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等我爸的老友们都走了以后,天也已全黑。淘气的小星星在蓝幽幽的夜空划出一道金色的弧光,像织女抛出一道锦线。院子里,只剩下我和父亲俩人。我沉思良久后,便把我想与梁南儒交往的事儿同父亲商量。
他挠挠头,似乎表示他得在脑海里搜索一下梁南儒的身影。过了一小会后,他才张着“哦”型的口惊讶地同我说道:“就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位当医生的同学吗?来我家里住了十几天那位小伙子对吧?”
我说:“老爸,你终于想起来了,没错,就是他,他在北京工作。”
说到他在北京的时候,我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生怕父亲一听到北京二字,会马上拒绝,会极尽全力阻挠,会把家里所有的亲人及友人搬来当援手一样的把我挡着,不要让我再去北京。
果然,他额头发起皱来,脸上的表情立刻告诉了我:他不同意。
他默默地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于是,沉默如同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了我和父亲之间。
那一晚,直到临睡前,他都只是沉默着,不愿意再同我多说一个字。
到了第二天上午,我看他还没有要打算同我聊此事的意思。耐不住性子的我只好主动挑起话头。我说:“爸,您有什么想法倒是说出来看看啊?”
我的老父亲一下子火气上来了,他说:“你看看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想继续上学,你怎么不看一看村里与你一块长大的姑娘们,人家的孩子都快比你高了。你现在还想着要继续去北京读博,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安稳下来?读博士,假如考上博士还得要再读三年,你看我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我那老父亲执拗的脾气又上来了,看来,他不想再支持我。
我硬着头皮继续轻轻地问道:“那我与梁南儒的交往您会怎么看?”反正我此趟回来已经做好了要被批评的心理准备。
“想都别想了,我看你要不回村里当个村支书好了。现在很多的大学生都在想着回农村发展,村民们都叫他们村官。”父亲用一副不再打算讲道理的口吻同我说着。“回到家里,有吃不完的米饭,吃的全都是绿色食品,有啥不好?”父亲继接说着。
我说:“爸,您说得都对。可是,咱们能不能现实一点,您女儿我不是那块当村官的料,我管不了人,没人会听我的。”
“怎么不能当了?我看很多到村里来的孩子还只是大学本科文凭而已,你硕士呢咋就不能当?”父亲说。
“爸,您知道我不善于做这样的工作,人要知道自己哪行哪不行,这还是您从小教会我的。”我说。
“那也不能跑北京去啊,那么远,而且那里已经让你栽过一次跟斗了,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再往那里走。”父亲仍然不肯松口。“你到雨城接着找工作吧,要考博也行,但不能远嫁,更不能去北京。”父亲继续说。
“爸,雨城师范大学现在人家要求至少博士学位才能招,我已经去争取过了。所以,想再继续进高校,我得考博提高学历,没别的选择。再说了,我一心只想回大学里教书,别的工作我也做不来,没别的能力了。”我坚定地回答父亲。
“那咱不能降低一下标准吗?比如去专科院校,差一点的总可以吧,或者去教高中生也是蛮好的嘛。人生是自己的,不要太在意别的眼神,那不重要的。”爸爸语气缓和了好多,语重心长地同我说道。
我看着爸爸已经有些心软,知道他一向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对于我的一再祈求,他慢慢地准会同意。
我同他继续说道:“爸,我和梁南儒是这样想的,等结婚以后,就把您一同接到北京去,我和他一块照顾您。他是医生,您跟着我,年纪大了身体上万一有个毛病啥的,他能帮您。”
“唉唉,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始终是要离开的。我是说啥都不管用了诶。想当初就不应该放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去读书,看看吧,你妈不听我的话,把你宠坏了。她倒是好,早早就撒手走了,什么烦恼都不会再有了,丢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而你现在又想着要去那么远的北京。”听得出来,爸爸越说越难过起来了。
我说:“爸,我把您接到北京咱们一块生活,不会离开您的,好不好?”
他说:“爸走不动了,年纪大了,还是留在老家吧。”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落漠感。
“我知道您舍不得离开,也知道老家对您的重要性。但您是我爸啊。”我说。
“杨杨,老家这里埋葬着你的母亲,我要守她。”爸爸说。
“爸,您别拿妈来挡箭牌,您就是犟,像妈常说的犟驴。”我说。
“杨杨,爸爸老了,走不动了,你让我把自己熟悉的邻里乡亲撇下,到北京去又重新认识一群陌生人?总不那么容易的啊。”爸爸说。
“爸,可是现代人都这样过的啊,在城里都是一群老太太老大爷在帮自己的儿女带孩子,他们不还都是慢慢就又认识新朋友了吗。”我继续说道,希望能劝得动他。
“我老了,不走了,不要再说了,我要在老家守着你妈妈。”爸爸的嘴唇颤抖起来。
我本来想牵着爸爸的手到村路上去走一走的,看到他那样子,这个打算在心里取消了。只好改变了主意,在家里静静地陪一陪他吧。
我把背包放回屋里,拿起笤帚开始打算从卧室里扫起地来。扫完两间卧室和堂屋,几乎没有垃圾。父亲平时一个人总喜欢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地,连角角落落也没有灰尘,蜘蛛网这些更不可能有。我看了看房檐上,干干净净的。又想起小的时候,我时常捡些人家丢弃了的盆盆罐罐回来准备用来种花,如果一时来不及摆弄好,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把它们丢掉。母亲总喜欢说爸爸是爱丢东西的大王,家里穷还喜欢丢。爸爸听了总不以为然,说道:你懂啥,把房间收拾干净了才能盛得下福气。
我猛然发现,我沿袭了父亲的这个习惯。
我把屋里少少的垃圾用灰斗装好,走到院子里,准备也扫一扫。看到父亲在他那葫芦架下面舞弄着他的那些葫芦,他站在葫芦架下,斑驳的阳光把他的脸照得影影绰绰,他的背已有些微微地弯曲,有点驼背了。
我拿着笤帚突然怔在那里,好生动的一幅画面。我想象着如果母亲还在,如果此时,母亲能站在他旁边与他一块弄这葫芦那该多好啊!
母亲啊母亲,你为什么走得那么早?走得那么匆忙,匆忙得我来不及为你做一丁点儿事情,来不及为您尽一点点孝心。
爸爸说得没错,您活着的时候总是喜欢宠惯着你的女儿。不会去管邻居们怎么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让女儿干活,可是您却不同,您说女儿生来就应该是用来宠的,粗活重活男孩做,女儿就该好好读书,将来才能有更大的出息。
我们邻居有个叫白玫的姑娘,她父母生了五个女儿,结果一个女儿都不让读书,连小学都不让上过。第六个孩子好歹生了个男孩,从此,他们家里才有了上学的孩子。
我母亲时常心疼她们,说:“女儿落到他们家也真是遭罪,那么小小的孩子就要去放牛,去挑水,去种地,去干各种农活,而在该读书的年纪里却没有书读,没有学上。”
我才想起,白玫是我的结拜姐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见到过她了,不知道她如今在哪儿,她过得好不好,她结婚了没有,她生孩子了吗?她以后会不会让她的孩子上学?
好多个问号顿时充塞满了我的脑海里。
不管如何,我是幸福的,我已经很幸福了。
我的父母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还供我上学,甚至把我供到了硕士,如今我还想继续读博士,也许将会成为一名女博士,将成为男人们暗地里划分的第三种人(第一种是男人,第二种是女人,第三种是女博士)。
我的思维好宽泛啊,一下子竟想起了如此多的往事。
小时候,我记得我也曾羡慕过,羡慕她们不用一大早起来就要去上学,羡慕他们可以骑在牛背上悠哉悠哉地慢慢向田地里走去。而我将要被母亲把整齐的衣裳套在身上,把书包挂我身上,然后千叮万嘱一般地让我好好听老师讲课。
但是很奇怪的是,偶尔闲暇时一块玩儿,她们也不无羡慕的眼神投向我,跟我说:“你有书读多好啊!不像我们,天天地里晒得黑黑的。”
我的思绪越拉越远,想到了很多小时候的玩伴来。
直至于,父亲什么时候走过来接走了我的笤帚和灰斗也没发现,看着父亲转过身去的背影,我茫然不知所措,一下子坐在了葫芦架下的一个小凳子上。
不禁问起自己来,我这么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