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
安然正忙着喘气,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缓了缓,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楼群,“就在前面,鹤岛家园。”
顾铭屿:“我家也住那边。”
安然一愣,紧接着瞪着眼睛笑了笑,“这么巧吗,顾队你住几号楼啊?”
鹤岛家园是近几年才刚刚完工的一片商品房,在这个繁华的城区里还算年轻,到现在住户也都没有住满。
顾铭屿看了她一眼,“二楼。”
女孩眨了眨眼睛,话音上挑,似乎是真的很惊喜,“那我就住你旁边哎,我在三号楼。”
顾铭屿看见她这幅呆头呆脑还有点傻乎乎的样子,几乎和办案的时候判若两人,不知道是觉得好笑还是什么,勾了勾唇角。
安然不知道又想起什么,往前跨了一小步,刚才跑了半天,现在嗓子里感觉黏糊糊的,她先轻咳了几声,“那下次你再夜跑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吗顾队?”
顾铭屿不置可否,甚至没说话。
安然接着说,“我肯定能跟上你的。”
两个人站的位置后面正好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顾铭屿淡淡开口,“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便利店里没什么人,他出来的很快,手里还捏着一包烟和两瓶水。
“接着!”顾铭屿刚从门口出来,还没下台阶,就拿着手里的一瓶朝着面前那人扔过去。
安然没反应过来,歪歪斜斜的接住扔过来的矿泉水。
正准备打开,目光瞟到顾铭屿手里的那瓶水——大概是凉的,上面还带着一层水雾。
瓶子是正常大小,但是在顾铭屿宽大的手掌里有一种奇妙的透视感。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动声色的把他手里的冰镇矿泉水抽走了,又在他疑惑的目光里把自己手里那瓶常温的塞了进去。
做完,仰起头,十分淡定的开口,“顾队,你胃不好,不能喝凉的。”
顾铭屿一顿,把手里捏着的烟盒撕开,拿了一根叼在嘴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是秦哥跟我说的。”安然打开瓶子,回答的模样十分乖巧。
顾铭屿轻笑一声,从兜里翻出打火机,嘴上没说什么,心里默默给秦凯记了一道。
“还跟你说什么了?”他声音淡淡的,伴着混合着尼古丁的烟雾,站在灯光下,整个人看着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安然捏着塑料瓶,老老实实的开□□代,“还跟我说你那个钥匙上的小鸭子是怎么来的。”
嗯,他这月奖金别想要了。
安然说完,抬头看了看他,似乎是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表情变化,又把目光移开了。运动后血液充盈在脸部,又在灯光的加持下显得整个人异常红润,她小口换完气,仰头喝了几口水。
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儿没再继续说话。
夏夜的晚风里还夹杂着一点浮躁,知了顺着粗糙的树干爬上树梢,此起彼伏的蝉鸣夹杂在晚风里一阵阵的从两个人中间吹过,把安然额头上汗水吹干了一大半。
顾铭屿眯了眯眼,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片刻后,终于开口道:“安然,在我们侦破的案件中,不是所有的真相都是非黑即白的,人类的情感,犯罪的动机,有很多东西会交织成一个网,体系庞大又很复杂,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
他装作无意间开口,说完这些后轻轻吐了一口气。
安然好像听懂了他这些铺垫的话语背后想要表达的内容,眼神里没有刚才偶遇时的惊喜和看似傻乎乎的表情,又恢复到了办案时的沉静,“我明白,顾队。”
她抬头,同样装作无意间开口,“我之前上中学的时候玩过一个解密类的游戏,有一句话我一直记忆深刻,游戏里说‘在无论多么残酷的真相面前保持绝对的正义,是我们这类人最基本的准则’。”
顾铭屿压沉了嗓子,“你都知道了?”
安然轻轻“嗯”了一声,随即笑了笑,“顾队,我是单纯了一点,但是我又不傻。”
顾铭屿被噎了一下,但情绪依旧没什么起伏。
“我和姜哥也算不上有多熟,只是之前一起办了个案子,他觉得我算是有点天分,想把我留在分局。”
这还是安然来了市局之后第一次承认自己有天分,顾铭屿忽然觉得有点新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安然似乎是没注意到他的注视,继续说,“顾队,你刚刚说,并非所有的真相都是非黑即白的,在刑事案件中,很多事情往往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是因为我们出于人性,站在情感的立场上在思考。”安然语气淡淡的,两只手交叠握着那瓶水。“可是在法律面前,错了就是错了,法律就是抛开这些情感和动机的最后一道底线。”
顾铭屿挑了挑眉毛,分不清明暗的眼神闪了闪。
不知道是有点意外还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现在的感受有点复杂,好像终于能理解一点陈铮当时硬把她塞进刑侦队的动机了。
真正出色的刑警一定见过够多的生死,看过够多的离别,一定在直面过血淋淋的真相后,才能在人性本能的善良和同情后面还依旧保持着一种执法者的理智。
很多道理对他来说,也是花了几年的时间才慢慢沉淀出来。
顾铭屿手腕抖了抖,丢掉手里还剩大半截的烟头,转头迈上水泥路。
安然没反应过来,嘴里含着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愣着干嘛?”顾铭屿脚步一顿,转头冲她说,“别掉队研究生。”
顾铭屿肩宽腿长,步子迈的又大,完全没有一点怜香惜玉想要停下来等等她的意思。安然跟着他跑了两圈,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和体力好像都被人一起榨干了,恨不得能手脚并用。
她为自己刚才口出狂言,想要和他一起夜跑的话语感到懊悔无比。
高速无氧运动的恢复对她来说需要很长时间,一直到洗完热水澡爬上床,安然依旧觉得自己胸腔隐隐作痛。应该是刚才跑步的时候呼吸频率不对,吸气和呼气都太猛了。
她原地翻了个身,想让自己被榨的所剩无几的意识浅浅放松一下。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开始响铃,突兀的英文歌回荡在整个卧室里,每个音节都显得极其的不合时宜。
安然皱皱眉头,支棱着自己几乎是重新组装的各个身体零件,又硬着头皮从床上爬起来。
“喂?然然。”方靖那边好像是开着电视,背景声音很嘈杂。
“怎么了妈?”安然握着手机,在床头垫了个枕头又靠了回去。
“哎呀,我这不是想你了吗,想打个电话问问你。”方靖笑了两声,又接着问,“哎对了,你明天几点下班啊?”
“六点。”也许是还没从运动完的后遗症里缓过神来,她声音有点闷闷的。
“啊,六点啊是这样,明天呢妈妈有个朋友想跟你一起吃个饭,妈妈一会儿把他联系方式给你,明天下班后你联系他?”
方靖这个话说的很很含蓄,似乎还带着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安然很快嗅到了一丝不对劲,撑着身子往上坐了坐,随口问道,“您这朋友男的女的?”
方靖又笑了两声,压低了嗓子,“男的,可帅一个小伙儿。”
安然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觉得有点好笑,“妈,我才二十四岁,您就这么着急把我卖出去吗?”
“啧,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把你卖出去啊,妈这是先下手为强。”似乎是电视的声音太吵了,方靖转头嚷了一声,“老安,把声音调小点,跟你闺女说活呢!”
安程文无声的骂骂咧咧了一会儿,还是乖乖把声音关上了。
嚷完,又重新拿起电话,语重心长的开始说,“那男生啊妈已经替你把过关了,人长得帅,而且很有能力,说是什么什么哪个公司的高管,总之真的很优秀,追他的人可不少呢。”
安然动了动嘴唇,正打算再反抗一下,然而先下手为强的方女士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我也给他看过你的照片了,人家小伙子对你挺满意的,说是先见个面熟悉一下,我也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套路,反正你看着来啊,要是约会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就问问妈。”
方靖算得上是个很开放的家长,从小对于“早恋”这个问题就表现出了比安然还要不淡定的态度。从小学开始,哪个男孩子长得帅哪个男孩子学习好他心里比安然还要有数。高中的时候有个隔壁班的男生斯斯文文的,对安然又有点意思,方靖甚至开始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助攻。说什么感情要慢慢培养,恋爱要细水长流。要不是安然对着高考和学习有着坚定地信念和决心,就以方靖这个着急的态度,她估计都当姥姥了。
“妈”安然话音刚刚吐了一半,又被方靖着急忙慌的打断,“哎呀不管怎么说你先去见一面嘛,实在不行当朋友也行啊。”
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安然翻了个身,退而求其次,“真的?那我就去见一面,说好了,就见一面。”
“对对。”方靖语气十分愉悦,“就见个面吃个饭嘛。”
安然无奈的妥协,“好吧。”
即使心里不情不愿的情绪达到了定点,第二天晚上安然还是按时赴约了,毕竟头天方靖兴致勃勃的跟人家说了,她放了人家鸽子也不太礼貌。
男人确实长得很好看,五官立体,眉眼分明,儒雅中带着英气,笑起来的时候又很温柔。
安然坐在他对面,不知道是椅子不舒服,还是乳酸堆积导致的腿太疼,她现在有点如坐针毡,好像坐的不是椅子而是铁板。
男人很礼貌的笑了笑,开口道,“安小姐你好,我叫江书白,是方阿姨介绍过来的。”
安然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在父母的逼迫下来相亲,但是一个“介绍”打破了她的这种不想承认,单方面的让她感觉椅子更烫了。
安然也十分礼貌的笑了笑,“江先生你好,我妈妈应该跟你说过我的情况了吧?”
“说过了。”江书白把两只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方阿姨告诉我安小姐是个警察,一份很光荣的工作。”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在海城工作,是财务部经理,平时不算太忙,收入也比较可观。”
安然实在是不知道回点什么话,两只手凑在一起开始抠自己的指甲。似乎是觉得沉默不太好,还是回了一句,“看得出来江先生很优秀。”
“没有没有。”江书白低笑了一声,转了话锋,“安小姐我能直接叫你安然吗?”
安然一顿,点点头“可以。”
得到了许可,江书白话音里依旧是满满的礼貌,“安然,你现在对恋爱有什么看法吗?”
安然愣了一下,差点被他这么直白的问题吓了一跳,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用委婉的方式开口,“江先生,实不相瞒,我现在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我今天来这里其实是因为我妈妈。”
似乎是没料到安然回答的也这么直接,温文尔雅的礼貌在江书白的脸上凝固了一秒,然后他轻声笑了一下,“我理解,可能阿姨比较着急。”
安然:“嗯,所以就当认识一下,做个朋友吧。”
江书白的目光沿着女孩面容娇好的五官游走了一遍,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十分大方的一点头,“好啊,能认识安警官这么优秀的朋友也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