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祝你
闷黄的调性将江浅之笼罩在虚幻的暖意里,目送他的车一点点开进小区。
没有调转回头的可能。
该死的委屈在胸腔内乱窜了一番久压不下,风环抱着她,衣物柔软的布料紧贴她的腰肢,力道大得让人觉得几乎要站不稳。
瓶中的白沫消减到只剩平静的水面。
她好像搞砸了。
一步又一步从街边台阶旁迈回公交站台,夜深人静,不会有公交停在她面前。
更不会给她一个漫无目的上车的理由。
江浅之在站牌前不知坐了多久,久到时间的概念被模糊,每一分每一秒都没了具象化的形状。
仅凭直觉来看,沙漏即将再次翻转,十二点也要过了。
算了,她不肯放手的蛋糕此刻碍眼又无辜。
她起身,看向只需几步就可以够着的垃圾桶,长睫轻颤,唇线抿成不像笑的弧度,吃力地挪动脚步,耗费了不止几步的时间。
手倏地一松,蛋糕也掉落在地上,哪怕猛地震动过,里面依旧完好如初。
抬脚要走时,江浅之最后再看了一眼底座之下,她让店家一起加进去一起打包的,一个扁平方盒。
里面是她另选的领带。
会被后半夜的野猫野狗用利爪撕扯开后拖拽出来的吧,再将奶油与蛋糕胚踩得混作一团狼藉,看不出原形。
也无所谓了,反正没人需要。
脚步不停,手指上清晰可见的勒出的红痕,连带着掌心都通红充血,搓揉两下,还是又麻又痒。
江浅之对这一片实在不熟,知道该打车回去了,可欲望又没有那么强烈,拖着脚步在人影寥寥的街道不停歇地走。
像出了差错的指南针,蒙头乱撞。
拐了好几个弯,四处都是关闭的店门,只有几家便利店坚守,是暗色中岌岌可危的光亮。
蓦地手机铃声响起,在空旷安静得只偶有车声的陌生地带,突兀又刺耳。
恍惚地掏出手机查看。
熟悉的三个字震得她顿住,不可置信着接通。
“在哪?”那边陆辞渊的声音急促又略带喘息地传来,沙哑得如加了噪点,用手抚上是粗粝的磨砂质感。
“你怎么——”江浅之怔怔开口,被他传染了几分嘶哑。
他打断这个无关紧要的问句,接着重复质问道:“你在哪?”
很不耐烦,或者说是透出极具威慑力的狠劲,让人容易曲解。
江浅之抬头环顾四周,在不远处街角看到路牌上写着雨关路,很乖顺轻柔地说:“雨关路,拐角这里。”
“等着。”陆辞渊言简意赅说完,把电话也一同挂断。
她这张长卷的画纸,被松了一段倾泻而下,里边空白得虚空。
要去拿回蛋糕。
脑中这一想法刚刚落实,身体就迅速做出反应,顺着原路小跑,满心祈祷着没有被别人拿走。
扬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一时五十八分。
她在和时间赛跑,只为名不正言不顺的莫名执念。
可走得较远,回去的路程怎么可能两分钟到达,分针在五十九分毫不留情跳动。
一切归零。
她也被按下暂停键,气喘吁吁地痴等在原地,垂下头,盯住白鞋的尖端。
苦涩的滋味从眼眶蔓延到全身。
现在的她要向一个人靠近一步。
这么困难吗?
今晚矫情别扭得不像自己,是为这一步的落空,也为做的每一个错误决策。
霎时江浅之看见一双亮黑皮鞋,与她那双小白鞋呈现十足的反差感。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中,两人粗重的喘息交缠叠绕,莽撞又生涩的撞在一起。
心中岌岌可危的、根基不稳的城墙轰然倒塌,只听得巨响后回首,映入眼帘的不是一片废墟,而是待她重建的空地。
江浅之感受到他手臂收紧,手压在发梢,窒息感却不是来自于他,而是鼻息间浓烈的烟草味把淡淡的香水味强势压下,萦绕在他们之间。
“怎怎么了?”她艰难找回声音,还是难以忽略他将面颊贴近柔顺的长发,散出温热的气息。
僵硬地攥住长裤缝合的边缘。
揉皱,松开,再揉皱。
“别动。”陆辞渊闷沉沉的答非所问,腰间有硌人的尖角抵住,轮廓像是被扔在垃圾桶旁的蛋糕盒,因为被抱住的那一瞬,她看到了模糊的残影。
想回头一探究竟,被他使劲扶住头,动弹不得。
“说了别动。”他小幅度地调整了姿势,头往下埋了埋,栽倒在颈间。
一颗加倍酸涩的糖晕在舌尖然后在口腔爆开,换了阵耳鸣。
江浅之被抓心挠肝的痒意折磨着,同时升腾起没能准时为他庆生的憋屈,冷言问道:“蛋糕你捡回来了?”
“嗯。”他喉间轻震,等了一会才再次开口,“对不起。”
这句道歉很小声,江浅之还是听得真切。
也听得出,他不开心,不像个刚过完生日的人。
可能真如他所说,他不过生日吧。
但他还是来了,在她煎熬了一小段时间后,不知为何出现在眼前。
才有了这个绵长的拥抱。
江浅之又听见他说,“还好还在。”
究竟是还好蛋糕还在。
还是还好她还在。
她的确愚钝,思考不出个准确答案。
过了许久,到两人的呼吸逐渐平稳自然,陆辞渊才把她松开。
在阴影里,她脸上也带着暗色的赤红。
在看到他手上失而复得的蛋糕后,她张了张嘴,说道:“我不知道你不过生日,打扰你了,对不起啊。”
陆辞渊原本退后了半步,听了她的话接着往前,他们之间又成了危险距离。
“你应该怪我,而不是道歉。”他一字一句地说,眼中阴冷还未完全褪去。
江浅之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了低头,说:“不管怎么说,我擅自跑来找你,确实很容易给你造成困扰。”
“是有点。”陆辞渊淡淡说着,把蛋糕提起侧头打量着,“但因为是你,所以我后悔了。”
后悔说出那句毫无感情的话,后悔关了车窗,后悔把她晾在黑夜里。
江浅之这回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抬眼撞上幽黑的瞳孔,眼波流转,缱绻旖旎。
她开始明知故问,“后悔什么?”
“好了,你现在准备去干嘛?”陆辞渊避开她的问题,问道。
这个点,难道不是回家吗?
江浅之疑惑地看着他,说:“回家吧。”
“这个蛋糕,我一个人可吃不完。”陆辞渊恢复了懒散悠闲地表情,挑眉后勾起唇角,意有所指。
“那怎么办?”
“走吧,去我家。”
陆辞渊的家很干净简约,屋内陈设都是最基础的设施,客厅里瓷白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面是燃尽的烟灰和烟蒂,满满一缸。
一旁随意丢着一个被揉皱的烟盒,和精致打火机。
江浅之能想象到他斜坐在沙发上,烟雾在黑暗里张牙舞爪地打转,将他整个吞噬。
应该会有刚刚她等在小区外,他犹豫时的产物吧。
“坐。”陆辞渊把蛋糕放在桌上,挤开上面的杂物,扬手示意她坐沙发上。
然后去开了连接阳台的门。
她眼见着像是有形状的风争先恐后涌入,满屋的烟味被席卷后冲淡。
叹了口气,对缓缓走来的他说:“之前你不是问我要不要一起戒烟吗?”
“嗯,怎么了?”陆辞渊点头,转身坐在她身旁,一人之隔的距离。
“现在还作数吗?”她迎着他的目光,真诚恳切地问。
在明亮的室内,传来陆辞渊的低笑,他耸了耸肩,“你觉不觉得——”
接着故作痞气地说:“我要是答应了,会很像某个词。”
“什么?”江浅之满脑子雾水,全然不知陆辞渊在笑什么,只隐隐有些入了套的危险错觉。
他歪头懒洋洋把手搭在沙发一侧,漫不经心抛出三个字。
“妻管严。”
“”
江浅之闭了闭眼,心里把这三个字碾碎成渣,说服自己不要和这个阴晴不定的人计较,长长吐出一口气,“爱戒不戒。”
说完气鼓鼓地看着桌上的蛋糕,不去看他。
“我也没说不行。”
这话一出,身侧传来闷响,以及塑料垃圾袋被什么重物填入的声响。
她好奇地侧头看去,发现茶几上的烟灰缸连带着烟盒不见了踪影。
他倒是利落,连烟灰缸也不放过,一股脑全给扔了。
江浅之没忍住笑,只好低头偷偷扯着嘴角,很快就收回。
“拆蛋糕吧。”她笑完起身到另一边,勾住蛋糕盒,上面打着结,一拉拽就顺势散开。
系在一起的餐具和领带盒先搁置到旁边。
她小心翼翼把蛋糕挪出来,生怕碰了撞了。
陆辞渊在一边也没有要搭手的意思,只是静静看着她忙活。
等到她往上面插蜡烛时,才往这边移了移。
江浅之看着上面树状的蜡烛,特别满意。
抬眼问陆辞渊:“可以关灯吗?”
他点了点头,起身去把灯关了。
蜡烛还没燃起来,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在跳舞。
等了一秒屋内亮起火光,陆辞渊捏着打火机凑近蜡烛,忽地亮起一团火焰。
映照出江浅之清秀漂亮的脸。
看着她蹲在他面前,带着期盼的眼神,心猛地撞入了一处柔软地带。
不想看她失望,所以破了这回例。
“快许愿。”江浅之看他像在发呆,催促他在蜡烛有限的生命中许下迟来的愿望。
陆辞渊往后靠,没照她的话做,说道:“你帮我许吧。”
生日愿望还可以帮的吗?
哪里来的怪说法。
江浅之腹诽道。
“这不好吧。”她摇摇头表示不行。
“有什么不好的,再不许蜡烛要灭了。”
陆辞渊故意激她,吓得她赶紧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数个祝福在盘旋。
她在此刻能想到的词里挑拣了几个。
“那就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天天开心。”
说完江浅之偷偷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问道:“可以吗?”
陆辞渊低低“嗯”了声,眼眸中是不可名状的情绪,用沙哑磁性的嗓音说:
“也祝你。”
随着他俯身,吹出一口短气。
屋内刹那间回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