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俞煊一直认为瞿箐很擅长用言语和冷暴力伤人,前者或许是因为律师说话都不留情面,后者是因为她天生的性格。
第二天再看见瞿箐时,俞煊发现她的眼睛是肿的。
因为这一幕他的心又软了半截。
瞿箐说:“一中挺不错的。”
俞煊思考了几秒一中在哪儿,最后搜索出的结果却挂着外省的名字。
他看出了瞿箐拼了命想把他往外赶,就像当时把他赶到他爸身边一样。
“去哪儿都行,只要能复读。”他很平静。
瞿箐什么也没说,一向体面要强的女人就这样肿着眼睛出了门。
俞煊收回思绪,转头看了眼陌生的景,脸上没表情。
地上树影斑驳,蝉鸣叫得嚣张。
他安静地打量人来人往,顺便连这座城市一块儿打量了。
依旧摇摇欲坠的公交车和老旧矮小的楼房,和俞煊记忆中的一样,唯一的不同点是右手边那栋楼,墙面上新增了一个颜色鲜亮的“拆”字。
俞煊因为瞿箐的原因来过几次,中间的时间跨度通常很久,每次来都发现这里没什么变化。
小城市到处透着落后的气息,是被俞煊叫作“山卡拉”的地方,他却要把这里当成新起点。
奇妙的事发生了太多,他已经感慨不起来了。
这期间冯宁给俞煊发了微信。
-我在你家门口,你去哪儿了?
-你不会又背着我跑了吧!
句尾的一个感叹号足以看出对方的心情。
他顺手打了一个过去:没。
“煊哥!”
俞煊听见有人叫他,扭头看见了王皓,“干嘛去了,这么慢。”
王皓挺不好意思的:“耽误了会儿。”
两人上了出租车,王皓跟司机报完地址,瞥见了俞煊的脸色,问道:“不舒服?”
“有点晕。”
俞煊坐飞机那会儿就有点耳鸣,来的时候脑袋就跟团浆糊似的,这会儿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你手臂怎么了?”王皓转移了注意力。
俞煊抬起左手看了眼,小臂上明晃晃贴着一块医用创口贴。
“我妈划的。”
“我靠?拿什么划的?不会是”
没等王皓说完,俞煊就打断了他:“别乱想,没那回事。”
俞煊回想起昨晚上,瞿箐冷静后就回了房间,只留下他和那个男人。
“我也进去了。”俞煊仍然不自在,说话的时候视线都没递给对方,却不料那人叫住了他。
“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俞煊的手臂被花刺刮了道口,上边的血已经干了,能被对方看到属实感到意外。
“刚才向着你妈妈说话了,有没有生我的气?”
“跟你谈恋爱的人是我妈,又不是我。”
对方笑了一声:“但在我看来,你妈妈一个人照顾你确实不容易,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或许需要时间改正。”
在俞煊的印象里,这个人性格温润沉稳,好像从不会发脾气,对瞿箐很好,好到他生命在某一天走到尽头时,瞿箐一下子崩了溃。
“我猜你肯定没记住我的名字。”
这是昨晚对方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俞煊皱起眉努力回想。
尹闻什么来着?
应了那句话一样,怎么着也想不起最后一个字儿,正要憋出来的时候,旁边的王皓见他走神太久,终于打断他。
“我今天遇见你小姨了,跟她聊了两句,但我感觉她好像不知道你要来。”
王皓就住他小姨家楼下。
俞煊看他:“怎么聊的?”
王皓果然说:“许郝在啊。”
他“哦”了一声,后知后觉才回答王皓的问题:“我还没跟他们说。”
但不知道瞿箐会不会跟他小姨联系。
“那你住哪儿?”
“住校。”
王皓愣了一下:“啥意思?”
俞煊懒得解释:“我准备在这复读,就这么简单。”
不出意料,王皓一脸吃惊:“不是,你那里啥好学校没有啊?怎么跑这儿来?”
“问我妈去。”俞煊已经闭上了眼。
十分钟后,俞煊被王皓带到一家网吧门口。
他说:“这就是你迟到的理由?”
王皓:“好不容易我妈不在家。”
王皓他妈管得严,和瞿箐的严法差不多,但不同的是王皓怕他妈。
网吧环境中规中矩,俞煊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晃眼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仙境。
王皓的位置上坐着个黄毛,应该是临时被拉过来代打的,这会儿见人过来自觉让了座。
黄毛走到俞煊旁边的时候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眼。
俞煊看回去了,心情略不爽。
王皓见他没开机,问道:“你不玩?”
“没兴趣。”俞煊从包里拿出一本数学必修二,王皓的目光蓦地一下变为诧异。
俞煊还心想这书挺干净,以瞿箐那洁癖见了指不定都会夸两句。
翻了两页后,他渐渐感到茫然,这都说的什么?
又过了几分钟。
俞煊皱起眉,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把整个必修二的课都给逃了,怎么能这么他妈的陌生。
书被“啪”的一下合上。
俞煊不看了。
不止看不懂数学,就连题目他都读不懂,跟阅读障碍似的。
王皓的一局早就结束了,余光看见俞煊按下了开机键,他问:“咱俩一块儿?”
俞煊还是摇头:“不了。”
接着他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栏输入了一行字:怎样学好数学
入戏好深。
王皓一阵唏嘘,摇摇头接着打游戏了。
俞煊正全神贯注地钻研如何成为学霸,两道眉拧在一起,忽然听见王皓吼了起来:“1号,就在你左边,左边160啊!”
“那么大个人你看不见?”
“靠!”
俞煊看见王皓的电脑屏幕上倒地的小人,随口问:“死了?”
王皓说:“不知道我同学上哪儿拉的人,菜得一比。”
他说着,嘴里脱口而出一句“垃圾”,不用想也知道是冲着对面说的。
接下来的一分钟,半个网吧都响着王皓的破锣嗓子声,引得其他人频频回头看,前台小哥露了半个脑袋出来,估计也是没见过嘴那么厉害的。
王皓还在骂:“说你垃圾怎么了?有本事你就来,让我看看你的拳头有没有你的嘴那么硬。”
俞煊挺佩服王皓的勇气:“你不怕他真找过来?说不定就在隔壁那个网吧。”
他看见王皓颤了一下,应该是没想到这茬。
但话都已经放出去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王皓冲着耳机那边说:“来就搞你,你来呗。”
“”
明显怂了。
俞煊想着骂两句过过瘾,差不多就行了,再骂对面该哭了。
也许是心境变了,他的第一想法竟是息事宁人。
俞煊从王皓手里接过耳机,还不等他说话,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道男声:“搞我?就凭你?”
太阳光从外边直射进来,挺烫人。
这把嗓音震得他耳朵发麻,也很冲,冲到原本浪子回头的俞煊下意识作出本能反应:“来试试?”
“”那边沉默几秒,俞煊想该不是怂了吧,就听见那边道:“行,等着。”
俞煊瞥了一眼屏幕,组队里原本的四个人还真少了一个。
跟王皓说的一样,是挺嘴硬的。
王皓也注意到了:“我日!现在怎么办!”
“等死。”俞煊说着把耳机抛回王皓手上。
王皓属于嘴上能哔哔的那种,真要遇见真枪实弹说干就干的立马就歇菜。
俞煊拉上自己的行李箱:“不走?”
“真走啊?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
王皓想了想,给那拉人的同学打了个电话,对方说那人不是本地的,这才松了口气。
“就最后一把。”俞煊不想惹麻烦,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要排除。
同时脑袋昏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总归还是心里惦记,俞煊朝门口看了眼,没人,转回视线的时候扫到了旁边。
他们这一排人都坐满了,他的位置靠墙,王皓旁边是之前那个黄毛。
再往旁连着数两个是跟黄毛有着异曲同工的红蓝二人组,加上黄毛就是三原色。
年纪不大,吸烟却很溜,键盘也是敲得快飞起。
三原色身上总共的配饰挂件估计比他鞋码还多,在灯光的照耀下,一举一动都能晃瞎人的眼睛。
俞煊突然站起身:“我去厕所。”
王皓“啊”了一声,但想起刚才那茬,他紧张道:“他要是来了怎么办?”
“给我打电话。”俞煊头也不回。
不得不承认,俞煊在刚才那三原色的身上找到了共同点,又仿佛越过他们看见了曾经混着日子的自己。
这一刻产生的共鸣令他抗拒。
水龙头“哗啦啦”响着,俞煊把脸上的水抹掉,液体的冰冷带走了他脸上的滚烫,同时清晰了思绪。
手还放在水柱下无意识地冲着,他抬眼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他的脸没什么血色,像是没睡好,唯独眼神还压着,看着很凶。
左耳的两颗黑曜石耳钉熠熠生辉,透着一股不良作风,外表看着是要比刚才那几个高级点。
俞煊伸手摘耳钉,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友善,但长期形成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深刻到过路的混混都会朝他瞥两眼。
眼里仿佛在说:不是好鸟。
他忽然有点烦躁。
烦了有一阵,被设为某朋克乐队的铃声忽然响了,在狭小的空间里异常刺耳。
电话是瞿箐打的。
“你已经过去了?”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俞煊说:“到了有一会儿。”
“知道了,我找人给你办手续,先挂了。”瞿箐说。
耳边传来“嘟、嘟”声,俞煊垂下手,原地站了一会儿就往外走,自言自语道:“不愧是我妈,说话做事就是这么干脆利落”
出去的时候王皓已经不在座位上了,俞煊心里跟打鼓似的,还以为那人专挑他不在的时候找过来了。
直到他看见王皓给他发的消息。
-我去取个外卖。
俞煊收起手机朝里边走,在路过三原色时,他毫不意外地又察觉到他们丢过来的视线。
看你爹看。
俞煊拉着脸,但又不好跟初中生发脾气,何况是已经被摧残的花朵们。
他抽着烟,加入到烟雾缭绕的行列中,进行着自我调节。
正想着王皓怎么还没回来,明明就几步路的距离——
“卧槽!”网吧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叫声。
俞煊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桌上的手机急促地响了。
“俞俞俞——煊!”门口是王皓的声音。
他这回听出来了,抓过手机站起来,扫一眼手机屏上的“王皓”俩字儿。
手里的烟抖了一下,被他摁进烟灰缸里。
旁边的三人齐刷刷朝他看过来,俞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拖上了自己的行李箱。
网吧门口洒了一地的外卖,他喊了一声:“王皓!”
王皓没回应,俞煊听见另一边传来动静,过去就看见王皓躺在地上缩着,这模样一看就被揍过。
俞煊对这种情形熟悉得很,还没找到那揍人的刺头,忽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人,从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两眼冒光的感觉瞬间就上来了。
这人刺头无疑。
“你就是同伙?”
耳边响起那人的声音,语气很冷,冷到这夏天都能掉冰渣子,还夹杂着一股药味。
“停停停别打有话好好说!”王皓在一旁哀嚎,但谁都没理他。
“你看我像不像你爹?”俞煊二话不说抬起胳膊,找空隙侧身反击。
结果对方的反应更快,一拉一拽就让他没动成,同时脚上一用力勾住他腿,俞煊重心不稳差点往下栽。
下一秒眼前横过来一只手,卡着俞煊的脖子使他被迫朝后仰,电光石火间又回到了刚才的姿势。
唯一不同的是刺头这回曲着腿抵在了他腘窝上,或许是怕他跑。
俞煊一只手被攥着,手腕上传来了从别人手心里递过来的温度,刺头悠闲地夸了句:“纹身不错。”
俞煊在这一刻眼皮狂跳,意识到身后这人不是个软蛋,至少比现在的他牛逼。
脑袋也痛得快炸了。
他又听见刺头说:“不是同伙,那就是个‘野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