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十年心血一朝毁
吹干了墨迹,写完回信,装在信封中,重新绑缚在白头鹰腿上,将之放走,见得一点也不担心的魏轻侯,思量片刻后,徐妙云还是忍不住再度开口道。
“你这封信真的有用吗?那慈航静斋的人真的会帮你那小徒弟救回道衍佛子?”
笑了笑,魏轻侯并没有直面回答,反而是说道。
“救得回又如何?救不回又如何?这都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我最多只能从旁照料一二,这躲不躲得过,关键还是看他自己。”
白了他一眼,少女是微微皱眉道。
“神秘兮兮的,话说你真认识慈航静斋的圣女?听说她可是数千年来,慈航静斋最剑心通明的圣女了,未来更是有望成为女子剑圣,真与你有关系?”
见得她一脸八卦的表情,魏轻侯也是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小脑瓜后,没好气道。
“女孩子家家的,这么长舌干什么,当心嫁不出去,不该打听的事情少打听,知道吗?”
“切!”
徐妙云同样没好气道。
“你少装神弄鬼的,我还是不信,你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跟慈航静斋有关系,还认识她们的圣女,还仿佛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风流韵事似的。”
“哦,我明白了……”
说着,她是恍然大悟般的紧盯着魏轻侯道。
“听闻慈航静斋的仙子们都喜欢收集天下灵宠,而你那小徒弟还长得蛮可爱的,所以便想以此找她们帮忙是不是?说不得她们一心软之下就答应了,是也不是?”
“是啊是啊,不愧是魏国公府的大小姐啊,就是聪明,你猜对了行了吧?”
魏轻侯只得是露出一脸服气的表情连连称赞道
“真的假的?”
可见得眼前这明显有些敷衍了事的家伙,将信将疑之下,她还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毕竟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和那天下最圣洁之地的仙子姐姐们有关系啊,换做帝师大人还差不多。
不过倒确有传闻说那慈航静斋的圣女最开始时,是追随过帝师大人一段时间,甚至甘为佩剑侍女,但明显不是他好不好。
他这样的人,一点大侠风范都没有,怎么可能入得了那群仙子姐姐的法眼啊,恐怕都不带正眼瞧他一眼的吧。
而也没理会少女心中古古怪怪的猜想,这一刻,他心情的确有些复杂。
是不由自主的再度举目望向了身后独立于望江楼上的那道绝世佳人身影一眼,恍惚间陷入了一抹回忆当中。
她与她,都是苦命的人儿啊。
想当年她其实并不是什么慈航静斋的圣女,而是一位亡国公主,在她哥哥弑父夺权后,是变本加厉的残暴不堪,以至于全国百姓苦不堪言,皆生活在水生火热当中。
尽管她已经百般努力了,甚至不惜与自己哥哥决裂,舍尽家财,护佑了不知道多少活不下去的百姓,以致在故国有了菩萨公主之名。
但可惜还是难挡天下大势,被叛军攻灭了都城。
而在最终的灭国一战时,为了阻挡叛军的进攻,他哥哥甚至是丧心病狂的想拿她铸剑,铸一柄天下至邪的魔剑,以打退叛军。
但可惜最终失败了。
而她,也性命垂危,一身鲜血流尽。
是他,在破城之后,不远万里的挥师赶到,于生命的最后关头,救下了她一命,为此不惜一夜白头,折损了近半寿命。
所以以往的护国帝师魏轻侯,不仅戴着面具,还满头白发,这也是徐妙云等人认不出他,不信他是魏轻侯的另一个原因。
因为现在的他,在重获新生后,已经重新长出了一头黑发。
而救下她之后,为了解开她的心结,便将她带在了身旁,亲自领着她救助天下百姓。
她治病,而他则治天下。
所以少女等人才听闻,在早年间的帝师大人身旁,始终有着一位神秘的背剑侍女,提着一个药箱,只是人人都想不到她曾是那位名动天下的菩萨公主罢了。
最后,更是送她加入了天下第一女子圣地慈航静斋,告诉他,如果想要报仇的话,就等学艺有成后再说吧。
毕竟灭其故国的,他也有份,不然也不可能有现如今的大虞一统天下。
因此这次让六耳去找她帮忙,除了有想救出那道衍小和尚的目的外,更重要的,就是想让她彻底还清这一人情。
从此他与她,再也两不相欠了,她可以就此安心修炼,不必困阻于过去,产生心魔。
而他,也可以借此彻底与过去的自己斩断因缘了,大步向前了。
嗯,但愿如此吧!
……
也就在魏轻侯沉思间,过江的渡船是靠岸了,船客们纷纷下船,可他却依旧恍若未觉。
见状,身旁的少女也是不由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道。
“喂,想什么呢?”
倏地收回心神,笑了笑,他是摇头道。
“没什么。”
“是吗?总觉得你这家伙古古怪怪的。”
说着,顿了一下,又偷偷四下看了一眼后,她是悄悄道。
“喂,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那董卓在检阅弄潮演武的白袍军时,好像频频看向我们这条船啊,你知道他是在看谁吗?”
“有这回事吗?”
闻言,虽然早已发现了这回事的魏轻侯,却依旧是故作不知的问道。
少女却是肯定的点了点头道。
“真的,而且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在看你,不知道对不对,你是不是认识他啊?”
魏轻侯则是笑道。
“江宁郡大名鼎鼎的新晋人屠嘛,谁人不认识?据说都能止小儿啼哭了,难道你不认识?”
少女却是皱眉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也认识你的那种?”
魏轻侯是耸了耸肩道。
“或许吧,我又不是他爹,还真化成灰都认识啊?估计也就觉得似曾相识而已,不然早追上来了,你说呢?”
徐妙云眼神恍惚,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眼后,是猛地压低嗓音问道。
“说,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陈庆之?”
魏轻侯当即愕然,只觉得这丫头的想法太过天马行空了,怎么就把自己跟陈庆之挂钩了呢?哪点像了?
虽然他以前倒是挺喜欢穿白袍的,但不像陈庆之那家伙那般嗜白如命好吧。
徐妙云却依旧是不依不饶的紧盯着他道。
“你别想糊弄我,我以前听我爹讲过一些关于陈庆之将军的事情,他说他是帝师大人最早的一批下属了,处处以模仿帝师大人自居,比如帝师大人穿白袍他也穿白袍,帝师大人戴面具他也戴面具。”
“当然,帝师大人戴面具是因为长得太过俊秀没有杀气的缘故,而他戴面具则是因为……额,因为太过平淡了,所以才……”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帝师大人被烧杀,董卓受任新一任江宁郡节度使后,他就带着一批死忠与帝师大人的铁杆心腹消失不见了,比如女将军钟无艳等人。”
“而恰巧你就是这时候出现的,还自称姓魏,不仅大逆不道的帮助项羽大哥他们,还和我们一样痛恨那忘恩负义的江彬等人,再结合你那一直轻视朝廷权贵的孤傲态度,所以说,你究竟是不是陈庆之?”
魏轻侯当即是哭笑不得道。
“丫头,你这样说话真的好吗?别说我不是陈庆之了,要真是,你这么说我,就不怕我立即转身把你丢进江里去啊?”
“你就说是不是吧?”
少女却依旧是眼神鼓鼓的瞪着他道。
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哦,就因为我长得丑就是陈庆之了,那我要长得帅点,还不得真成护国帝师魏轻侯了啊?”
少女是再度直翻白眼道。
“那拜托你也用心点好吗,想扮就扮的更像点,你知不知道帝师大人除了戴面具外,还满头白发啊?之前我都不惜的拆穿你,你还越来越来上瘾了是吧?”
“你以为谁人都能成为帝师大人啊?江湖上不是有句俗语吗,百年修得柳三变,千年修得唐伯虎,万年修得魏轻侯啊,你们闯荡江湖的应该都听说过吧,所以还是别痴心妄想了,除非你下辈子投个好胎,才有那么一丝机会,哼!”
“是吗?”闻言,魏轻侯这才不禁会心一笑,颇为赞赏的点头道。
“倒是有几分道理,认识你这么久以来,也就数你这句话说的最动听了啊。”
不过说着,想到前两位都是自己那不成器的逆徒,分别是二弟子三弟子,唯独缺少大弟子杨慎,也是不由皱眉道。
“怎么光有唐伯虎和柳永啊,杨慎呢?他也是魏轻侯的弟子,还是大师兄,也最有才华,怎么没有他?”
就见少女是直言不讳道:“杨慎虽然作为大师兄最有才华,但为人太过死板教条了,还不怎么近女色,比不得他那两位成天在女人堆里打转扬名的师弟啊,所以自然就名声不显咯。”
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在讨女人欢喜方面,身为大师兄的杨慎还真比不过唐寅和柳永两个家伙。
毕竟这两个家伙可是得天下一众秦楼楚馆姑娘们的欢迎啊,勾栏听曲不仅不给钱,还倒贴的那种,比他都要厉害。
因此无奈之余,他也是抚掌赞叹道。
“所以你瞧,果然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还就得风流,你说是不是?”
少女是毫不客气的打击道。
“是是是,不过你这家伙还是别痴心妄想了,风流是那些才高八斗大才子的事,毕竟他们写一首诗就能名动京师,传遍四方,而你呢,充其量就只能下流咯。”
魏轻侯也不恼,只是笑道:“总有机会的嘛,大不了叫那两个家伙也写两首给我,拿去青楼糊弄糊弄,看看是不是真的,不仅可以勾栏听曲不要钱,花魁们还争相倒贴。”
少女是扯了扯嘴角,报以冷笑,认为他又在白日做梦说胡话了。
毕竟先别说帝师大人了,光是他那几位弟子,就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啊,不是有人说吗,天下之才共一石,而魏氏一派独得八斗也。
所以想见几位大才子的人多的是,就犹如这过江之鲫,岂是人人都能见的?
还让他们给自己写诗,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
而两人也都默契的没去提女帝,因为说起来,其实女帝武清瑶才是魏轻侯的大弟子,是所有人的大师姐。
只不过在她选择诛杀了魏轻侯后,这师徒关系也就名存实亡了,天下人再也不认她是魏轻侯的弟子,这大弟子的身份,自然而然便落在了杨慎身上,变成了所有人的大师兄。
而短暂的沉默后,见得魏轻侯还是没有回答她刚才那个问题,少女是不禁再次催问道。
“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陈庆之啊?”
闻言,是轮到魏轻侯直翻白眼了。
“你看我穿白袍了吗就说我是陈庆之,也不动动脑子。”
当即,听得他这么说,徐妙云才猛地一拍脑门道。
“是哦,还真是我糊涂了,听闻为了白袍军的威名,陈庆之长年累月都穿一件白袍的,尤其是现在帝师大人死了,他要给他披麻戴孝,更得身穿白袍了,是我弄错了,脑子怎么这般糊涂了,都怪你!”
莫名其妙被殃及池鱼的魏轻侯只得是无奈一笑,不过也没和少女争辩,只是忽然间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没来由的问道。
“你既然这么喜欢闯荡江湖,有没有想过学武,以后当个女子剑侠?”
“学武?”
听得魏轻侯这么说,徐妙云是一头雾水,不明白眼前这个神秘兮兮的青衣男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因此她没急着回答,只是斜眼瞥着魏轻侯,想听听看他到底怎么说。
魏轻侯也不隐瞒,只是认真道。
“实不相瞒,你是有大气运之人,而且天生剑骨,这样的人我只见过一个,本意把她调教成女子剑圣的,但可惜,她太有主见了,也野心太大,不想按部就班的慢慢来,想要自己闯出一条路。”
“所以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将她以前抛弃的那条路给你。”
少女是没来由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怒气,望着他冷笑道。
“气运?我当然知道我是有气运之人,不然怎么会好端端的在家中坐着,便得了个美人榜上第三的排名?而且那榜上评语不是还说了吗,现在我还年幼,刚满十八,略显青涩。”
“要是再过个五六年,等风韵与气度更加成熟了,说不得还能夺个榜首的排名,以色甲天下呢,你羡不羡慕?”
见得少女这副姿态,他也是明白了,点了点头道。
“看来你是不想学了。”
少女只是冷声道。
“我徐妙云虽然现如今是丧家之犬,可是,却也有几分骨气的,别人不要的东西,不要拿来塞给我,我也不想要。”
点了点头,他是第一次满怀歉意道。
“是我误了,的确,她放弃的路,就算你捡了再走,也无论如何都超不过她的,因为这条路上的风景如何她早已看遍了,你再走也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是我唐突了,对不起。”
而见得魏轻侯竟然第一次郑重的向她道歉,少女也是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也没多想,只是点了点头道。
“还算你这家伙有点良心。”
说着,在瞥见一旁的码头有位老婆婆举着一笼糖葫芦贩卖,一些个嘴馋的孩子纷纷跟爹娘讨个铜板跑去购买。
甚至还有位容颜清冷的女侠是站在一旁,而心仪她的少侠便立马心领神会,急吼吼的跑去替她购买了一串又大又鲜亮的,交到她手中,引得女侠嫣然一笑,笑得少侠心肝都快化了。
徐妙云见此,也不跟魏轻侯客气,是伸出芊芊玉指指了指道。
“我也要吃,你要诚心跟我道歉的话,就请我吃糖葫芦。”
没办法,魏轻侯只得是上前买了两串糖葫芦,递了一串给少女道。
“喏,算赔罪了。”
少女这才两个眼睛眯成小月牙般的接过,先是细细悠悠的舔了一口糖衣,而后便立时喜笑颜开,仿佛无比知足般,有一份小小的幸福在脸荡漾开来。
所谓知足常乐嘛,故而即便酸在舌尖,也甜在心头。
兴许是被她这骤然而至的幸福所感染般,魏轻侯也是轻轻咬了一口糖葫芦,笑了起来,嗯,的确还挺甜的,不输他的手艺啊。
就见徐妙云是一边吃着,一边好似喃喃自语道。
“你知道吗,糖葫芦这东西其实是帝师大人发明的,也叫帝师糖,你说他的心思怎么就这般巧啊?既指挥得了千军万马,也做得出这般讨我们女孩子喜爱的精巧吃食,怪不得这世间有那么多女子都喜欢他啊,这样的人,谁能不爱呢?”
魏轻侯闻言倒是一阵沉默,因为的确,这东西最早是他发明出来的,那时女帝还小,也是一副少女心性,挑食不喜欢吃东西。
所以他便跟御医探讨发明了糖葫芦,来帮她开胃解馋,本来是宫中秘制,久而久之,便也流传了出来,在他护国帝师名声的加持下,迅速风靡了天下,老少皆宜。
因此见状,见得少女这一脸满足的模样,他也是诧异道。
“你不会还是第一次吃吧?”
少女是微微撇嘴道。“可不是嘛。”
他更加诧异了:“为何?这皇宫中流传出来的东西,你们京师女子不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吃到吗?”
却见少女是赌气般的咬了一颗裹满糖衣的山楂道。
“因为这是帝师大人专门给那个女人制作的东西啊,当时我得知后,便赌气般的一口都不吃,你说可笑不可笑?”
一时间他还真有些哭笑不得,是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因为他这帝师糖而争风吃醋的少女,也是有趣,也不知道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还是有许多女子和她一样啊。
也就在他好笑之余,是忽听得身旁少女咬着糖葫芦若有神思道。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吃到帝师大人亲手制作的糖葫芦啊!”
闻言,他是鬼使神差的接了句。
“想吃的话,我改天可以给你做。”
当即,是惹人厌的打断了少女的沉思,作势欲拿手中糖葫芦敲他的头道。
“你入戏太深啦,真可以去唱戏啦,保管比那些草台班子的戏魁唱的还要好,说不得可以名扬天下哦。”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改天或许真可以去试试哦。”
见得魏轻侯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这么说,兴许是怕她小瞧了自己,就见少女是赶忙再次补充道。
“你笑什么,虽然我以前是没吃过糖葫芦,但我吃过的好东西可远不是你们这些闯荡江湖的家伙可比的。”
“比如我吃过永州的柑橘,陵州的冬笋,宜州的板栗,河州的石榴,澄州的大闸蟹,以及桐州胭脂稻,吴州的女儿红等,对了,还有蜀州的荔枝,最好吃了。”
“这些都多亏了帝师大人的功劳啊,在平定天下后,他是在全天下开辟驿路,让各地美食都能互通有无,源源不断的送往京城,就比如蜀州的荔枝。”
“要知道蜀州和京城可是相隔万里,而为了保证和测试驿路效率,他便每年都让人采集一批上等的荔枝,通过驿路送往京城,仅仅十天便可送达,我们魏国公府也能分到不少,所以京城一直有诗云,一骑红尘帝师笑,京师皆知荔枝来。”
“但可惜啊,却也一直有人借此抨击他劳民伤财,如此大兴土木只为了满足自己一己私欲,所以他一死,朝廷上下便立即着手关闭各地驿路,裁撤驿卒,想让阴廷神灵中的土地来帮忙送信,传递消息。”
“可信能送,消息能传递,朝廷大军呢?”
“因此驿路刚一关闭了,蜀州南蛮便开始蠢蠢欲动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说什么?”
当即,听得少女如此说,猛地一惊之下,他是直接瞪大了眼,感觉难以置信。
因为他没想到他前世花费了整整十年功夫,还是借着统一天下的大势才好不容易修建的贯通天下的驿路,竟然在他死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被朝廷诸公裁撤关闭了,怎么可能?
要知道那不单单是几条驿路啊,更是百万驿卒衣食所系,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如此糊涂吗?
这天下,真的要大乱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