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何时归来？
身边事物如堤溃蚁孔，转瞬崩裂倒塌。
不等徐良羡反应过来，一切又扭曲了，场景开始转换。
时值春季，而春色有三分。
一分懒，一分愁，还有一分悠悠。
道观外下起了绵绵细雨。
此刻，天空的颜色一改以前蔚蓝的面目，有些乌青，像是被脏抹布浸过的水似的。
垂髫小孩也已经长成一位清瘦而修长的少年。
徐良羡坐在大殿的门槛上。
他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抬头望着天空，看着排成人字型的大雁在空中迎雨展翅。
他有些发呆。
少年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忧愁。
这时，一位中年道士走了过来。
他也顺势坐在了门槛上，摸了摸徐良羡的头，笑道：“什么事情让我们的小良羡，看的都发呆了啊？”
徐良羡转过头，看着中年道士，好奇问道：“清欢师兄，为什么下着雨，这些大雁还要在天上飞呢？”
何清欢闻言，微微一笑：“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四季更替有序，而大雁为候鸟，候鸟就是随季节的不同周期性，进行迁徙的鸟类。”
“大雁每年在春季往北飞，因为它们要繁殖，而在每年秋冬又飞回南方，因为它们要过冬。”
何清欢顿了顿，又笑了笑道。
“自然之道不可逆，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任何事物都不能违背自然规律，顺应天道，万物自然。”
徐良羡一脸崇拜看着何清欢，羡慕道。
“清欢师兄，你真的太厉害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一样，懂这么多的道理啊！”
何清欢哈哈大笑，接着又伸出右手在他脑瓜子一弹，恨铁不成钢道。
“你啊，师父讲道的时候少打一点瞌睡，多读书，多认真学，小懒虫。”
徐良羡吃疼捂着自己的额头，撇了撇嘴道：“我才不是小懒虫，我打瞌睡这叫顺其自然，不人为干涉我自己的状态。”
何清欢一脸无奈看着他，作势又要弹他的脑瓜子。
这一举动，吓的徐良羡一下跳了起来，跑的飞远。
等后面发现是何清欢吓唬自己的时候，他翻了个白眼。
“清欢师兄，你就知道逗我。”
何清欢坐在门槛上捧腹大笑。
站在虚空中徐良羡，看着何清欢在笑，他也跟着笑，笑的眼泪都掉出来了。
那一天多好啊。
春雨绵绵，大雁北飞。
他还是少年，开始有了自己忧愁善感的少年。
师兄也是不惑之年，还是那个喜欢照顾自己的清欢师兄。
可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周围事物飞絮飘零，渐渐烟消云散。
场景转变了。
冬日。
骤雪初霁，天地之间浑然一色，只能见一片银色。
山腰处的道观也被染成一抹白。
而此刻，道观没有了往日的宁静和安详，取而代之的是肃穆，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很压抑，一切都很压抑。
一众师兄跟师父都没有了昔日的笑容，每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总是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事情。
一日晚上，徐良羡因为偷玩不想背经书，跑到了太岁殿的一处角落躲着。
躲着躲着就睡着了。
太岁殿供奉着太岁将军塑像，怒睁圆眼，手拿兵器，煞是吓人。
而何清欢，还有长春观所有的道士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盘腿端坐在大殿。
师父则站在太岁将军雕塑下，他神色严肃，开口道：“听山下传来的消息说，倭寇已经深入我国内地，我华夏半壁江山也已经沦陷在了倭寇手里。”
“局势崩坏至如此地步，我辈修士不能再坐以待毙，明日便下山杀敌保家卫国。”
说到这。
师父停顿了一下，嗤笑一声。
“不想去的也不勉强，国家生死存亡之际，贪生怕死，我也羞与你为伍。”
师父走到雕塑下，抽出挂在上面的一把铁剑，剑身泛着寒光。
他高举着剑，望着坐在地上的一众徒弟，豪情逸致，激动道。
“我国家，我民族，已处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抗倭寇则生，不抗倭寇则死，虽然老朽已为风烛残年的一个老头，但绝不苟且偷生，我王岂之愿为国家赴死！”
何清欢站了起来，拱手沉声道。
“衅将不免，吾辈首当其冲，战死者荣，偷生者辱，荣辱系于一人者轻，而系于国家者重。 我何清欢愿为国家赴死。”
坐在地上的道士都站了起来，齐齐拱手，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我陈立祥愿为国家赴死！”
“哈哈哈，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一死而已，又有何惧？我刘孝光愿为国家赴死！”
“与其忍辱生，活在倭寇手下当奴，毋宁死，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死也无憾，无憾无憾哈哈哈我李洺含愿为国家赴死！”
“国难当头，倭寇狰狞，修道修道，修的不就是慈悲心吗？我若冷眼旁观，我还修什么道，这道不修也罢，我赵廷煜愿为国家赴死！”
“”
王岂之举着的铁剑缓缓放了下来，瘦削的后背剧烈地抽搐着，泪水无声地从脸颊淌过。
他热泪纵横，又哭又笑。
“哈哈哈，好好，都是下面带把的人，没有坠我们道门风范，明日都随我下山杀敌！”
徐良羡也早已清醒过来了。
他探着脑袋，看着一众师兄和师父在雕塑下庄严宣誓，他还有些懵懂。
他从小在师父与师兄的呵护下长大，在他这个年纪，没有经历过先辈的痛苦与绝望，也不懂什么叫国仇家恨。
国仇家恨。
这四字，每个字都沾着千千万万同胞的血书写的
第二日早，晨风微微吹来。
悬挂在大殿屋檐下的风铃，发出“叮叮铛铛——”的声音。
风铃代表思念。
传说风铃的声音有招引之力，不管是远在他乡或者已故的亡魂，如果听到这“叮铛”的声音。
他们就会知道，该回家了。
此刻，大殿外。
寒风凛冽，长春观的道士们，都身穿一袭青衣道袍，身后背负铁剑，手拿拂尘。
他们要即刻赶赴沙场了。
徐良羡还是有些懵懂，他站在一众师兄的身边，师兄们也都一脸宠溺看着他。
每一个下山的道士，在经过徐良羡身边的时候，都会摸一下他的头，对他轻轻一笑。
“小良羡，乖乖守好家，等师兄回来，到时候带你下山好好潇洒一番，哈哈哈！”
“良羡啊，以后可没人管你念经书咯，自己以后要自律，自悟，师兄回来可要抽考你的。”
“小师弟，别听其他师兄说的话，少年的肩就应该担起草长莺飞和清风明月，该玩的年纪就痛快玩，岂不乐哉？”
“”
徐良羡只是呆呆看着他们，他好像意识到了离别的滋味，又好像懵懵懂懂。
这时，何清欢走了过来。
徐良羡抬头看着他，问道：“清欢师兄，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块去呀？”
何清欢蹲下身子，弹了一下他额头，笑了笑道。
“你现在还小，家国仇恨有师兄们替你扛，少年心中就应该装满美好的事物。”
说到这，何清欢站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微微一笑。
“以后的路还很长，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师兄们只能帮你到这了，小懒虫。”
交代完事情后，何清欢转身就朝下山的路走去，走的那么坚决。
虽千万人，吾往矣。
徐良羡看着何清欢离去的背影，突然恍悟过来，他跑到下山的路上，对着何清欢大声喊道。
“清欢师兄，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何清欢头也不回，大声笑道。
“驱除倭寇，盛世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