术，诚我不欺。
在高中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很多人经常会忘记月与日期，甚至周末的充公连星期几也不用去记，就记得老师提醒的：“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你们得抓点紧。”
而这样每周都要进行一次的考试对于学生和老师来说都实在心累，毕竟紧密的考试过后，等到他们拥有一个正常的周五周六时，原本没有上的周五的课都要在周六补回来。而周六的课被补了也就意味着，那些在周六需要做的试卷练习都会变成学生们的额外作业。
现在是难得在上课的周六，刚进行了一节高度集中的数学课，第二节的数学课明显有很多人开始力不从心。原本站着听讲的人很多都坚持不下去，只能回到座位喝口咖啡，或者贴张降温贴、吸一吸风油精……继续强制自己把已经脱轨的字写整齐。
江昱端坐在座位上，头一直对着黑板那方，从后方人的角度看去就会误以为他在认真听讲。然事实是江昱手中握的笔，字早已从草稿纸一路如瀑布般四处迸溅，现在已经划了很多痕在手上了。
终于一支笔被自己推到桌边落下去，江昱瞬间清醒。捡起笔惊讶看向草稿纸与鬼画符的手，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跟随老师好好记笔记的，难不成刚刚做梦去了？
再去看同桌木语栖，她倒是真的有很认真在紧盯黑板，眼神也是清澈的，于是江昱问她：“老师讲到哪了？”
木语栖盯黑板的动作依旧没停，却是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所以这节数学课算是被废掉了，江昱只能抱着去找隋夕补习的心理安稳的等待完这一课，同木语栖一样仔细看黑板，脑海里却想别的事去了。
下午的五点四十五一直是大家盼望的时间，下课铃一敲响就意味着他们终于迎来了一天的周末休息。教室不再有等待上晚自习的人，急促学习旋律短暂的被按下暂停。而江昱和隋夕还坐在291班的教室，一直待到傍晚夕阳落满整间屋子。
“令2a减四等于二，故a等于三，综上所述，存在a等于三满足题意。”
江昱收起练习册，回头看黑板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的六点四十五，他对隋夕道：“我们回去吧。”
校园西路的香樟树招来风，撑起的天空挂满了霞红，他们推着单车的影子随树叶一起揉碎在地上，树上的青鸟飞下落入影中。
“隋夕，你以后会去做什么？”
“大概率是医生。”
“那你想做什么？”
“……律师。”
“那就去做律师啊。”
“你呢？”
“我？我想当一个旅行家，去看世界上任何我没有看过的风景。”
他转个身倒退走，影子停靠在后来人的手边：“要不这样，以后你去做律师，我呢就到处去旅行，然后再把我看到的风景全部说给你听。”
他们一路悠闲走，无忧无虑的说着以后，话说与清风听，风稍过在城市间穿行。少年眉盈，抬头是火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