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青清,妹夫,你们俩可算来了,你们是不知道,母亲得知你们要来杭州都高兴坏了,特地嘱咐我要陪你们在杭州好好玩玩,还说等你们去苏州前,得先给她捎封信,好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陆成允穿一身天青色云纹直身,外缠一条金绦钩,正笑着坐在花厅上首的太师椅上,旁边坐在一个打扮素雅怀中抱子的妇人,正是他的夫人何氏。
陆小清上着妃色交领缎面小袄,下着石榴红百蝶穿花百裥裙,发间斜戴一支海棠花枝步摇,正坐在左下首处笑道:“伯娘也太客气了,这让我们做晚辈的如何承受得起。”
陆成允笑道:“还不是你们夫妇备的礼太重,叫父亲和母亲都觉得不好意思,偏偏你们又是先回安庆祭祖,把江南其他的地方都逛了个遍,最后才绕回咱们这来,叫你伯父伯母等得那个焦急啊。”
“大伯父是最清楚我父亲的,要是让他知道,我去了南京却折回苏州而不顺道去安庆祭祖,等我们夫妻回了奉京,定是要被他训斥一通。”陆小清告罪道。
陆成允笑骂道:“那你们一开始就不该去南京,合该先去苏州,再到南京,然后才去安庆不就得了。”
她能说她选择先去南京,就是因为不想先去苏杭招人眼吗,可她不能说啊。
“堂兄有所不知,本来小清也是想先去苏州探望伯父伯母,可我想那会你们正忙于夏布铺售,不好叨扰你们,这才想着先去祭祖,等如今十月,布行的买卖闲些时,再过来探望你们。”
“没想到妹夫出身簪缨世家,竟也对生意场上的事如此熟悉。”陆成允端起茶盏,用茶盖来回刮着茶汤上细长的茶叶,余光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长鹤。
“说来惭愧,长鹤虽出身将门,但自幼体弱,一直被母亲养在身边,恰好我们家在奉京也有间小布店,听她老人家多说了些店铺的事,便也知道些皮毛,在堂兄面前,属实是班门弄斧了。”沈长鹤谦虚道。
“英国公家的店铺怎能叫小店,只怕是皇店吧。”陆成允抿了一口茶,笑着说道,“只是没想到,原来贵府竟有做布匹的买卖,不知是做成布的买卖,还是有自家的染坊?”
沈长鹤道:“沈家不敢忘记太祖爷教诲,自是不敢与民争利,只做些成布的小本买卖,从南京织造局进的货。”
“没想到竟是从南京织造进的货,”陆成允道,“我本还想着推销咱们家的货,看来是搭不上了。”
“堂兄家的布又何须搭上我们家?我听小清说过,贵府的布号‘宜美’早已在苏州独占鳌头,如今还打算在杭州拓宽生意,只怕日后江南的布业,有一半都要姓陆了。”沈长鹤道。
陆成允搁下茶盏,苦笑道:“妹夫可别听青清这丫头胡说,我们家在苏州是小有名气,但远谈不上独占鳌头,不过是能站稳脚跟罢了,而这也是全赖同行赏脸,瞧我们是二叔的亲戚,没和我们动真格罢了。”
陆小清手里拿着块咬了一半的桂花糕,使劲嚼了几下,把嘴里的桂花糕咽下才道:“难道堂兄在杭州这边不太顺利?”
陆成允没想到她竟看穿了这点,微微一怔后,便轻叹道:“是啊,杭州的布业可称得上是徐、钱二家的天下,他们与我们一样,有自己的织户染坊,也养蚕纺纱,不过他们两家的纹样并不年年推新,且大多以富丽的花样颜色为主,所以父亲和我才想着来杭州试试。”
在小四收集的情报里,也有提过苏杭两地的文化差异。
在这个世界里,苏州人性情喜好相对复古,不仅喜欢古朴淡雅的颜色,也喜欢简单雅致的纹样,而杭州则偏好明艳的颜色,以及精致繁复的花纹。
但这并不代表苏州人固步自封,或是技艺不精,相反苏州是“织纫刺绣,工巧百出”,且他们敢于创新,渐渐苏州所产之物,便有了“苏意”之称,用以代表新奇的事物。
但在礼教森严的朝代,新奇可算不上是美谈,自然“苏意”也一样。
据说杭州曾有个官员,见街上有一个从苏州而来穿窄袜浅鞋的人,便要予以定罪,可一时不知该定何种罪名,最后竟上书“苏意犯人”四字,由此可见苏杭两地的文化差别。
不仅如此,近人以苏杭并称,为繁华之郡,而不知杭人不善营运,又僻在东隅,凡自四远贩运以至者,抵杭停泊,必卸而运苏,开封出售,转发于杭。即如嘉湖产丝,而紬缎纱绫于苏大备,价颇不昂。若赴所出之地购之,价反增重,货且不美。岂因地僻而然欤,抑或系乎经营之有善不善也。[1]纳兰常安:《宦游笔记》
正所谓“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亭胜”,苏州既能以市肆胜出,足见其商业的繁华。
他们的布能在苏州战场打响招牌,陆小清理所当然就认为,他们家的布在杭州也一样能闯出名堂。
但眼下既然出现了变数,小清猜测,原因大概就是出现在两地的文化差异上。
而事实证明,小清的想法是对的,杭州喜欢精致繁复的花纹,且钟情于本地的老字号,因此对外来的布号,尤其价格质量相当,且主打素雅的“宜美”并不感冒。
“当然,我也有试过降低卖价,确实也能吸引一批客人,可一旦恢复原价,就无人问津了。”陆成允苦笑道,“我也试过推出精致纹样,可只要不是徐家的‘隆兴’或是钱家的‘锦绣’,人家根本不买账。”
闻言陆小清思索了一会,本想问陆成允是否有和陆庭商量过对策,可想到陆成允如今拖家带口住在了杭州,想来陆庭是有心用杭州的市场,试试自己长子的实力。
陆成允在书中是个善于经营且好胜心强的设定,想来他也是知道陆庭的用意,不愿张这嘴,否则刚才他就不会用“我”,而是“我们”。
思及此,小清便将嘴边的疑问咽了下去。虽然没有陆庭老练,但他从小跟在陆庭身边,对商贾之术也是从小耳濡目染,他用了大半年也没能打开杭州的局面,足见寻常方法对打开杭州的市场并不管用。
不过这倒是她的一个机会。
“杭州人念旧,也更愿意支持老字号,堂兄一时在杭州打不开局面也属正常。”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清儿记得,奉京城也有家姓钱的布店,卖布料和成衣,名字就叫锦绣坊。方才清儿听堂兄说杭州钱家的布号也叫‘锦绣’,莫非两家也有关联?”
“正是。”陆成允点头道,“锦绣坊的钱老板,是‘锦绣’布号东家的二弟,而他家三弟钱德,在江南素有才子之称,只是钱德科考不顺,考了十八年还只是个举人。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他似乎也心灰意冷,对外扬言不再科考,在外游历了两年,便投在了江大人的门下,颇受重用。江大人还将他引荐给了荣国公,听说荣国公对他的诗词书法也是赞许有加。”
“荣国公?”陆小清想了想,才想起来江静晚她爹不就是荣国公吗,“莫非这位江大人也是荣国公的族亲?”
“那倒不是,只不过江大人是泉州人,荣国公祖籍也是泉州,多少有点同乡之谊。但话说回来,这江大人也是少年英才,听说此人出身贫寒,幼时连正经的学堂都读不起,若非当初学堂的先生一点慈悲,允许他旁听,也许他连启蒙的机会都没有。”
陆成允见她饶有兴趣的样子,才继续说道,“好在江大人的父母见他如此喜爱念书,也不像其他佃户人家不让他念,反倒对他很支持,砸锅卖铁也给他凑出了笔墨纸砚的钱,也不让他像其他小孩那样去给地主家放牛,只让他专心念书便是。”
“江大人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他十六岁初下考场便中了秀才,十九岁又高中举人,只可惜江大人命途多舛,得知他高中举人当晚,他父亲一时高兴,便与友人喝了许多的酒,最终竟在回家路上坠入河中,不幸溺亡。江大人不仅为此丁忧了三年,江家的日子也越发艰难。”
“好在两年后,适逢孝文太子受封东宫,陛下特意下旨加开恩科,江大人也是在那年探花及第,成了吴阁老的乘龙快婿。如今不过三十八便已是杭州知州,如无意外,明年江大人的政绩考评定然是优,想来亦可顺利升任杭州知府,前途实是不可限量。”
科考前三名的起步本就比一般学子要高,加上有岳父的帮助,这位江大人的晋升速度不可谓不快。
她记得,这位吴阁老就是当朝次辅,书中还没对他有太多的描写,只在陆永的口中提及过,是个和善尽责的老爷子。
这位吴阁老与陆永在政见上颇为一致,哪怕偶有相左的地方,双方也能好好商议,最终得出个更为完善的法子。吴家也深受皇恩,其嫡长女还入了宫,如今已是韶嫔,育有一位公主,是以在内阁中有一定的话语权。
“清儿以为堂兄只善于经营,没想到对官场之事也如此了解。”
在小四的情报里,并没有提及江大人的事迹,毕竟她只让人家收集当地民俗以及商业情况,没说要了解官场之事。
陆成允摆了摆手道:“我哪里是了解官场之事,不过是初来杭州,总得多了解些当地的人情世故,否则哪天得罪了贵人,只怕我还是稀里糊涂的不知情。”
陆小清点了点头,忽然间想起了一件旧闻,那是她在为红尘居选址时,走访东市时打听到的,那是关于一间茶铺名字的起源。
“奉京东市有间名唤‘云雾茶寮’的茶铺,不知堂兄可曾听过?”
“自然是听说过的,那可是你们奉京最出名的茶水铺子,只可惜我每次去奉京都不得闲,还不曾饮过他家的茶。”
陆成允端起茶盏正打算喝茶,却像是想到什么,手一顿,眼底带了一丝审视,“堂妹忽然提起这茶铺,可是想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