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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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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愉快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换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七天时间里,我们相处得多么地欢乐啊。可惜,这样欢快的日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重新回到医院,我们充满了希望。都盼着快快好起来,希望这次你身体的各项优良指标都能这样维持下去。如果身体各项指标都一直保持良好的话,很快你就可以顺利地进行移植手术了,手术后很快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就可以回到我们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回到我们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去了。我想着,我就可以重新找工作了,又可以复习考博了。

    病房里,医生护士看到你,都说你的状态特别好。都在鼓励你一定要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信心。安慰着你等进行移植手术后,身体就可以好起来了。每每听到后你都显得格外地高兴,偶尔还会像个小孩一样欢蹦乱跳起来。

    在医院呆得久了,我慢慢地与周围人的病人家属熟悉起来。病人一波又一波地换着,你的病床也是时常地更换着。但每一次更换,不知道是由于有梁南儒熟人在照顾的缘故呢还是出于凑巧,每一次你都能换到好的病床,都是在最里头靠窗的位置。

    这样子相对来说会方便些。晚上陪伴你时,我可以把陪护床放到最靠里面的那一面墙展开,外面的两位病人及家属是不会往里走进来的。即便是医生或护士查房时也只是在中间那个位置简单地看了我们一下而已,定不会往里走来的。

    病房里的故事,每一个病人家属都可以写成一部长篇巨著,每一个故事都特别辛酸动人。

    像河南来的琳姐,长得美丽动人,皮肤细腻白嫩。据家属们聊天时说到,她的先生很能干,挣得较多。但也因此特别忙碌。每一次来住院进一步治疗时,她都是独自一人来的,身边没有家属,就是在最痛苦最需要人照料的那几天移植手术时,家里也是没有人来的,一个人实在不能行动时,她只能请护工。

    平时她身体情况好时,她就会与我们聊天。她最常跟我讲故事:

    有一个人,本来身上没有什么病,但由于检查身体时被医生误诊了。于是,他天天愁眉苦脸,原本好好的身体,但由于心情不愉快,还真给愁出了重病来,后来医治无效死亡了;还有一个人,本来身体已患了不治之症。但由于心态好,抱着反正都快要死了的心理,不如好好地痛痛快快地活一把。结果半年过去了,他发现他的身体越来越好,再到医院复查时,神奇般地好了。

    这是琳姐给我讲过的最动听的一个故事,我也时常讲给后面入院的病友家属听,希望他们都能讲给病友们听,衷心地希望他们能早日康复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他们听了以后都说,确实啊,好心态很重要。

    可是琳姐却在进了骨髓移植病房后,再也没能返回普通病房。她的生命停留在了那个隔着一层大大的透明玻璃的隔离病房里。那块玻璃窗,实际上只是为了给家属看到病人里头的情况,又方便病人在里头可以看到外头自己家人的样子。可以解表思念而已,它是密不透风的。我们只能靠嘴型来判断对方说了什么话,实在不能对话,就微微一笑了之,无需太多的言语,仿佛互相就可以猜到对方的心声。

    据说琳姐她走得很不平静,骨髓移植没有成功。她挣扎了几天,最后是肾衰竭走了。

    一层厚厚的阴影瞬间罩住了病人家属们的眼睛,我们都在为她惋惜。她那么美丽的一个小姐姐。相信每一个病人家属听到她走后的那一瞬间,首先闪现到脑海里的肯定都是她那甜美的笑脸吧,她那么美好。上天怎可舍得把她留在人世间?

    在重症病房里,一个生命的突然离去,这几乎是太正常不过的了。经常在半夜里,护士医生们便一阵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以及立刻传出来对病人的急救声,再紧接着是静得超乎异常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夜穿透过每一个人心的惧怕,再后来是太平间里师傅推拉着平车到来的声音。过一会,就又会再听到平车离去的声音。

    在医院陪护你将近两年的时光岁月里,这种声音,可以冰冷人的心情。

    其实不用问,我们每一个家属的心都是茫然的。都是怀着一颗祈祷的心在下着赌注一样,我们比谁都害怕遇到人财两空的厄运。

    还有一个小弟弟,才刚中专毕业。他在河北沧州的一个工厂里工作,不幸检查出患了白血病,也是需要骨髓移植的,但他的病属于较轻型的,而且很幸运,他有个身体健康的姐姐与他配型成功。

    他的爸爸长得很高大,身材健壮,看着他姐姐,再看看他的爸爸,让人不由得敬畏起基因的强大来。可是他却长得瘦小,看着他单薄的身体,就不由的联想到沙漠中的胡杨,生而千万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当然,你也可以怀疑我的夸张。

    他叫田君,那一年,他才21岁,由他妈妈亲自陪护着。他的爸爸偶尔也会来,在他需要做重大手术或有重大治疗方案需要找家属商讨的时候。除了这些时候,平常都是由他妈妈陪着,偶尔他姐姐也会来,过来陪伴一两天然后就走了。

    于是很正常的就与他妈妈成了朋友,他会教我做河北的面食。与她一同进护士的洗手间里洗澡的时候,我会帮她搓澡,她也会帮我搓一搓背。然后就会开始聊天,我会很哀伤地道:“唉,昨晚睡觉心里忐忑极了,大半夜的,护士医生那一阵杂乱地脚步声,把我的心悬得老高老高的。”一边说一边用梳子理着自己的发丝。

    一旁的田婶这时就会接过话茬:“唉,人生啊,就那么回事,能有什么办法,到了这里跟进了鬼门关一样,提心吊胆地活着。”田婶毕竟是年长,总能把悲观的事情看开些。

    每次听她那一句:就那么回事,总会不由得联想到王蒙的小说《组织部里来了个年轻人》中刘世吾那个人物形象,他也喜欢说:“就那么回事”。

    呵,才想起,田婶和王蒙是一个地方的,都是河北人。但田婶的口头禅或许仅限于表示对现实无奈地接受,而刘世吾则更深层次地表现了他看透一切,极端冷漠,革命意志严重衰退的官僚主义作风。相比之,偶有时候会接受田婶“就那么回事”自我解嘲一下、来点阿q精神。

    小小的一个护士澡房,常常挤着好几个陪护病人的家属。我们总喜欢一边搓着身子,一边没话找话来充实一下这无奈得连空气都被剥去自由一般的生活。于是,医院里的大夫、护士,病房里的病人、陪护病人的家属都成了我们“茶余饭后”所谈论的对象。像我刚提及的昨晚之事,在这个高危病房里已司空见惯,有时候一天里早、中、晚都会各走一个,心都没办法再慌了,麻木得连麻木都无法再去体会。

    你年纪轻轻被确诊为恶性肿瘤nk/t型细胞病毒,堪称绝症。而田君,白血病,都是需要骨髓移植才可医治的。而骨髓移植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知道这其中之艰难,也并非是万全之策啊,常常人财两空。

    有一天,又是护士发慈悲之日,允许陪护病人的家属到澡房洗澡。田婶手拿搓布帮我在搓背,一边在听我嘟哝着:“你说,前几天才好好的人,咋说没就没了呢,还以为他是咱们这儿恢复得最快的一个了。唉,心揪极了。”我叹息着,仿佛也在叹息着自己。

    田君妈妈摇了摇头并长长地叹了一声:“唉!”这一声,好沉好重,顿时把澡房里所有洗澡的人都给震摄了,眼球不约而同地朝田君妈妈投了过来,投到了我们的身子上。可田君妈妈此时嘴巴却僵硬着,思绪仿佛需要理一理似的,又像在酝酿用词一般。最后她嗫嚅着道:“真是的,他那老婆,就是在前几天还跟着他斗嘴,不知是何缘故,冰厢里他爱吃的食物偏偏取出来当着他的面一件件地扔到垃圾篓里。我们上前劝抯都没用,他呢,也赌气地把针头给拨了,血洒了一地。闹腾得连大夫、护士都来了。唉,你说,咱们陪护的不就是图个他们早日能康复回家吗?咋就整出这一出呢。”田君妈妈慢且悠地说着,还伴着啜泣的嗓音,直至于中途需休场吞了口唾液抹了把眼泪后,缓了缓气息才能接着说:“这姑娘好傻,唉!咱可不能学她,先一心一意地把病治好才是正经,心情要平和地服伺他们才是啊。”

    其他的人也齐口同声道:“就是啊,安安心心地把病治好早日回家。”

    我听着听着挺直身子,朝水龙头冲了冲田婶刚帮忙搓过的后背,身子舒爽极了,像背了几十斤重的担子刚御下后般轻松。“选择了就得勇敢去面对。”然后我像是对旁人又像是嘱咐自己一样的说,坚定且有神的眼睛里满满的自信呵。

    “高杨,你知道吗?3号病床的姑娘回去了。托辞是父亲生病,得回家照料。其实啊,我猜只是个借口,她男朋友要进行骨髓移植,而手术前需进行大剂量的化疗和放疗,据说就算是手术成功以后也不可能再生育了,退一万步想,就是怀了孩子能生下来也是个不健康的。昨晚,看她一个人在楼道里哭,还以为是心痛病人之故,上前去安慰了一番。今早起来就听她男朋友的母亲说,回家去了。我看呀,八成是不会再回来咯。”田婶仍以那种“就那么回事”的沉着姿态慢慢叙说着,神情看似很丰富,但却能异常地平静。

    我静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言语,听着其他人对那姑娘的贬斥。我默默地搓着、洗着身子,人生百态,小小的一个血液病房,皆尽演着。此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坚持,坚持,只有坚持才能胜利!”抬起头看看周围,我们各搓各的身体,压根就没人跟我说话,奇怪的声音不知从何处来。定了定神,低下头仍然搓洗着,可同样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和你的爱情永远都如山花般烂漫,在你有生之年里,给予你爱,给予你温暖,陪着你,不离不弃。”我定了定神也叹了一声:“唉!是山是水,走就是了。”

    临近春节,田君妈妈和她的儿子术后恢复正常可回家调养去了,往后只需每个月按时来检查即可。那天,我帮忙整理着他们的行李,为他们高兴之余,想起你的病,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又崩得紧紧的。

    田君妈妈他们走了,附近城市的、当地的病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回去过年了。病房里忽然空荡了好多,能与之交谈的没几个。每天除了安慰你、呵护着你的心灵外,偶尔的洗澡也没再太多的言语,爸爸的电话频繁地打着,问候着,关心着,日子却一天一天掐算着过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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