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薏生
“梦之队”成立后的第一次行动，自然是由覃队长做决定。这天三人来到天子山。
天子山因元朝时候另一位很有名的土司王向大坤自称天子而得名，又因峰林、云海、日出和冬雪四大奇观而闻名天下，被盛誉为“峰林之王”。
曾有诗云：御笔金鞭神堂湾，通幽两岸石桥连。谁人识得天子面，归来不看天下山。
这里的猴子被游客投食惯了，都不怕人。脾气温和些的，伸手找人讨要，遇到流氓猴就直接上手抢。所以当地的导游都会事先教导游客，到了张家界，不仅要财不露白，还要食不露白，不要当猴子面从包里拿食物，否则包包被抢了去派出所报案都不受理。
三人一路闲逛。瘦猴照样跳脱，而覃荨和阿落则习惯性沉默。
忽然，观景台那边传来一阵惊叫声。循声看去，原来是一位大妈被猴子给抢了包。
让他们惊讶的是，一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竟然生猛地拽住那包的一根带子，另一只手拿着自拍杆在挥舞着赶那猴子。人、猴都在“嗬嗬、吱吱”地怪叫，场面十分混乱。
覃荨大喝一声，“快放手！”急步上前帮忙。瘦猴也赶紧上去，从身边一位游客手中抢过一包零食，悬在猴子旁边。双方僵持着。
猴子观望了一下，许是见形势不利，终于松开爪子，抢过零食跑开了。
“你有没有常识？那包值几个钱！被抓上一爪算得通账吗？傻逼！”覃荨骂道。
瘦猴听得服气，他荨哥是真男人，钢铁直男的男，对着个小姑娘也能下得去口，不是，张得开嘴。果然，荨哥平时对他还是有爱的。
那女孩先把包还给大妈，安抚了她几句，才转过脸来：“我们又见面了。首先，谢谢你帮助我的客人。其次，我对你骂脏话这件事很生气，但看在你出手相助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这一次。”
覃荨瞪着眼，仔细一看，这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吧？原来，女孩就是上次与覃荨在黄龙广场偶遇的那位。当时她还是一名游客，如今却貌似变成了一位导游。
瘦猴见情形不对，凑上来打圆场：“荨哥你们以前认识啊？”
“不认识。”覃荨和女孩异口同声。女孩说：“我们只是以前碰巧见过一面。”
瘦猴“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不会是相亲时认识的吧？”
接触到覃荨要杀人的目光后，讪讪一笑，“开玩笑，别当真。”
瘦猴又开启了职业套瓷模式：“相逢即是有缘，正式认识一下，我叫罗守恒，你叫我‘恒哥’也行，叫‘猴哥’也行。那个，我刚才也有帮忙啊。”
覃荨“哼”了一声。瘦猴赶忙转头示意：“这位是我荨哥，大名覃荨。别看他一张臭脸，他其实面恶心善、貌美多金，只是需要透过皮囊看内里。”瘦猴叉开双手，摆出一个“x”造型，意思是要用x光。覃荨又开始瞪他。
瘦猴还周到地把落在后面几步的阿落也介绍给女孩：“他叫阿落，也是哥们儿。”阿落轻声问了个好，在落落大方的女孩面前反倒显得有几分害羞和拘谨。瘦猴不由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介绍完一圈，瘦猴一本正经地问：“那么，请教姑娘芳名啊？”
女孩看瘦猴的作派，感觉这人很搞笑，不过她还是认真回道：“我叫周薏生，刚刚加入导游行业，很高兴认识你们。”
她又言语爽利地补充道：“那个，我今天第一天带团，遇上你们，遇上这件事，就当是这个职业给我的彩蛋了，印象深刻。总之，谢谢你们。”
薏生还要带团，互相认识后，没有再耽搁，带着她的客人继续接下来的行程。覃荨几个反正也没什么具体安排，便跟着薏生的团队一起往前走。
薏生带的是个中老年团，走不快，尽管可以听她的免费专业讲解，几个年轻人也耐不住性子，跟了一段时间，就把这群伯伯阿姨们甩在后面，远远地跑掉了。
瘦猴其实舍不得走，他倒是跟团队的几位阿姨一下就建立了革命感情。他人活泛，嘴又甜，覃荨取笑他就是天生的“嬷嬷杀手”、妇女之友，没见这一个团的女人都被他哄得眉开眼笑。瘦猴想哄的人似乎就没有哄不住的。
覃荨想起自己，当初那么独，还不是照样上了他的贼船。啊呸！是瘦猴上了自己的贼船。啊呸呸！还是不对。
覃荨斜眼瞄着瘦猴，内心戏很丰富。但瘦猴想得很简单，他其实就想帮帮薏生。阿姨们心情愉快了，薏生带团也会轻松些。薏生抢包的那一下太拼了，让瘦猴印象深刻。什么情况下人会那么拼？他知道，是只能靠自己的情况下。
这一天，可能是跟着大队的游客，覃荨再没有那么好运，一整天过得格外平静。
回到市区，已是华灯初上，满城璀璨迎接身被风霜的夜归人，试图安抚他们疲惫的身心。
薏生知道，自己要习惯这样的工作节奏，因为这就是她以后的常态。
可是，这只是薏生的导游生涯第一天，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疲惫，很疲惫，身心一刻不得放松的那种。
当导游，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大到处理像今天这样的突发事件，小到任何吃喝拉撒鸡毛蒜皮的小事，你都得管，还要管得妥妥当当，让客人挑不出理来。
可她没得选择，当初报考旅游职业学校，图的就是现在工资比朝九晚五上班的人挣得多。
薏生的爸爸五年前患尿毒症去世了。一场大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借遍亲戚朋友，妈妈又卖了房子，好不容易等到肾源，换了肾，熬过了排异观察期，最终却还是没能留住爸爸的命。
爸爸过世后，在她眼里格外坚强的妈妈也杠不住了，身体出现了问题。
薏生小小年纪，已经利用课余在外面打过好几份工。那时，她就深刻地领教了“生不容易，活不容易，生活更不容易”这句话的含义。
好在，妈妈也很快好了起来。妈妈没多少文化，只能应聘超市导购、餐厅服务员那些工作，但她自那以后一直小心翼翼地保重身体，不拖女儿的后腿，她还得挣钱送女儿上学呢。
今天，对于薏生的意义格外不同，她有稳定的工作了。她一直想要让劳累的妈妈歇一歇，也像这城市里正常人家的母亲一样，去尝试当一下广场舞大妈，或者是报个摄影啊、书法啊什么的兴趣班，拥有自己的一群同龄朋友，周末一起去周边踏踏青、采采风……这就是薏生想像中妈妈应该过的日子。
回到出租屋，妈妈还没回来，她今天下午班，得干到晚上九点超市关门。
薏生端出早上妈妈提前做好的饭菜，加热以后吃了，开始学习雅思英语教程。
她在学校已经考过英语四级。但她不想只当个初级导游，要做，就要做那种什么团队都有能力接的最好的导游。
同一时间，覃荨几人正在他家里喝啤酒、吃锅子。
下午回到市区，覃荨就接到老覃打来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老覃的主动示好让覃荨心里很舒坦，仅剩不多的气也烟消云散。想到自己那个要给他和瘦猴介绍认识的想法，便回了他一句：“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回家吃饭算不算事？从小我就教你，在不在家吃饭你要报备一声，我好知道到底要放多少米啊。这么大个人了……”覃荨只觉头上紧箍咒又在发紧。
他打断老覃的唠叨，说道：“我和阿落一起，还有一个朋友，你要做饭就多做点。”
老覃顿时觉得儿子长大了，因为有了两个朋友，而且还破天荒地要带回家吃饭呢。没办法，自家的要求就是这么低啊。
不过以前生意太忙，儿子的不合群说起来也跟自己有关，从小他就比别的小孩少拥有许多东西。
这样想着，老覃满含愧疚地从冰柜取出来一只大大的腊蹄膀，解冻后剁好，用高压锅熬上，待十分钟后，再用精选的猪肋条第八条背面上的肉，切得小小的一起投入锅中再加工。
这是他的独家秘方，这样做出来的肉老嫩冲和，不柴不腻，覃荨从小就爱吃。
当瘦猴和阿落跟着覃荨踏进院子，正是腊肉满院飘香的时候。年轻人本就饿得快，都不约而同地猛咽口水。
瘦猴夸张地大叫：“哇，这肉好香啊，叔叔好，叔叔您是厨神吧？”一句话，逗得老覃嘴都合不拢。
院子里的大枣树遮住了夏日的骄阳，傍晚老覃已经给地面浇了好几桶水，那白日炙烤的火气就彻底地塌下去了。
把饭菜端出来摆在石头桌凳上，覃荨搬出几听冰啤，老覃便招呼几个小子过来开吃。
瘦猴啃着蹄膀露出一脸幸福的痴笑，又开始对老覃的厨艺表达涛涛敬仰之情，说从今天这顿饭里尝到了“爱”的味道。
真是吃都堵不住他那张嘴，覃荨没眼看。
阿落却难得地与瘦猴意见一致，也吃得连连点头附和。
有人如此捧场，老覃很高兴，又被瘦猴装疯卖傻一番哄，频频与几个小的举杯，与瘦猴更是亲热得恨不能互称隔辈的“兄弟”。果然，这两人见面就跟覃荨预想的一样。
饭后，老覃唠唠叨叨地交待瘦猴和阿落，三个人在外要互相帮助，遇事不冲动，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及时跟家里联系，巴拉巴拉，还跟瘦猴和阿落互加了微信。
覃荨的脸由黄变红，再由红变黑。他想，自己幼儿园的时候老覃可能都没这么啰嗦过吧，这是把他们都当小朋友 了？怎么年纪越大越显出了雌雄同体的生理特征。
这天晚上，薏生做了个噩梦，半夜被吓醒了。
她梦见自己和妈妈回奶奶家，搭上班车后，她竟然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爸爸并没有过世，好好的。他告诉薏生，前面桥边下车，他自己开车送她们回去。
可班车司机这天并没有从爸爸讲的这条路线经过，他绕了另一条道。车开啊开啊，把她们带到了一个很荒僻的工厂。司机叫大家都下车，自己走回去。满车的人竟然都没有异议，各自下车走着回家了。
她和妈妈落在最后，下车后，司机塞给她们两包白色的东西，让她们带上。薏生吓一跳，心想这是要带毒吗？她赶紧喊妈妈扔了！
她们吓得往村里不停地跑，薏生边跑边给爸爸打电话，可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这时村里慢慢踱出来很多脸上惨白的、瘦瘦的年轻人，他们之间打着奇怪的暗号，朝薏生和妈妈围了过来。
这时，薏生在人群里发现了那位司机，他此时的脸上也变得惨白而瘦削，脸颊凹陷，像个骷髅头……
醒来，薏生感觉到自己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她都好几年没梦见过爸爸了，也不知道做这个梦有什么说头。
她轻轻下床，去到隔壁，瞧见妈妈还好好地睡在床上，这才回房重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