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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大唐霍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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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脚一踏入城南的地界,程子芩就升起一阵头马发麻的感觉。虽然已经戴着十二层纱布的口罩,但她还是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的臭味儿。城南街上的房舍虽然没有城北的看起来富丽和大气,但排列在街道两旁也算规则,如果没有这场瘟疫的话,生活在城南的百姓应该也是算安居乐业的。街上除了用草席裹住的尸体,便是毫无体力的偶尔蠕动一下的病患,看起来像是走在半路上实在走不动了才原地躺下的。路旁的屋舍大都敞开着大门。也是,这种环境下,也没有谁顾得上去偷去抢了。所以“夜不闭户”这个词,除了可以拿来形容太平盛世以外,似乎也可以用来形容像这样一般的人间炼狱。

    “先别动。”程子芩阻止了正想要上前去救治病患的张世一,说道:“记住,传染病防治的第一原则是医者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张世一犹豫了一下,又退回到程子芩的身后,程子芩补充道:“如果我们也像营州城里的医者们一样倒下了,那谁来救他们?谁又来救我们?”

    众人点头,更加严格地遵守程子芩的“医嘱”,一路上尽可能的暂时先远离尸体、病患以及地上的呕吐物和排泄物。

    “我们先去医庐,了解情况后再做打算。”程子芩吩咐道,一行人便直接按照之前营州司马的提示直奔城南东南隅的医庐。

    不一会儿,程子芩便带着众人来到了城南医庐。说是医庐,其实就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一片空地,里面搭了几间茅草屋以及几间木与茅草结构的大通间,如果不说是医庐的话,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块跑马场,唯一的优点就是地方够宽敞了。程子芩看了眼“跑马场”大门上的牌子,这“医庐”两个字也是新刻的。看来在疫病发生之后,营州长史和司马也确实是有努力过自救的。

    “走。”程子芩说着带头走了进去,李淳风紧跟其后。

    不一会儿他们便走入了其中一间茅草屋。张世一正准备叩门,忽然想起程子芩方才的叮嘱,便把手收回来,大声喊了句:“请问这里是谁主事?”

    一位一脸疲惫的中年医者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看到门口一群怪兮兮的来人,猜想可能是长史和司马又想尽办法送进来的一批人,也顾不得惊讶,起身虚弱地拱了下手回道:“医学博士已经倒下了,下官是助教,暂代主事。”

    “助教也病了?”张世一问道。

    “哦,不曾。幸而未病,就是累了。”助教答道。

    “可还有人同你一样尚未染病?”李淳风问道。

    助教点点头说:“还有一位医学生,此刻应该正在东间诊疗病患。还有些病患在西间,医学博士也在那儿。这两间是供病患休息的地方。除了我这间房以外,隔壁还有两间茅草房,可供各位使用。”

    “城南的病患都在这儿了吗?”张世一又问道。

    “怎么可能?”助教苦笑一声道:“满城都是病患,都在家中等死,这里的只是没有家的,或者像我们这样的前来救人反需被救的。”

    程子芩大概知道这里是怎么个情况了。不用说,这么厉害的传染病,能抗到现在不生病的,一定不是运气。这位助教和那位医学生应该就是“天然免疫者”了。程子芩想了想,初步的计划已经有了,便上前对助教行了个拱手礼,说道:“我乃圣人遣派来营州的特使,专为平营州疫病而来。助教辛苦了,自今日起由我暂代医庐主事一职,助教可放心休养。只是在您去休养之前,还需再麻烦您一件事。”

    “拜见特使。”助教差点要泪洒衣襟,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转而又露出担忧之情:“只是这疫病凶险,常人与病患接触七日内必染病,你们……”

    “嗯,知晓。”程子芩说完便转过头对着李淳风和张世一吩咐了一些,然后又面向助教说道:“助教不必担忧,我们一定小心。现下还需要麻烦助教和东间里那位医学生一起前去城中帮忙搜寻一些像你们一样未曾染病或者曾经染病但已然完全自愈之人。城南的情况目前需要不少小工,这个任务只有交给你们去做最合适。”

    “是。可是……”助教领悟到程子芩这是想要大干一场,虽然不晓得她这次又能坚持几天,但也比像之前一样都躺在这里等死的好。更何况这里的人一日不死完,城中边界处的戒备便一日不会撤,他便也一日不会被放回城北。只是虽然他愿意配合,但经过之前的“体验”,这城南的百姓似乎已经完全绝望了,这个任务……

    “助教不必担忧,”李淳风看出了助教的忧虑,浅笑道,“如果‘陛下亲遣特使’和‘太医署’的名头不好用,那就说是‘太白山十常斋孙思邈孙真人的弟子’来了。”

    助教一听眼中瞬间莹光闪现,就连身后的崔医师和甘医工以及秦不爽也为之一震,只有张世一的脸上一副深藏不露的表情,好像这“孙真人的弟子”说的是他似的。果然,在这大唐盛世的医学界,孙思邈的名字比唐皇的太医署还要管用,看来唐皇真该好好反思下了。程子芩想着,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一件事,等这趟回去后她就立即上表奏请大力发展国家太医署。当然了前提是她这次有命回去的话。

    在程子芩的规划下,医庐被分隔成了三个区域:在医庐南侧的东间和西间的通间木屋为污染区“邪室”,“东邪室”作为观察区,用来收治看上去暂时还不会死的以及从重症区里转出来的病患,而“西邪室”则作为重症区,用来收治看上去很可能随时会死掉的病患。把轻重症分开的意义一是为了便于统筹分配人力物资,二是为了避免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影响到相对症轻的患者的治愈信心。然后是医庐北侧的茅草屋清洁区“阳室”,用来给医者休息、进膳以及配置医药等使用。程子芩特意令人搭了一间“淋浴房”,在医庐里工作,一定要注意卫生,并且绝不可使用桶浴。最后是医庐东西侧的两个半污染区“巷道”,这是两条新搭建起来的带顶棚的简易走廊,医者从阳室往南走需要通过“东巷”并在东巷内先进行穿戴防御装备后方可进入南侧的污染区,从污染区往北则需要经过“西巷”并在西巷内进行初步消毒,脱卸防御装备,彻底进行“手卫生”后才可再回到北侧的阳室。此为一圈单向循环的路线,不可走回头路。此外,在西邪室的西侧,程子芩命人拆掉了一部分围栏,建立“阴门”,用于转运尸体以及将被病菌污染过后的物什送出医庐,并且报备营州长史,令都督府派一队府兵负责从“阴门”接驳尸体与医疗垃圾并辟出南城墙内的巷道直接将其经南城门送出城外后进行焚毁。而原来医庐正西侧的大门仍然保留并且更名为“阳门”,并将通道一分为二,一进一出互不干扰,作为进出医庐的主要通道。医庐四周由军士轮班值守,即刻其实行严格的封闭式管理。对驻守军士和接驳府兵的卫生管理规范培训由李淳风进行,而对于医庐内所有医者和小工的操作规范以及卫生管理则由程子芩亲自培训并持续监督。

    除了在医庐内进行了区域划分以外,程子芩还派张世一去问营州司马要来了营州的城舆图,城北继续按照长史原来的计划管理,严格做好边界处的戒严即可。而城南的区域则需要适当做出一些调整,至少需要把医庐和城北之间通行和运送物资的“清洁通道”开辟出来,通道以东作为相对清洁的“东区”,征用民宅,以石灰水消毒处理后,供给城南区域内的驻兵和小工们暂时生活以及存放物资所用,而通道以西的整个一大片区域则皆为病患所在的“西区”。既然城南的疫情已经铺开了,就只好全部推到重建了。这就像是玩两军交战的游戏一样,虽然现在西区势威,东区势弱,但只要她不放弃,一步步抗,一步步打,东西区之间的分界线一定会被她慢慢地自东往西地推过去,终有一日她一定会把这条线一直推到西城墙下。

    大约花了半天的时间,程子芩才带领着众人将医庐内的区域划分好、物什归置到位,并且在屋里屋外立好了各种指示牌和提示牌。城南区域的划分一事由张世一负责去和营州司马沟通,其他的都还好办,但唯独一件事司马确实搞不定,那便是对于尸体的焚毁计划。在开辟好“清洁通道”之后,营州司马也顺着通道进入城南,由于医庐已经实行封闭,便只能隔着医庐的“阳门”与程子芩进行交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古以来,都讲究要入土为安。下官实在是不好勉强这城中的百姓啊。”司马为难地说。

    程子芩叹了一口气,在唐朝,这确实是个很艰难的抉择。她想了想,对司马说道:“在长安,只有高僧坐化后才有资格进行火葬,而火葬之后得到的舍利子还要被特意建佛塔供奉起来。释迦牟尼佛曾说火葬乃是斩断业障的涅槃之法,唯有火葬使肉身完全消解,灵魂才能摆脱诸世轮回,前往西方极乐世界。所以,火葬既不是不敬父母,亦不是不孝天地。等哪一天我快要死了,我也会选择火葬的。”

    “当真?嗯,我是说……”司马其实想问的是释迦摩尼这段是不是真的,但是话一出口又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可是一时间又不知该解释,好像此时作任何解释都只能是越描越黑的效果。他只想让程子芩知道方才他那句“当真”真的不是在问程子芩死后会不会被火葬。

    程子芩对着司马勾了勾手,令他再靠近一些,小声说:“这邪祟之物都附在尸体之上,如果不加以焚烧的话,或污染土地,或污染水源,只怕这疫病日后便会没完没了了。”

    “唔。”司马完全领悟,他又认真地看了一眼程子芩的道士头,问道:“敢问特使修的到底是佛家还是道家?”

    “儒释道,不分家。”程子芩笑道,末了又交待了句:“请司马转告长史,待这两日城内归置以好以后,还请长史允准打开南门令城外的百姓可以入城医治,届时还请司马再辟一条单独的通道,可直接引至我医庐中来。”

    司马点了点头,朝着程子芩身后的景象扫视了一圈,感叹着京中来的医官就是不一样。待司马离开之后,营州助教和医学生领着十来位城南的百姓来到医庐,剔除不足七岁和年过六旬的,还剩下个七八位。程子芩向着大家拱手行了个礼,道:“日后就仰仗诸位了。”

    百姓们纷纷伏地大呼:“感谢程真人救命之恩!”

    “得!”程子芩默默自语道:“受了这一拜,我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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