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无效试探
新星历1421年2月28日, 帝国最高军事法庭开庭审理一起刺杀王室案件。
前期受到多方压力,军部被迫进行半公开庭审,给世人留下了宝贵的反面教材。
庭审从开始失控到结束, 帝国最强劲的三大势力, 军部、帝科院、圣教,任何一方都没讨到便宜。
终以傅奕洲庭长宣布改日开庭, 大公教会无异议作为结束。
庭审持续整整12个小时,贵族、军部、帝科院、圣教均派代表出席,从早上8点一直审到晚上8点,这次庭审也是人类旧帝国从辉煌走向衰败的重要转折点, 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史称“落日审判”。
但在庭审发生的当下, 吃瓜群众并没有意识到,以后历史系学生上到这一课时会多么痛苦, 更无法想象一场庭审居然能画出几百个考试重点, 而出题老师以各种刁钻的角度考验学生对旧帝国势力的了解程度。
大部分人还沉浸在“卧槽?”“卧槽!”和“卧槽?!”的单一情绪中。
当然,也有例外。
“可惜啊可惜, 没能亲眼目睹王者归来……”
庭审结束之后,在江乘舟的关系疏通下,倒霉的科隆纳副官终于被从牢里放出。
他因“玩忽职守罪”被牵连, 然而任谁都知道科隆纳一个文官,与纯血鲛人在体力上的差距,可能跟医生和金属牛牛的差距一样大。
然而刚出狱的副官,甚至没来得及抱着自己上司诉说委屈,江乘舟就告诉了他一个劲爆的消息。
“什什什什么?!”
副官吓得精神恍惚起来。
江乘舟把他捞出来可不是听他诉苦的, 而是有重要的事情安排他做。
科隆纳副官此时身处一座富丽堂皇的私人庄园里。
金砖琉璃瓦, 玉砌的喷泉池, 泉水伴随着乐声潺潺流淌。庄园内的名画多得像一座博物馆,摆件也全都是拍卖会级别的古董名器。
副官出身于一个姓“科隆纳”的贵族家庭,生活在马尔博罗家族的统治下,经济条件其实不太好。
科隆纳家族祖上驱逐星盗有功,以功勋封爵,不擅长经营家产却死要面子,非要维护祖上的功勋荣耀,不肯降低衣食住行标准,因此经历几代后家底已经极为薄弱。
但作为地主,他们每年向马尔博罗家族缴纳高额的“阶级费用”,只有这样对方才承认他们的贵族身份。
这更令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是以副官其实没见过什么正经世面。
私人庄园每处角落都体现“富贵逼人”四个字,科隆纳深深感觉自己像个刚进城的乡巴佬。
但在诺兰侯爵面前,金钱已经不足以打动他了!
副官反复捧着光脑观看万字庭审记录,一面切换着记者冒死拍下的宝贵现场照片,星际的镜头和像素非常先进,隔老远也能看清每个人脸上最微妙的表情。
因此每张照片都堪称一部宫斗大戏。
唯一可惜的是时寒似乎没什么镜头感,不是背对镜头就是侧着脸,留给镜头的还有一大部分是后脑勺。
不像江乘舟,即便内心遭到十万伏特的暴击,传出的照片都堪比摆拍男模。
副官又细想了一下,认为这不是巧合,时寒的正脸照应该被大量删除过。
唯一有权力这么做的,只有艾利斯公爵——时寒身份疑点重重,楚明远坚决不承认皇叔变成兽人族,其实不难理解,一个万众瞩目的人类贵族摇身一变成了万众瞩目的半兽人,脱马甲后身上都还保留着兽人的外貌特征。
小皇帝能接受才有鬼了。
副官虽然敬畏楚氏皇权,却在心底偷偷持不同意见——他亲眼看见时寒闯进监狱,和南若瑜一起翻了个底朝天。
在科隆纳的认知中,兽人国家的科技水平根本支持不了这种骚操作,但如果对方是时寒,一切就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斯里兰民间流行着一句话:就算天塌下来,侯爵也会想办法解决的。
好在国王对此事摆出模棱两可的态度,据说庭审结束后,奥利维拉四世甚至私底下跟近侍提过一嘴:“毕竟是为星系做出巨大贡献的人,需要的话,朕也会参与到调查评估的过程中。”
至于国王陛下私下说的话怎么流传出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姜易到底是王权下的第一贵族,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副官感慨的同时,也对帝都贵族掌握的力量感到内心畏惧。
“科隆纳中校,您怎么躲到这儿来了,我找了您好一会儿!”
仆人打断了他的思路。
副官赶紧收起手腕上的仿神经芯片智脑,站直身体,一本正经地问道:“怎么了?”
对方道:“到时间了,生活机器人先去了三楼,我没见着您,就只能出来找了。”
副官工作期间偷懒,看得太入迷,连就餐时间都忘了。
不过影响不大,按照前几天的经验,他得在门口等上一两个小时才会开门。
这就是江乘舟派给他的重要任务——验毒、送餐、照顾龙鱼的饮食起居,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阻拦和汇报。
仆人试探性地问道:“都进去五天还没结束吗……会不会闹出鱼命啊?”
副官:“不好说,啊不是,别胡说。”
他努力摆出严肃表情,然而俩人又互看一眼,男人的自尊心深受打击,最终双双长叹一口气。
庭审当天教皇带来神谕,时寒就是他们找寻多年的圣婴。
主教率领一众信徒请求青年对神起誓,带领帝国的子民走向光明。
在那种极端情况下,刚刚脱马的时寒根本就是骑虎难下。
而时寒的做法也令人大跌眼镜。
他当场晕了过去。
南若瑜速度快如闪电,硬是没有让他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记者们纷纷表示——鲛人还派什么赛博朋克刺客啊,他自己行刺成功率可能更高。
时寒发着高烧,发情热已经折磨他半个月之久。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操心各种事——江风眠的、江乘舟的、南若瑜的。
加上他对特殊香料敏感,重重debuff叠加,铁打的小龙人也扛不住。
星际各种研究结果都表明,龙族发情时没有任何理智,龙族的军队甚至会在打仗前给士兵注射诱导型信息素,将他们的血性激发出来。
得亏时寒是个混血,不然根本收不了场。
艾利斯公爵当即决定带他们离开庭审现场。
在门外记者和民众的围堵下,由护卫队打掩护,一辆不起眼的飞艇半途改道,把龙鱼带到一处隐蔽的别墅庄园内。
只可惜男主的势力跟公爵根本没法比,而且江风眠仍在军方手中,江乘舟自己分|身乏术,只能火速将副官科隆纳弄出来干活儿。
所以副官才会出现在这里。
时寒住在某一间豪华套房里。
他和南若瑜几日未出,临危受命的副官每日重点工作就是必须仔细检验送进房的每一道菜。
“都是斯里兰名菜啊,”科隆纳看了一眼菜单,夸赞道:“厨师越来越熟练了。”
仆人得了夸奖,高兴地去厨房告诉厨师。
公爵养着百来名仆人打理庄园,本人却很少来这里。平日里这些仆人们没别的事干,好不容易住进两位贵客,简直拿出了全部的热情来接待。
当然,也可能是看到看到瓜主过于兴奋,毕竟最近热搜屠版的两个人正由他们照料着。
唯一可惜的是时寒南若瑜闭门不出,无人知晓房间里发生着什么。
全靠脑补。
对于江乘舟交代的工作,副官完成得还是一丝不苟的。
他检验完所有食物,并给时寒发了一条信息。做完这些后就无聊地杵在门口,像等待帝王临幸的妃嫔一样等这扇紧闭的大门开启。
仆人们已经依次退下——贵族的喜好千千万万,诺兰侯爵明显不喜欢被过多打扰。
等了好一会儿,科隆纳副官实在耐不住寂寞,于是又悄悄点开光脑,继续津津有味地刷起了星网平台。
不得不说网友十分有才,几天时间就形成了二次创作。
有人漫画、有人拍剧本,还有一个叫林濛的作者,像当初柔弱无助小猫猫出道时那样,将干巴巴的庭审记录转化成一篇狗血同人文。
这样的同人文不止一篇,但这个作者的切入点比较特殊——从鲛人手刃同族的只言片语展开故事,南若瑜不再是坠入人间的纯白|精灵,而是运筹帷幄的大魔王,鲛人的复仇之路刚刚开始,心心相印的伴侣也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
美强惨题材经久不衰,由于角度过于清奇,文章点击很快就破亿。
不过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还有的人边骂边看,科隆纳就是后者——
“胡扯!都是胡扯!作者根本是在抹黑鲛人……坚决抵制无良作者!”
“今天的更新怎么这么短……男主快哄他啊!再不哄就黑化惹!qaq”
“快上床快上床快上床……没有什么矛盾是doi一次解决不了的,假如有,那就两次。”
“苍天啊,原型都睡五天五夜了,纸片人还在‘我虽然很难受但我就是不告诉你’和‘虽然我知道你难受但你不告诉我我就不问’!狗作者急死我了!”
副官看得磕磕作响,猛地一抬眼,发现面前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走廊的灯光倾泻入室,时寒就站在他面前。
科隆纳的小心脏猛地跳漏半拍。
“啊……您……”
时寒脸色略为苍白,不过精神状态好像还行。
他开门让出位置,圆滚滚的生活机器人开进了房间,把菜肴从保温箱里取出来。
副官探头想往里张望,却被时寒重新挡住视线。
他的光屏没来得及收起,被时寒撇见了,依稀看到几个词:同族、罪人。
科隆纳赶紧收起光屏。
时寒淡淡道:“你刚才说什么?”
副官灵机一动,道:“大人问您什么时候方便见个面,有关江风眠的情况想跟您商量。”
不只是江风眠的事,江乘舟庭审后就没再见过时寒。
“他不自闭了?”
副官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应该是已经自闭完了。”
诺兰侯爵给人的印象一直很冷,与南若瑜不谙世事的淡漠不同,时寒的冷仿佛夹杂着狂风骤雪,是能让人在炎炎夏日中感受到天寒地冻的凛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面前凌厉的贵族青年似乎笑了笑。
“告诉他随时都可以。”时寒说。
他确实应该见见江乘舟。
副官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对方的心理,又试图从神色中找出一丝与龙族学生相似的气息。
但或许是学生身份的缘故,“穆寒”更接近于冷眼旁观,好像星际的各种牛鬼蛇神只要到他面前就全都无所遁形。
于是副官立即“啪”地抬手敬了个礼:“是!”
生活机器人做完工作,骂骂咧咧地出来:「怎么什么活儿都要我干!我又不是保姆!」
副官眼睛瞪圆:“?!”
虽然是机械音,但这被迫加班的童工语气似曾相识。
时寒撇了一眼生活机器人,淡定地解释道:“现在的人工智能脾气这么大,你回去跟厂商好好提提意见。”
他吩咐得顺口,副官却应得扭扭捏捏:“唔……是。”
“还有事?”
副官突然一个激灵:“我我我……属下只是想知道,您真的是侯爵阁下本人吗?”
“你猜。”
时寒说完就把门关上。
“……”
门外的副官碰了一鼻子灰,过了半晌才讷讷道:
“这么凶的肯定是!”
门关上后,房间重新暗下来。
密闭空间充斥着普通人闻不到的信息素味,像塞满盛放的蔷薇花,冷冽的暗香将自持的灵魂吞噬殆尽。
床帘全都拉得紧紧的,再往里走两步,就能听见从浴室传出的涓涓流水声。
大床一片狼藉,时寒没心思收拾,他顺着菜肴散发的香气一眼就瞟见餐桌上的奶茶。
那是仆人给南若瑜准备的一杯芋泥波波。
初入斯里兰时,南若瑜好奇摆弄着飞艇上的自动奶茶机,无意间做出了一杯奶茶。
这对于挑食的鲛人来说,简直相当于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南若瑜念旧,芋泥波波也成为他很长一段时间的最爱。
那时候鲛人动辄就使小性子,娇气得理直气壮。却又仅仅因为时寒一句话,他连夜从斯里兰赶到德卢斯,跨越千万星辰只为见自己。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懂事了呢?
时寒回想。
脑海中的记忆不断往前推,一直到停在入学第一天。
深秋的校园里,时寒对南若瑜说:“人们记住你是因为你做过什么,而不是因为你像谁。”
鲛人似懂非懂的眼神,撞入了时寒心底。
诺兰侯爵和沈念的故事传得满星网都是,就算沈念烧毁画作,网上也还流传着许多照片。南若瑜一直清楚,时寒救走他是因为这张脸,和一场荒诞的误会。
假如其他人能因为自己做的事而记得他,那么时寒也一样。
南若瑜希望能与他并肩而战,而不是始终在深海里仰望对方。
时寒手指轻触桌面,就在他身后几米远的距离,悬浮光屏闪烁几次后,消失在空气中。
那上面的是庭审记录和供词,依靠整个庭审的询问质证过程,不难还原出他们春训汇合前的那一段“空白”时期。
南若瑜在浴室里待了很久,久到时寒以为他又睡着了。
等他擦着头发走出,脸颊上的红晕还没褪去。
时寒正站在窗边,床帘被拉起一半:燃烧的余晖落尽,夜幕呈现出一种神秘的蓝紫色,就像眼前充满谜团的青年一样。
餐桌上方亮起一盏暖黄的灯,是整个房间唯一的光源。
南若瑜有意无意地朝书桌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屏幕已经灭了。
他轻声问道:“菜要凉了,你还没吃吗?”
时寒说:“等你。”
南若瑜便不再追问了。
他又瞥了眼床头柜,上面散落几支抑制剂的空针头,江乘舟派人送来的药已经全部打空了。
南若瑜的脸颊又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
昏迷是假,借着发情将自己隔离起来寻找应对之策才是真。
时寒招呼他坐到餐桌前,一边整理餐巾,一边说道:“……我确实没想到赫连薇竟然连这种弥天大谎都敢撒。”
按照原来的剧情,圣婴的身份直到江乘舟登基都没能确定下来。不过在星际争霸的过程中,男主曾经听取谋士的建议,给自己搞过一套累的“救世主”人设,得到星际许多民众的拥护。
那段时间确实有传闻,说江乘舟就是当年教皇指示出的圣婴。
男主为了江山大业,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直到登基后才所有表示——新帝惊讶地提出自己从未听说过这回事,并义正言辞声明新帝国的王权受到监督,不仅政教不合一,还要赋予圣教和新设立的元老院监督皇权的职责。
至于传说中的圣婴,新帝将继续支持圣教在星际中寻找,只要不是他就行。
打一棒子给颗糖,江乘舟就这样把烫手山芋给扔出去。
开什么玩笑,老教皇死都不安生,一句预言就给全人类画了个大饼,导致圣婴成了人们等待数十年的希望。一旦承认身份,宗教狂热分子以及极度渴求精神力的人们就会要求他做出什么,改变全人类的未来。
假如江乘舟成为“圣婴”本婴,那么他能做什么?无非也跟旧诺亚帝国一样,表面安抚民众,背地里做精神力的临床实验。
时寒此时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更糟糕的是,诺兰侯爵的势力已被蚕食得七零八落,权力系统不会因为一个人死亡就停止运行,现在话语权掌握在圣教手里,时寒连安抚民心的能力都没有。
南若瑜戳开奶茶吸了一口,心情似乎好些了。
时寒细致地研究庭审资料,南若瑜虽然嘴上不说,内心还是有些焦躁。
眼看着时寒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法庭上泰然自若的鲛人坐不住了,一溜烟儿躲进浴室久久不肯出来。
他甚至觉得最高军事法庭根本不算什么,这里才是自己的审判场。
时寒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怎么看?”
南若瑜叼着吸管,下意识答道:“嗯?什么?”
他根本没在听对方说什么。
时寒挑起眉梢疑惑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拇指划过嫣红唇瓣,擦去他嘴角的奶沫。
时寒指腹上覆盖着一层枪茧,一点也不像娇生惯养长大的贵族。
他在南若瑜反应过来前就收回手:“发什么愣?糖加少了?”
南若瑜摇摇头,“加多了。”
唇畔仿佛还残留着热度,可恶的始作俑者却自顾自地切起了牛排。
南若瑜睁大了漂亮的眼睛看他。
过了一会儿,时寒觉得这么装死也不是个办法。他轻微叹出气来,道:“你说离开监狱就告诉我的,是这件事?”
南若瑜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思绪一瞬间就被他的话带回到依偎在拥挤的监狱盒子里的那几天。
监狱漆黑,嘈杂的鼾声十分煞风景。
南若瑜赤足蜷缩在角落,腿上盖着时寒的外套,内心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不同于在小世界里东躲西藏的惊慌和深海之下的孤独,那一刻鲛人心里清楚,不管外界还有多少未知的危险,不管身处何地,时寒都一定会排除万难找到自己。
暖黄和煦的灯光自头顶照下,在他们身上投出一层淡薄的光晕。
南若瑜很想告诉时寒,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叫南星,他来自更高维度的空间,是象限世界亿万数字程序中的一个bug,躲在星际芸芸众生之中。
南星因“秩序”而生,用破坏力量组建灵魂,存在的意义就是挑战无上权威,直到自己打败对方,建立新的“秩序”,又或者死在对方的剿杀之下,消失在宇宙中。
假如没有遇见一生的挚爱,他不会拥有更多的渴求。
清脆的铃铛从灵魂深处响起,铃声如潺潺流水,伴随着清风跳跃而来。
「……无论贫穷或者富有……健康或疾病……至死不渝……」
「我愿意。」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南若瑜回过神,时寒已经停下手中的餐具,耐心等他回答。
鲛人微笑起来,浅金眼眸中似有隐秘的火光在跳动,他轻声说:“是呀……”
时寒得到了肯定答复,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后悔吗?”
南若瑜:“不后悔。”
时寒动作轻顿,过了半晌,他才道:“说实话,倘若是我,未必能做得到这些。”
南若瑜嘴唇渐渐抿成一道直线,手指也蜷曲起来。
时寒却跟没看见似的,重新切起了面前的牛扒,同时继续说道:“不怕你笑话,其实我经常感情用事,”说罢,他掀起眼皮,见若瑜讶异地睁大眼,时寒自嘲地笑了笑:“别听网上那些人乱评价,什么算无遗策,搞得我跟台计算机似的……”
南若瑜终于被逗笑了。
“早年我做事不够深思熟虑,想着反正没人能管我,但凡我做什么,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倒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声名远扬之后,特地跑来触霉头的人就跟着变少了。”
“不过我偶尔也会想,或许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我可能会换一种方式解决。”
无论是楚明远的教育问题,又或者是时寒与沈念的那段孽缘。
南若瑜垂下漂亮的眼睫,专心地盯着手里的芋泥波波看,好像要从那里面盯出一只小龙人似的。
时寒无奈道:“当年我跟纪凛怄气,老头子背着我拉拢一区贵族,他越想让我联姻,我就越要找个人气他……”
南若瑜额角一跳,凶巴巴道:“所以沈念送上门你就来者不拒?”
时寒“啧”了一声,摸了摸鼻子:“你这么凶以后没人要的。”
南若瑜更生气:“你敢不要我我就鲨了你!”
时寒忍不住笑了,南若瑜见他笑,情绪也跟着放松下来。
时寒这时才伸手揉了揉他微湿的银发:“他们早在被注射退化液时灵魂就已经死去了,身体器官的运作只为更长久地用于实验操作,虽然我很难做到像你这样理智,但倘若是我自己,与其毫无尊严地活着,我宁愿体面地死去。”
南若瑜忽然攥住时寒的手掌,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掌心轻轻蹭着:“你不会死的。”
时寒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双浅金色的眼眸望进灵魂的深处。
他作出承诺:“不管以后你在哪儿,只要你叫我的名字,再难我也会来见你。”
就像地底监狱那样。
“但你得答应我,以后遇到任何事情,无论你决定怎么做,都必须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听到没有?”
南若瑜怔怔的不说话,似乎还没有消化他刚作出的承诺。
时寒捏了捏他的脸:“听到了没有?敢食言的话我就不要你了。”
漂亮的脸蛋都被他捏得变形,南若瑜挣扎着从魔爪下逃出,嘴里咬着芋圆小丸子含糊道:“知道惹……”
时寒这才罢休。
一顿饭吃完,鲛人的心情明显明朗了许多。
都说饱暖思那啥,深海鱼的习性却和人类不太相同。南若瑜吃饱喝足就会变得懒洋洋,不想动,黏人又霸道。
时寒替他洇干了发梢的水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瞧着小菲和寻常的人工智能好像不太一样,她的浏览记录多数与军事有关,但记忆库里却没多少内容,她和菲林娜是什么关系?”
南若瑜这会儿被捋顺了毛,舒服得像一只被挠中下巴的猫咪,眼睛都眯起来。
他老实交代道:“小菲就是被我偷出来的菲林娜呀。”
鲛人嗓音轻快慵懒,嘴角是勾起的,餍足中带着一丝引诱。
虽然早有猜测,但当确认了这一消息后,时寒的脸上还是掠过些许愕然。
菲林娜被南若瑜秘密带走的时候,时寒还躺在医疗舱里进行漫长的排异修复。他还以为南若瑜养的电子宠物叫南瓜,等他见到真正的小菲时,穆尔列斯叛乱都已经平定了。
因此时寒总觉得这期间有些什么不太对劲,但又不太说得上来。
他紧张道:“所以小菲的‘本体’还在军方手里?”
南若瑜对“本体”这个说法感到十分新奇:
“原本也不需要什么载体,她存在于每一颗电离子中,无所不至,只有你们人类才总想着高等智慧体必须要与自身接近,给人家弄出一个具体形象……”
时寒顿时啼笑皆非:“你还不是一样给她换零件,弄得跟个挂件似的,天天带在身边。”
鲛人打了个哈欠,困倦道:“不一样,我无法阻止他们摧毁菲林娜的主机,只能将她的一条源代码抽出。她还小,必须做出约束,否则像她这样的人工智能……唔……应该叫超级智能才对,年幼时到处乱跑容易引发动乱,迟早会被人抓住。”
这话倒是一点没说错,菲林娜把整个帝国军部耍得团团转,来去如出入无人之境,简直堪比炮舰型星际武器,一旦落入哪方势力手中,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来。
鲛人雪白的睫毛扑扇扑扇地眨几下,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我是她的监护鱼。”
时寒被他逗笑了,故意道:“你这样违反了《星际人工智能安全法》,你赋予她的权限超过了帝国律法的限定。”
南若瑜嘴里嘟囔道:“那又怎么样,你会把我抓起来吗?那我就在这儿,你抓吧。”
时寒哑然。
情绪放松的南若瑜倚在爱人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充满蔷薇香气的房间温暖而昏暗,时寒低头亲吻他光洁饱满的额头,睡梦中的南若瑜还唤了一句:“时寒……?”
“我在。”
听见熟悉的声音,南若瑜便又满足地沉睡过去。
但他做了一个噩梦。
南若瑜梦见自己满身鲜血站在悬崖边。万丈深渊下海浪汹涌翻卷,无数同族从白沫中探出惨白的手,似乎想要攀爬上悬崖,将他一起拖拽入暗无天日的海底。
银白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包裹着南若瑜单薄的身体。
乌云压得极低,雷电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渔网铺天盖地而来。
他回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时寒。”
身后的男人却用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冰冷目光审视他。
“你给人类带来了灭顶之灾——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我不是……”
南若瑜想辩解,蓝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天上的水闸打开,狂风挟裹着倾盆大雨而至。
他想要逃离这里,却迈不开腿,硬生生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定在原地!
金色圣光从厚重的云层中透出,南若瑜清楚地听见一声叹息:「……这世界总让我感到失望……」
他记得这个声音!
南若瑜忽然浑身颤抖起来,胸口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远方,海面只剩下白茫茫的泡沫和令人作呕的腥味。
就在这时,悬崖不堪洪水侵蚀坍塌,地动山摇见,南若瑜再回头想要找寻那一道身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坠入深渊。
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人。
下坠时,那双漆黑的眼睛还冷冷地盯着他。
“不要走!”
南若瑜无声地呐喊,却被束缚着一动不能动。
不要留下我……
苍穹之上的叹息再度出现:
「……当我使云彩盖地,必有虹出现在云彩中,我便几年我与众生灵活物所立的约,教水不再泛滥、毁坏一切有血有肉的物了……[1]」
南若瑜是被什么东西给|丁页|弄醒的,醒时眼角还泛着湿润。
做噩梦了。
他攥紧了薄被,努力平复呼吸。
帝都星气候和斯里兰一样冷,或许因为这颗星球由合金构成,南若瑜觉得这里比金都冷多了。然而盖着一层薄被还是出了身汗,身体上像被铺了一层岩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喜欢这里。
南若瑜心跳得很快,好不容易平复住呼吸,伸手就摸到了伏在胸口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迷茫道:“时寒?”
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时寒克制又委屈的回应:“嗯。”
“抑制剂用完了?”
时寒闷闷地回了一句:“嗯。”
“很难受吗?”
又是一声委屈的:“嗯。”
南若瑜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他吻了吻时寒发烫的耳尖,手从他的脸颊挪移到蹭开的领口,嘴里轻声安慰道:“没关系,你还有我呀……”
幸好,我也还有你。
————看!天上有架大灰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