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内宫学士
“还是先留在宫中吧。”李渊说道,在他想清楚之前,还不能放程子芩离宫,“由宇文贵妃亲自照料,东宫可随时入宫探望,不必提前奏请。”
这已经是李渊能给出的最大的恩惠了。郑观音躬身行礼谢恩。
“可是陛下方才已经允准小医辞官了啊。”程子芩实在是不甘心,而且说是说,她现在也觉得住在三清殿里养胎好像真的不合适。“而且小医连官服官帽和鱼符鱼袋都已整理好并已差人送回了。”
怎么安置程子芩,这确实是个问题。她又不是皇帝的妃嫔,不可能单独给她赐个宫殿。而如果现在要是帮皇太孙纳了她的话必然会将众人的目光引到皇太孙身上去,这样在李靖大捷归来之前,皇太孙薨逝的消息就瞒不住了,最重要的是,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想好下一任的皇储到底是立谁。原本他已经一大半都决定了要选李元嘉的,可是今日这事一出,他居然能为了保护程子芩而张口就认下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虽说有几分戏言在里面,但倘若日后真有必要,他确实有可能会因情而乱了皇室血脉。在这一点是他李渊绝对不能够接受的。
那么,最可行的便还剩东宫的安陆郡王李承道以及承庆殿的中山郡王李承乾。可是这两个皇孙,一个只知道吃,一个只知道玩,实在是比已故的李承宗差太远。还有一个确实不错的李承德,只可惜他不是太子的嫡出,虽然也认养在太子妃郑观音的名下,但嫡就是嫡,庶就是庶,无论如何一定要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这样才能保证以后再不出现弟夺兄位、子夺父权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对,这一点也是他李渊绝对不能够接受的。所以,他确实还需要时间再想想,再多想想。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目不识丁、头脑简单也堪忧。”李渊瞥了一眼愣在一旁的尹德妃说道,他转头又看向坐在一旁的程子芩,接着说:“既然官服已经送回了,换了便是。裴静,传诏。”
内侍监裴静立马从殿外快步奔到李渊面前听令,看来他脚步的快慢与年纪的相关性不大,而和唐皇李渊心意的迫切程度关系更为紧密。
李渊接着道:“弘扬华夏文化,应有教无类,前朝门下省修文馆即日起更名为‘弘文馆’,在后宫弘文殿设内宫学馆,着程子芩为内宫正三品女学士,掌内馆经籍图册、教授众人,增设六品助学辅之,并于后宫妃嫔、六尚之中择选妙通经史、兼善文才之人以班昭所著《女诫》为模本编撰女学籍册《女则》、《女训》等,教化宫人、约束后宫。另,即日起在太常寺下增设从三品太医监一职,位列太常卿之下,太常少卿之上,总领太医署、尚药局、药藏局所有医药之事监察之职,增设从八品上太医少监一职辅之,原太医署内医监、医正独立于太医署之外,归置于太医监。首任太医监由弘文内馆女学士程子芩兼之。”
“唯。”裴静得令即刻去办。
又升官了?还是内宫正三品兼前朝从三品。金鱼袋、紫袍加身,还真让李承宗说中了。程子芩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因为这一次的升职并非是因为她在大唐医药事业上的功绩,而只不过是因为她的肚子里有了皇家的血脉。到底还是要靠子宫来升官位吗?程子芩在心中发笑,封建社会的女子除了从父、从夫与从子以外,当真是没有途径靠自己走到三品以上的。
对于程子芩没能顺利离宫一事,除了她自己不高兴以外,所有人都挺高兴的,尤其是荣升为六品助学的小跟班金灵。从三清殿搬出来以后,程子芩在唐皇李渊的指令下入住后宫弘文殿。弘文殿的东侧殿是内宫的藏书阁,所以程子芩自然又入住了西侧殿。她这一生大概就是与“东”无缘吧。
是日,巫女李五戒应承香殿尹德妃之邀入宫为酆王李元亨通灵驱邪,就是俗话所说的“跳大神”。不知为何,自从李元亨的水疮之症康复后,他就变精神紊乱、性情大变,时而胡言乱语,时而暴跳如雷,经常一个人半夜在睡眠中突然惊坐起来哭着哭着又笑或者笑着笑着又哭,但等第二天一早醒来后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这种疯癫之症呈间隙性的发作,发作间期完全不影响其日常生活,而发作起来时则很难自控,时而伤人,时而自伤。尚药局和太医署的医官医士们基本上都来看过了,在躯体之上确实看不出李元亨存在什么异常,但他这样的表现也确实有不对劲。最后连咒禁科里所有的咒禁师和咒禁工都出动了,还是解决不了李元亨的问题。
宫里四处都在谣传酆王李元亨这是被鬼缠上了,还暗讽鬼上身的原因是因为尹德妃在背地里干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尹德妃虽然有口难辩、满心怨恨,但不得已也只有又把目光重新锁回到她最讨厌的那两个人的身上。无论在哪个年代,精神疯癫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而在痛苦程度上来说,精神病患者的家属其实是比精神病患者本身承担着更大的压力的。
令尹德妃最厌恶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那个在之前给了她一堆假消息,害得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巫女李五戒,虽然尹德妃的心中也很怀疑李五戒的那个《救诸众生一切苦难经》到底是否有效,但比起另一个她更不想去求助的人,她宁愿先再给李五戒一个机会试试,就当是再信她最后一次。上次在甘露殿,虽然唐皇李渊升了程子芩的官职,但为了减轻她的负担以助其安心养胎,李渊只是令她每三两日至皇城行监察之职,大多数时间还是待在弘文殿的内馆之中指导着下属编编书册,教教宫人即可,还特意交待了她不要太累。所以,就算她不怕程子芩因为之前的私仇而报复她和她的儿子,尹德妃也不好再违逆圣意去多加叨扰的。
为了避免引起宫内宫外有更多人对于李元亨病情的关注,尹德妃刻意派人从比玄武门更加隐蔽的安礼门将李五戒引入后宫。李五戒在经过弘文殿外时,不巧瞥见了一身紫服的程子芩,她的脸色忽然骤变,内心也开始惶恐起来。难道说,程子芩就是之前她在通灵时灵梦中所见的那个女皇吗?“紫气东来,泾阳孟贵”,这句话的后半句虽是她为了诓骗罗艺之妻孟氏而胡编乱造的,但是前半句“紫气东来”这几个字当真是她当年在通灵时的灵梦中所闻。
“怎会是她呢?”李五戒合在一起的双手紧了紧,眉间也皱起一丝担忧。
在她灵梦中的女皇身穿一身玄紫色的龙袍,周身紫气环绕,虽然她并不曾看见灵梦中女皇的真容,但从她的背影看来倒是和今日身着紫色官服的程子芩当真有几分相似。听承庆殿的秦王妃长孙氏所说,程子芩现已身怀皇太孙李承宗之子,如若将来皇太孙顺利得胜班师回京的话,那说不定今日的程子芩真的有可能就是明日的皇太孙妃,然后等皇太孙登基后便会被册封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再然后,以程子芩目前所展现出来的才华和魄力,将来就算是想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也绝非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
“坏了。”想到这里李五戒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都怪自己眼拙,之前竟然站在了程子芩的对立面,也不知道以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可以再重新站队。李五戒再看了眼弘文殿的方向,程子芩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她加快了步子往承香殿走去。
“人死是大事还是小事?”承庆殿里长孙氏拿起一块枣泥贵妃酥送入口中。
“可大可小。”宫女穗儿答道,“若是皇太孙这样的天潢贵胄薨逝,自然是大事,可若是宫女、内侍的话,那便只会是小事。”
“嗯。”长孙氏点了点头,接着道:“确实要看死的是谁,但,”长孙氏又拿起一块枣泥贵妃酥,端详着说:“也要看是对谁来说。如果死的不是自己的亲近之人,就算是天潢贵胄,于别人而言也毫无差别。”
长孙氏又想起了已经薨逝多年的秦王李世民,这枣泥贵妃酥是李世民生前最喜欢吃的点心。长孙氏每次看见这个点心就会想起李世民,而她对李世民有多想念,对程子芩就会有多怨恨。之前设下的陷阱接二连三地被她逃出,长孙氏就是不甘心。上次是因为兄长长孙无忌探查到的消息不可靠,才使得程子芩不仅再一次逃脱了私通的罪责,反而还因此得了圣谕升了官阶,克人之人的命是真的够硬。这一次,长孙氏要亲自出手使用连环计,她要让程子芩的双脚都陷入泥潭,定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挣脱。
“王妃,弘文殿派人来了。”宫婢的通传声打断长孙氏的思绪,“说是弘文殿的程学士请您入弘文内馆商议编撰内宫书册一事。”
宫婢传完话便行礼退下。长孙氏看了眼桌上她早已准备好的食盒,嘴角又列开一个令人颤抖的笑。
承香殿内,巫女李五戒一通花里胡哨的请神动作弄得尹德妃眼花缭乱的,只听她嘴里叽里呱啦的一通念叨,然后抓了把糯米对着正在熟睡中的李元亨撒过去并喊了声“小鬼退散”,果然,被糯米砸中的李元亨瞬间便清醒了过来。他坐起身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一身的糯米粒,正要发飙,只尹德妃大声唤了声“亨儿”,然后立马扑过来一把抱住他,李元亨知道自己睡醒前应该又是发过病了,看着尹德妃双眼眼泪的样子,他也不忍心再多加职责自己的阿娘。毕竟,阿娘瞒着自己想借用“水疮”假装让他经历一次“天花”也是为了想帮他从争储的毫无胜算中再多争取一丝机会,但天意难违,世事弄人,他不仅本来就没有当储君的出身,还没有争储篡位的命,到最后不仅“天花”的假象被戳破了,而且还遗留了这间歇失常之症,如果这事儿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还真是想嘲笑一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就像现下这满床的糯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