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敌国危机
“你们高句丽人求人的礼仪倒是特别。”程子芩吐槽道。
“走,带我去看看。”程子芩说完便从腰间取出口罩戴上,提脚就要往帐外走,却被营帐门口的士兵拦住。“怎么?把我抓来又不信我?”
“哦,医者不要误解。”葛都立即上前解释道:“为免引起军中动荡,还请麻烦医者只需告知这疾症的破解药方即可,其余之事我军自有主张。”
程子芩听罢不禁一笑,敢情他们以为她就是只靠这一堆土石控制住营州城里的疫情的?重药方不重医者,这思维倒是和千年以后的有些人也如出一辙。
“药方给你无妨,只是你信不信?给你也无用。”程子芩摇了摇头,笑道。“去拿纸笔吧。既然你想要,就给你好了。”天助自助者,佛度有缘人,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程子芩也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
仲室仇抬起手拦住正要来拿纸笔的葛都,起身走到程子芩的面前,问道:“医者所言之意是,控制这疫病的根本之法并不在于这副药方?”
“为何要告诉你?”程子芩还在生气中。“你们是高句丽的辽东军,是我大唐的劲敌。现下你们大老远地跑到这个地方来也是为了攻打我营州的吧?那我何必要救你们?不如再多等上数十日,等疫病在你们军队里慢慢铺开了,让你们自取灭亡,岂不省事儿?我大唐连派兵迎敌都省了。”
“你……”葛都正要发作,又被仲室仇拦下。仲室仇一声大笑,毕竟已经活了五十来年,在看人上他还是比葛都要老道许多。
“多谢医者相救!”仲室仇也学着葛都之前的样子像程子芩行了个拱手礼。
程子芩向来吃软不吃硬,她没好气地看了仲室仇的一眼,嘟哝了句:“我们中原军人行的是抱拳礼。”说罢她又瞥了旁边的葛都一眼,接着说:“于单个病患而言药石确实最为重要,但于群体而言,卫生与隔离的举措则更为关键。”
说完程子芩还是问葛都要来了纸笔,图文并茂地向他和仲室仇解释了疾病传播的原理,大约经过了三轮的反复演说后,葛都和仲室仇终于弄明白了什么叫潜伏期、交叉感染、密接者、携带者、无症状感染者这几个概念,但在治疗方案上葛都却有着和程子芩不太一样的打算。
“也就是说不仅需要除去已经发病的病患,连与之接触过的人还有再与密接者接触过的人都需要一并除之才行。”葛都总结道。
“嗯。”程子芩点了点头,很快又意识到不对,“什么除之?你想干吗?”
“尽快统一斩杀,然后用医者说的方法消毒、火葬。”葛都回答道。
“不可!”程子芩万万不可助纣为虐,真是见过残忍的,没见过这么残忍的。“此次的霍乱之症虽然看起来凶险,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治。这些军士也都是疫病的受害者,又不是没得救,缘何要全部斩杀?”
“行兵贵在神速,这趟南下我们所带粮草也有限,耽搁不起。而且现在军中受累于疫病之人暂不多,如能采取弃卒保车之法,定能最迅速和有效的解决问题,然后便能……”
“然后便能继续南下去攻打我营州?”程子芩真是要被他气死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疫病还都还没控制呢,就已经开始计划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
葛都不再说话。真是奇怪,他刚才怎么聊着聊着,就把程子芩当成一个战壕里的队友了,连最真实的作战计划也被他一秃噜嘴地给讲了出来。
程子芩翻了葛都一眼,不爽地说:“而且,如果军士一旦知晓你统计到的密接者都被拉去砍杀了话,在那之后你就再也不要指望他们如实禀报了。隐藏病史这在传染病防治管理中可是大忌。”
“那依你之言,该当如何?”葛都问道。
“把‘狼’和‘羊’分开,治疗‘狼’,保护‘羊’,然后动态监视并挑出‘羊群’里面‘狼变’的‘羊’,并将治好后又变回‘羊’的‘羊’放回‘羊群’。”程子芩回答道。
“需要多久?”仲室仇问。
程子芩掰着手指思考了下,回复道:“快则半月,多则月余。”
“这哪行!”葛都一听都要炸了,“我辽东大军已在此停驻七日有余,军中所带粮草已消耗近半,如若再在此处耽搁下去,即便是后续粮草能够补给充足,也定会暴露行踪。一旦引来营州驻军那岂非要陷入被动了?”
“这倒无妨。”仲室仇信心满满地说道:“此次南下的辽东大军足有五万兵马,现困于此处的两万只不过是先头部队,那营州城内都督府的兵力总不过也就一万上下,更何况日前还已经因疫病多有损伤,就算是那营州都督现在就带兵打过来,我辽东军也必然能取得碾压式的胜利。”
程子芩不敢苟同地冷笑一声,将头转向帐外。他们料定了她这个俘虏是没有办法逃跑的,所以在她面前丝毫也不避讳自家军备的情报。与她一起被抓来的唐军已经被葛都在第一时间都拉下去砍杀了,她现在确是已入孤立无援之境。程子芩望向外面乌泱泱的高句丽大军,不医治他们,违背了她“无国界医生”的精神,但医治好他们又可能给营州的军民带来灭顶之灾。她缓缓踱步到军帐外,踮起脚向南眺望着营州的方向。在她目不可及的地方,营州长史程名振已经开始在府中点兵,派往幽州前去借兵的八百里加急密信已经发出,只需再过两日,一旦收到幽州都督庐江王李瑗愿意派兵的回信,哪怕是到时幽州的援军尚未抵达营州,他也敢带着营州现下仅存的八千将士全军出击。
营州西南方向四百公里外幽州都督府,幽州都督庐江王李瑗收到营州的八百里急报后立即通传幽州守将王君廓与亲信燕州刺史王诜入府商议。对于李瑗来说,幽州一向借由营州与高句丽相隔,甚少受到高句丽辽东军的直接滋扰,但相比起营州长史程名振只有一万不到的常备兵马,李瑗却坐拥整整三万的幽州军来镇守幽州城池。一方面是因为对于长安来说幽州的战略地位比营州更为重要,更加不可丢失,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庐江王李瑗是唐皇李渊的堂侄,在保全他的性命上,李渊自然要比对营州长史程名振更为上心。高句丽大军进犯大唐属地营州,幽州都督派兵共同御敌本是理所应当之事,但由于当前皇廷形式较为微妙复杂,所以在这兵究竟派与不派之上除了要考虑军事原因以外,还不得不考虑朝堂重新站位的问题。
虽然李瑗在玄武门之前是坚定的太子李建成一党,但由于李建成和李世民在武德九年时双双殒命,随后李瑗便在唐皇李渊的多次招抚暗示下携兵权回到了李渊的身边。但如今随着李渊一天天的年迈,京中朝堂上以高士廉和长孙无忌为首的拥护中山郡王李承乾的党羽又开始对扼守幽州重地的李瑗等重臣极尽拉拢,想以此来与空有储君之位但却毫无实权和兵马的皇太孙李承宗分庭抗礼。虽说这因为储君之争而引发的血洗玄武门事件才过去了不到七年的时间,但如今在朝堂之上,由各方门阀士族鼓动起来的皇太孙李承宗与中山郡王李承乾之争又有如复刻当年的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之争一样,被推在前线互相捅刀的总是皇家的骨肉血亲,而想借皇家骨肉相残得利的便是这些躲在背后各种叫嚣的门阀士族。正所谓亲者痛,非亲非故者快,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断然是不会觉得痛的。
据营州急报所言,营州长史着急主动出兵的原因是怀疑唐皇李渊派遣的平营特使程子芩现已落入高句丽辽东军的手中,而这程子芩虽说是李渊御前事奉、太极宫中的内宫女官尚仪,但实则却和皇太孙李承宗颇有渊源、相交甚密,可以说这程子芩等同于是半个皇太孙东宫中的人。现在高句丽的辽东军虽说已经驻扎在营州城北的不远处,但毕竟一直没有过主动发起进攻的动作,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幽州都督李瑗在没有接到长安皇令的指示下主动调兵前往营州,那其实可以说是摇摆于合理用兵与藐视皇权的边界左右,事后会如果定性那还不是全凭李渊一句话的事儿了。更何况,如此上赶着巴结皇太孙李承宗府中的人,岂非也等同于驳了之前高士廉和长孙无忌等中山郡王党抛来的橄榄枝。在现下这种局势不清的情况下,李瑗最好是能够两面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又两面都不得罪,再不要搞得像之前太子李建成薨逝时那样每日心惊胆战的。
“所以,我们此刻只能先尽快往长安汇报,等请示到皇令后或者等高句丽开始主动发兵时再按照程序往营州派兵。”王君廓总结道。李瑗虽然与之想法完全契合,但却还是要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可是如此一来,岂非会延误战机?日后若是被营州长史参上一本,那也够庐江王您喝上一壶的了。”王诜实话实说道。
正当李瑗踟蹰不决之时,幽州都督府守门兵士通传从长安来的左卫将军侯君集已至门外,李瑗与王君廓和王诜相视一眼,立即令王君廓与王诜亲自前往迎接。当王君廓与王诜刚刚走出厅外时,侯君集早已下马走进都督府中,他身披着一席黑色连帽斗篷,在进入都督府正厅之后才将黑帽摘下,解开斗篷。
“见过庐江王。”侯君集朝着李瑗行了个拱手礼,继而从腰间取出中山郡王李承乾的随身鱼符出示给李瑗查看。“下官这次是受营州都督之命前来,同时助庐江王一臂之力。”
“哦?”李瑗确认鱼符无误后,便将鱼符还给了侯君集。李瑗知道自程名振被贬为营州长史之后,中山郡王李承乾便遥领营州都督一职,只是这营州都督不派侯君集直接去营州,反而令其来幽州又是何意,这一点李瑗一时还没有头绪。“将军辛苦,不知将军此次前来,中山王有何具体指示?”
“等。”侯君集道。虽说李承乾是营州都督,但此次平营之事实为皇太孙李承宗负责,据日前营州发往长安的州报所示,在特使程子芩抵达营州之后确已采取了有效的措施且基本控制了营州的疫病,如此一来,皇太孙在朝中和民间的声望必会有所盈长,而此长彼消,为了不令中山郡王落于下风,于是高士廉和长孙无忌便急派侯君集前来幽州,欲求在军事之事上为中山郡王扳回一城。
“这么说来,高侍中和长孙尚书也已经知道营州之北有高句丽辽东军驻扎一事了?”李瑗问道。
侯君集点了点头。从程子芩刚到营州之时,侯君集与承庆殿的密探就秘密地同步跟到了营州,所以程子芩一行人在营州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高士廉和长孙无忌的监视之中。原本面对程子芩平营之疫的胜利在望,他们正愁找不到在其中为中山郡王也争取一席表演机会的应对方法,恰好此时程子芩又被高句丽的大军虏了去,此乃天赐良机,看来连上天都在眷顾真命天子秦王李世民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