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
楼梯间没有灯,只有安全通道的标识闪着绿色的光,这一点点幽深的光亮回荡在狭长的走廊里,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此时此刻显得诡异又荒唐。
秦朗迈下最后一阶台阶,台阶下面是一条通道,走到尽头,则是一扇铁门。
他忽然弯了弯唇角,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缓缓开了锁。
像是怕惊动谁似的,动作小心翼翼,连推门的时候都异常的轻柔。
“我来了。”
然而屋子里空荡荡的,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秦朗毫不在意,他又将衬衫的口子解了一颗,换好鞋,向屋子里走去。
屋里的装修很干净,也很讲究,乍一看,像是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而屋子的主人时尚又有品位。
秦朗笑着走向卧室,他经过的地方,到处放着杨晶晶的照片——茶几上,衣柜上,书架上,仿佛杨晶晶就跟在他的身后。
暴雨如约而至,狂风卷起豆大的雨点,打在刚刚建成骨架的建筑物上,铿锵的雨点奋不顾身的朝着钢架上撞过去,发出“叮——叮——”的声响。
巨木招摇,雨水被风掀起如浪潮模糊了整个城市。
此时此刻,只有这间地下室里,透露着一股诡异的岁月静好。
秦朗喘了两口气,身子歪歪斜斜的向床上倒去,昂贵的布料被他压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褶皱。
他却像毫不在意一样,撑着身子缓缓侧过身来,静静的注视着面前那朵开得正盛的向日葵。
秦朗握住花茎,小心翼翼的舒展着被床单挤得发皱的花瓣。而后,俯下身,落下温柔的一吻。
带着无限的眷恋与亲昵,像是某种仪式一样。是告别,也是重逢。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终于浮现出来了那张脸。
首先,是田淑萍的,那么温婉,那么善良,总是习惯性的将自己柔顺的长发别在耳后,冲自己释然的笑笑。
她总是会把自己揽在怀里,对自己说,“小朗,不要怕,有妈妈在,妈妈会保护你。”
像是一场梦,梦的尽头是一道白光,田淑萍站在白光里朝着他伸出手。
“小朗,和妈妈走,妈妈带你走——”
秦朗愣了愣,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还没有碰到那记忆中的温热与柔软,手指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再睁开眼睛,是田淑萍被人压在身下,任人欺辱。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发丝凌乱的缠在一起。
“妈妈”
“小朗闭上眼睛”田淑萍哽咽着,冲他摇摇头。
秦朗在梦中惊醒,痉挛的疼痛让他本能的缩在一起,指尖陷进柔软的床垫里,因为用力,指节都染上一片苍白。
他微微睁开眼,看见戴在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来的,是微笑的杨晶晶。
“秦医生,你说,人真的可以遗忘痛苦吗,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法生一样吗?”
“会的。”秦朗从背后拥住她,“我会找到办法的。”
“秦医生,我想去看海。”
“好,我答应你。”
秦朗动了动嘴唇,意识像流沙一样从指尖消散,灵魂被一点点剥离躯壳,而瓢泼的大雨宛如一曲华丽的乐章,为这场盛大的仪式庆祝着什么。
只剩下无尽的梦——
·
十几分钟之后,警车和救护车顺着泥泞的道路呼啸而来。
“快,地毯式搜索这片工地,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几十号警员收到命令,转身投入这场疯狂的暴雨里。
一时之间,原本空旷的工地到处闪烁着红蓝交错的警灯,强光手电筒将这里照射的恍若白昼。
等了片刻,在人员交错的混杂声里,终于传来一声短暂而有力的呼叫——
“顾队,找到他了!”
“在哪?!”
“c栋地下一层,这里有个房间。”
顾铭屿迈开脚步,抓着对讲机朝着目标地点一路狂奔过去。
医护人员接到指令,迅速赶往地点,将秦朗运上救护车。
屋子里开着一盏昏暗的小灯,地上孤零零的躺着一个药瓶。
安然俯身捡起来,放在物证袋里,朝着顾铭屿递了过去,“和杨晶晶服用的安眠药是一样的。”
顾铭屿接过来看了一眼,又转身拿给了身后的技术人员,冲着对讲机命令道,“所有人,把这个地方搜一遍,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
屋子里没有窗户,昏暗的灯光打在墙上映射出了晃动的影子,像是在述说着什么秘密,但秘密却永远被封在了这里。
“顾队——我——有——”对讲机里传来路野断断续续的呼叫声,大概是受信号影响,有很严重的杂音。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顾铭屿往门口的方向站了站,路野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顾队,我这里有发现。”
“什么?”
“我”路野握着对讲机组织了一下词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眼前看到的这个景象。
“你什么?”顾铭屿还以为是信号不好,又往外走了两步。
“哎呀老大你自己看吧。”路野放弃调动自己本来就稀缺到极致的词库,干脆拿出手机播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地下室的信号不太好,再加上路野的手机摄像头不知道沾了点什么东西,传来的画面雾蒙蒙的,实在是感人。
要不是顾铭屿的视力还算是不错,真分不清这手机屏幕上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什么东西?椅子?”
路野跨过脚下的障碍物,把手机凑的近了点,“好像是电椅,上面插着好多电线,还连着好几个屏幕。”
“应该是心理治疗的时候用的。”安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他走过来,在背后冷不丁的开口。
顾铭屿倏地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动静儿?”
安然:“”
她好像没想到顾铭屿这样也能被吓到,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顾队,我不是故意的。”
顾铭屿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手机屏幕外不知道谁叫了路野一声,他小跑过去交涉了几句,冲着屏幕那头的顾铭屿汇报,“顾队,发现了高子恒和刘晓云的诊断报告!”
“哦,还有秦朗写过的信!”
夏天的雨,来的猝不及防,走的也猝不及防,前前后后加起来下了总共不到二十分钟,就夹着尾巴偃旗息鼓,顺带着下雨前的那点闷热全都逃的无影无踪。
虽然下的时间很短,但是雨势来的实在是迅猛,把这一片地都浇透了,雨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泥坑,尤其是在黑咕隆咚的晚上,每一脚踩下去都像在扫雷。
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排查,在这一片看似空旷的半成品建筑里搜到了全套的证据。
秦朗和每个人的联系记录,以及通过电椅对他们进行“治疗”的实验记录。
怪就怪他记录的实在是太严谨太全面,想不作为证据都难。
顾铭屿挽起自己被泥水浸湿的两条裤腿,露着半截小腿,拿着手电筒,照了照留在楼里的警员,拿起对讲机,“那什么,差不多了可以撤了——”
刚转过身,就看见秦凯在自己身后,正在以一种十分优雅的姿势躲避着地上的水洼,抬头看见顾铭屿这造型,没忍住笑了两声。
“干嘛呢你这?捞鱼呢?”
“啧。”顾铭屿轻轻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了看,“这衣服算报废了。”
秦凯对这种富二代子弟如此奢靡浪费的行为不予置评,“我刚刚发现那片集装箱房里有几个在这看守的工人,他们看见秦朗来了,我去做了个笔录。”
“行。”顾铭屿点点头,抬手扯了扯自己湿乎乎的衣服。
秦凯有点不放心,“幸亏来得及时,不会出事吧?”
“不知道。”顾铭屿抿抿嘴,跑了一晚上一口水都没喝,现在嗓子有点天干易燥的趋势,“他那个量已经可以致死了,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你说他这是何苦,前前后后劝了那么多人自杀,这回到好,把自己也给劝死了。我真不理解他们这种搞心理学的……都是精神洁癖吗,为什么这么偏执呢?”秦凯在旁边发表了一通结案感言,还没表达完,安然就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开始汇报。
“顾队,这片都搜索完了,已经没什么了。”
顾铭屿正准备说什么,一转头,目光在她身上停住,话语迟疑了两秒。
刚才来的时候雨下的正猛,所有人从头到脚都被淋了个透心凉。安然今天穿了一个短款修身的t恤,被雨水浇了这么一通,本来就不算宽敞的布料紧紧贴在她身上,顺着女孩纤细的腰身勾勒出一个轮廓——这穿法忽然间就变得欲盖弥彰了起来。
顾铭屿抿着嘴,打开身后的车门,随手拽出来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外套,往她身上一罩——
“穿上!”
顾铭屿这给人递衣服的手法实在是太狂野,衣服整个蒙住了她的脸,遮的严严实实,安然眼前一黑,手忙脚乱把外套取下来,拿在手里像捧着个烫手的山芋,“你……你不穿吗顾队?”
气息顺着顾铭屿即将冒烟的嗓子眼一路爬上来,又顺着牙缝被硬生生的挤了一下,最后发出了“啧”的一声,“让你穿上就穿上,哪儿那么多废话。”
说完,大长腿一迈,秀着着自己下半身“捞鱼专业户”的奇妙穿法走远了。
留下安然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秦凯笑了笑,“快穿上吧,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