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许郝！”
俞煊神色焦急，冲进人群来到两人旁边。
他刚才在公园听见附近有人打架，一转头找不着齐殊的身影不自主感到一阵心慌，但他没想到出事的人是许郝。
不一会儿，另一道声音在不远处突兀地响起：“哎呀！小好这是咋了！”
眼见着许郝奶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推开齐殊把许郝抱在怀里，眼里对齐殊的抗拒一点不少。
接着她转头看见俞煊，显得有些惊讶，用浓厚的方言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俞煊没心情和她掰扯。
许郝浑身脏乱，身上还有淤青和掐痕，老人意识到自己的孙子受人欺负了，想也不想在大街上骂起来，说的方言让人听不懂，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一样窒息。
不干净的话毫不客气地从她嘴里吐出来，让人听不下去。
她这一闹反而推动了许郝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情绪，周遭的声音也跟着放大了不少。
俞煊忍不住发火：“别吵了！你不知道有些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吗？”
这句话管点用，但同时也将老人的怒火转移到俞煊身上，竟有种要和他吵起来的趋势。
好在这个时候终于响起警车的警笛声，驱散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掐灭了老人的气焰。
两个小孩去了附近的医院，许郝奶奶联系了李槿如，警察则是通知另外一个男生的家长。
到现在他们才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
今天周六许郝有钢琴课，许郝奶奶没让李槿如过来，自己带着许郝就过来上课了。
许郝上课期间老人就在附近闲逛，但她记错了许郝的下课时间，一直没回来。
一开始许郝在机构待了一会儿，后面就一个人下楼坐在门口等，结果遇见了和他同校的男生。
男生当着路人的面毫不避讳地对许郝冷嘲热讽，这才导致两个人起争执。
原本一开始只是言语上的冲突，对方嘲笑许郝被人丢在大街上没人要，还故意讽刺李槿如是哑巴不会说话。
不料许郝一下子爆发动了手，和男生扭打在一起，也就是齐殊恰好撞见的那一幕。
这件事说来许郝的奶奶有责任，俞煊并不想去责怪，但老人却仿佛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念叨抱怨。
聒噪得让他心烦。
俞煊忍不住抓了几下头发，略长长的头发因为他的动作变得有些凌乱。
直到自己的手被人蓦地一下握住，不过一秒很快又松开，齐殊在他旁边轻声开口：“头发做错了什么。”
“……习惯了。”俞煊这才稍微松懈几分。
想要努力营造出轻松的氛围，齐殊开着玩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奇奇怪怪的小习惯还挺多。”
“现在发现了难不成你还要后悔？告诉你没可能——”俞煊倏地顿住，二话不说拽过齐殊的手腕。
他刚才一直关注许郝，没注意齐殊手臂上多了几处被抠破的伤口，还冒了血，俞煊动了动唇，只想到一个可能性：“小好弄的？”
齐殊似乎这时才注意到，他毫不在意地撤回手：“不疼。”
这一看就是硬生生抠破的。
想到这里俞煊更不好受了，很不是滋味地开口：“你不是怕疼？”
“分情况，现在的齐殊就感觉不到疼。”
齐殊的态度很是无所谓，就好像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和之前被蚊子叮一下就要驱蚊水的时候判若两人。
俞煊滚了滚喉咙，半晌后迟疑着开口：“实话说我现在脑子很乱，我没想到能让你碰见这些事。我感觉……毫无准备就在你面前暴露出来了，那种感觉让我难堪，况且我更不想把你卷进这些破事里。”
齐殊微怔，他沉默半晌，最后道：“真实一点没什么不好，再说小好也管我叫过哥。”
来不及说话，走廊另一头突然传来动静。
“人呢，打我儿子的那个人在哪里？”
寻声望过去，俞煊看见一男一女从电梯口走出来，着急地四处张望，很快看到他们这儿。
这两人应该就是那个男生的父母。
夫妻两人穿着简单朴实无华，光从表面上来看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市井小民。
女人有一种小家子气的感觉，她一过来就扫了他们一眼，语气里不难听出怒意：“你们是怎么管教孩子的？居然让他在大街上打人？”
她这音量不小，很快和旁边的男人一唱一和，在医院里毫无形象地撒起泼来，要求他们给个说法。
许郝奶奶也是个尖酸刻薄的主儿，不服气地和两个人对骂，警察在中间几次缓和双方态度。
女人最后打量了俞煊一眼，又看见他身边的齐殊，忽地冷笑一声。
“难怪年纪轻轻就会打人，原来是和家里人学的。”
俞煊一身便装，哪怕不打架但长期形成的气质也很难改变。
齐殊更不用说，女人轻而易举就把他们和混混归到了一类。
没有理会对方的无理取闹，不一会儿两个小孩儿检查完出来了，男生一看见父母就忍不住嚎啕大哭，指着许郝和女人道：“妈！就是他打我！”
“好啊！看把我儿子欺负成什么样了！”女人看见自家儿子的样子顿时心疼得不行，再一次尖声尖气。
“欺负啥子欺负！你家娃娃不也一样打了我孙子！”许郝奶奶叉着腰反驳。
眼见着怒气再次被点燃，场面变得闹哄哄的，俞煊就抱着许郝捂他的耳朵，脸色难看。
这个时候李槿如姗姗来迟，她连忙赶到许郝身边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用手语询问许郝和俞煊发生什么事了。
见李槿如比划着手语，女人架也不吵了，感到几分诧异的同时脱口而出一句话：“原来是哑巴。”
“你们一家人还真是一脉相承。”原本缄默不言的俞煊听见这句话蹭的一下冒了火，冷眼朝说话的女人扫了过去，他松开许郝朝对方走近。
因为浑身上下的气势各方面都很冲，女人见状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立马将妻子揽在自己身后，防备地看着俞煊：“你要干什么？”
齐殊伸手拦住俞煊，语气也压沉了不少：“别冲动，你弟和小姨还在。”
俞煊抿着唇，攥紧拳头忍着不发脾气，但视线还是没挪开，他冷声道：“爹妈什么样教出来的小孩就什么样，我看你们儿子算是废了。”
见他们原来会说话，夫妻二人一时都有些惊诧，女人更是说不出来话，有种当面被人捉到讲坏话的尴尬。
但这种尴尬很快就被厚脸皮自我化解了，男人呸了一声，音量忽地拔高：“你有种再说一遍！”
“骂的就是你们一家三口，碰上你们这种没素质的家长我都懒得动手。”
“好了！还想不想解决问题？各自少说两句。”警察呵斥道。
女人转头对着李槿如问：“你家小孩打伤了我儿子怎么办？你们总得赔偿吧？”
李槿如茫然地看着对方，却不料女人直接上了手。
俞煊挡在李槿如面前。
“你儿子挑事在前不应该先道个歉？”
“那不就是小孩子之间开开玩笑吗，怎么说两句还玻璃心了，他又不是故意的。如果不乐意听说一句不就行了，至于把我儿子抓成那样吗？”女人说着又一次激动起来。
俞煊发出一声笑，听上去有点讽刺，他掀开眼皮神色散漫地朝女人瞥了一眼：“我说我弟也是在跟你儿子开玩笑，你乐意？”
女人一瞬间哑口无言。
“你什么意思，那能一样吗？”男人说，“看我儿子脸上的伤，这哪是开玩笑！”
齐殊突然出声打断。
“等会儿。”他拎起许郝的胳膊，露出了上面的淤青和抓痕，“别说你们没动手。”
“小好，这伤是不是他抓的？”俞煊问许郝。
许郝犹豫着没开口，齐殊温声道：“别怕。”
小孩儿畏畏缩缩地看了那个男生一眼，很快又把脑袋埋了下去，小声道：“是他前几天在学校打的……”
“胡说！”
夫妻二人立马被挑起情绪：“小小年纪满口谎话，我儿子怎么可能动手打人？”
俞煊冷笑一声：“还不明显？不然去学校调监控？”
“调什么监控，这根本就不可能，”女人抵死不认，“你们就是想抵赖！”
男生原本有些胆怯，但仗着自己父母的嚣张气焰也跟着矢口否认：“我没有欺负他！明明就是他先动的手！”
许郝着急地拽着俞煊的手，猛地摇头：“哥，我没有撒谎，他说我爸爸妈妈是哑巴聋子，我说不是他就打我。”
好在李槿如听不见，不然听到这句话一定很难受。
俞煊几乎做不到冷静，但他不想在李槿如和许郝面前表现出来，一直隐忍着。
他缓了片刻才说话，声音竟有些不稳：“你们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
“你们身为成年人就这样纵容自己的孩子去贬低弱势群体？还是说你们觉得看不起别人让自己很有优越感，甚至默认放大了这种行为？你们口中的哑巴和你们一样，他们也是孩子的父亲母亲！嘲笑别人的劣势可笑又可耻，你们根本就不配做父母！”
俞煊压抑不住怒火，他前所未有这么激动过，胸膛一起一伏好半天平息不下来。
男生被吓了一跳，迫于压力和害怕还是哭了出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道歉？”齐殊压着眉宇，直视对面的男女。
夫妻二人表情很难看。
直到警察出面调解，他们才终于得到道歉，同时警察批评了双方家长，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这事情总算告了一段落。
从头到尾憋着一股气，俞煊发泄完情绪就一直沉默不言，看样子更像是心神不宁。
为了照顾许郝，俞煊回了李槿如家，齐殊不放心也和他一起回去了。
房间里，只有俞煊和许郝两个人。
许郝坐在床上一言不发，俞煊看了他一眼，语气里难得带点倦态：“不睡觉？”
“哥，我是不是做错了？”许郝声音低低的，他埋着头抠手指，不肯抬头看俞煊一眼。
“那要看你具体指的哪一件。”
俞煊叹了一口气：“小好，那个人骂你是他错了，但是你不能动手打人，这是不对的知道吗？如果他之前欺负过你，你可以和我说，也可以告诉郑老师。”
“我不敢。”许郝的眼里覆了一层眼泪，看着随时要掉下来，“哥，我错了。”
“我没怪你，但有一点很重要，你是怎么看你自己和你妈妈的？”俞煊想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千百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蹲在许郝面前看向他，神情认真。
“小好，你的爸爸妈妈不叫哑巴，更不是怪人，他们是聋哑人，是听力和语言功能都有障碍的特殊人群。”
俞煊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聋哑人，他们大部分人出生下来就听不见也说不了话，谁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许郝有几分罔知所措，迟迟没有回应，死死咬着嘴唇兀自盯着俞煊。
“可是你身边就有这样的聋哑人，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并且他们生活在你的世界里。”俞煊放轻动作，摸了摸许郝的脑袋，“你的爸爸妈妈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许郝，是我见过的最幸运的人。”
闻言，许郝眼里多了几分波动，半晌后才轻声开口：“那为什么那么多人讨厌我，还要一直盯着我看？”
“有可能这些人只是对你感到好奇，或者很羡慕你，因为你会两种语言，”俞煊笑了一下，“小好从小就会手语，这一点难道不酷？”
一行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许郝就这么看着俞煊，眼眶酸胀。
他点点头，声音是抖的：“酷。”
俞煊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哥的肩膀借你发泄，我就允许你哭这么一次，下次没机会了。”
他话音刚落，许郝立马扑过来抱着他的脖子，整张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耳边的哭声几乎震耳发聩，可是离他最亲近的家人却永远听不见。
……
俞煊关上门，看见了在卧室门口等候的齐殊：“怎么样？”
“睡着了，”俞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哄了好久，我都有点想哭了。”
“别揉眼睛。”齐殊把他手拿下来，“哭吧，我肩膀借你。”
俞煊笑出来，但只是牵强地扯起嘴角，看着更像是强颜欢笑：“你听见了？”
“嗯，想听不见都难。”齐殊说。
俞煊往客厅看了一眼，问道：“你就一直待在门口？怎么不进去坐着？”
“等你。”
刚说完，俞煊瞥见了客厅里许郝奶奶的身影，想起之前对方还说过齐殊是不三不四的朋友，眼里的抵触一览无余。
突然很难受。
齐殊也明白，但他丝毫不介意：“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
“去顾爽那儿？”俞煊没有犹豫，“留下来吃饭吧，我小姨做菜很好吃。”
似乎有一秒愣怔，齐殊没问出心里话，他说：“好。”
发生的事情太多，俞煊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什么事：“靠，今天本来要和你出门的，没去成。”
“不碍事儿，吃完饭也能去。”齐殊朝他笑了一下，“照顾弟弟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