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祖孙嫌隙
是日午后,程子芩带着李淳风从西市的北门逛到南门,又穿街走巷的从南面慢慢逛回北面。直到太阳快要落山,西市的闭市钲声响起,她才依依不舍地在李淳风的催促下从西市里走出来。他们已经待在一起一整天,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在太白山十常斋时的日子,可是西市闭市不久之后马上就要宵禁了,闭门鼓声响起,将程子芩和李淳风双双拖回了现实。西市北门外,李淳风先将程子芩扶上了马,才又转身去牵自己的马的缰绳。
“苏木师兄。”程子芩坐在马背上叫了李淳风一声。
李淳风仰头看向程子芩,映衬着背后的晚霞,是一副特别好看的画面。
“我今天特别开心,谢谢你。”程子芩说道,“咱们改日再聚!”
说完,程子芩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就往北面的景曜门驶去。李淳风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骑上马背向东离开。
“此话当真?”高士廉一脸狐疑地盯着面前的外甥长孙无忌问道。
长孙无忌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点了下头,确认道:“密使来报,此二人从天一亮就见面了,并且待在一起了一整天,只是他们具体在筹谋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唔。”高士廉点了点头,说:“这程司籍入宫前乃是太子东宫的宾客,而李淳风之前乃是我秦王府的记室参军。他们二人是如何会走到一起的?”
长孙无忌汇报着自己已经调查到的真相:“这程李二人本就同为十常斋孙真人的徒弟,只不过当时出山后一个入了太子东宫,一个入了我秦王府。原本二人入世后相互间也没有任何来往,可近日有部下来报,秦王行事那日,曾有人看见李淳风曾秘密出过天策府去往太子东宫通风报信,随后这程司籍便在玄武门处持陛下敕令将秦王的兵骑挡在门外。舅父,您说,这二人到底是太子派进宫城和秦王府的细作,还是陛下安插在太子和秦王身边的暗棋呢?”
高士廉陷入了沉思,这棋局太乱,他们得到的信息又太少,真相到底如何,他一时也难以分辨。好在,唐皇李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宽恕了玄武门之变那日出现在芳林门的他们舅甥俩。现在虽然是暂时让他俩赋闲在府,但也比扣上谋反的帽子直接杀头或流放岭南要好多了。
“静观其变。”高士廉说。现在他的外甥女、长孙无忌的妹妹秦王妃长孙氏和秦王的子嗣们也已被皇帝一起接到了宫中的承庆殿。而秦王的长子中山郡王李承乾现下又还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即便是他们现在有什么疑问,一没有兵力,二没有人脉,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再说就算这二人曾是太子的人,那现在太子也一起薨逝了,追究也没有意义。而倘若二人从一开始就是皇帝的人的话,那么再去追究这个事情,无异于是自己想找死了。
长孙无忌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在他的心中,就算是秦王没了,皇太孙之位也该是他亲妹之子李承乾的。虽然李承乾现在只有七岁,但太子长子李承宗也不过只有十一岁罢了,更何况,这个长子是不是嫡长子还很难说,虽然他只是听到过一些谣传,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唉——”长孙无忌长叹一口气。眼下确实敌强我弱,实力悬殊,他只有先保全当下,猥琐发育,等到将来风云变幻之时再寻找机会拨乱反正吧。
东宫中庭光天殿,皇太孙李承宗正端坐在案几前研习今日太孙太傅魏徵给布置的研习内容,殿内仅有一名侍人相伴,案几前烛影攒动,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又以手揉捏了两下鼻梁根部的晴明穴。看来他们祖孙三代的眼保健操都是同一个按摩师教的。为了能更快地熟悉皇太子之前要处理的各种事务,李承宗直接搬到了东宫中庭的光天殿来,这样离日常听政的丽正殿也近,离闻道治学的书房崇文殿也近。虽然中庭与后庭只有一墙之隔,但他自从被册立为皇太孙之后,就再也没踏进过后庭一步了。
“殿下。”侍人给李承宗端上来一盏茶,一股茉莉的香气直扑他的面颊。
“今日他们二人喝的就是这种茶?”李承宗问道。
侍人点了点头称是。自从密使早上传回消息后,他就立马派人去宫中尚食局取了一些回来。自己的主人跟的久了,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他的下一步所思的。
“然后他们还去了醴泉坊?”李承宗再问。
侍人仍旧点了点头称是,发现李承宗的脸上有些不悦。
李承宗喝了一口天香茶,嘴上嘟哝了一句“难喝”。想了想,又问道:“然后他们一直在西市待到钲鸣鼓响时才分开?”
侍人预感自己若是再点头的话,李承宗就该要发作了,便赶紧道:“离开时走的不同的方向。”
“废话。”李承宗暗自不爽在心里道,“难不成他李淳风还能跟进宫城里去不成。”
李承宗又喝了一口天香茶,嘴巴其实觉得还不错,但这却令他的心里更觉得难喝。他把茶盏用力地丢在案几上,洒出了几朵茉莉花,忿忿道:“去给孤把这茶换了。”
“唯。”侍人感紧去办,刚走到门口,便听殿外的宫婢上报太极宫内谒者来传陛下口谕,令皇太孙明日入宫用膳。侍人正准备转身传达,就听后传来李承宗的一句“知道了”。侍人赶紧给宫婢使了个眼神,两人迅速识时务地关上殿门,赶紧下去各自干活。
太极宫中部两仪殿内,唐皇李渊召见皇太孙李承宗,程子芩在旁伴驾。自从有了程子芩自后,内侍监裴静终于能有偶尔放放假、休息一天好喘口气的机会。作为皇帝宠极的宦官,其实他的心愿也不过如此,毕竟他也是一把老骨头了,天天陪着李渊连腰都不敢站撑展,实在是太难了。李渊于殿内给李承宗赐座,待内侍和宫婢将案几安排妥帖后,李渊便传令上膳。程子芩转述通传后,等候在殿外的尚食局司膳便指引着掌膳及尚食宫女将早已准备好的膳食一一呈上,杜尚食一同入殿。自从程子芩入宫后,李承宗便没有再尝过她的手艺。从今日这菜式上来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又是她自己新创的吃食吧。不一会儿,司膳就把一切安排妥当,杜尚食为皇帝试食无误后便后退立在一旁,司膳得到杜尚食的指示便带着掌膳及尚食宫女先行推至殿外。李渊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脸色也比之前刚醒来时红润了许多。看来这段时间程子芩确实费了不少心力,此刻能用心地又有能力的把皇帝的身体将养好,就是在大唐最大的功绩了。
“宗儿,”李渊慈祥地看着李承宗呼唤着他,眼睛里的关爱是程子芩在之前都未曾见过的,看来隔代亲是自古就有的,“你快尝尝今日这食饮是否喜欢。”
说罢,便转头给程子芩递了眼色,令其主动介绍这些食饮的创作心得。程子芩领命,一边为李渊布菜,一边逐一介绍。
“这一道乃‘五锦黄金饭’,是在前隋楚公杨素所创‘碎金饭’的基础上改制的。”程子芩先为李渊添了两勺海鲜蛋炒饭,米粒是用蛋液裹成了金色的炒制成“黄金饭”,再用鸡蛋碎、虾仁碎、墨鱼碎、干贝碎加上碎芹菜是为“五锦”点翠其间,只可惜唐朝没有耗油或者海鲜酱,不然这道海鲜蛋炒饭的味道一定能再提高一个层次。
“唔。”李渊点头称赞,确实美味。然后他又指了指旁边的白菘:“这道呢?”
“这道是‘上汤白菘’,是取嫩菘心上覆蒜碎调汁淋之蒸制而成。”程子芩介绍道,“只是这道菜若是再早些或是更晚些,使用经过风霜淬炼后的白菘制作会更加甜美。”
李承宗跟着夹了一筷子这道“上汤娃娃菜”,口中回甘。唐朝没有娃娃菜,程子芩用大白菜心来替代制作反倒显得更加细嫩。
“朕要尝尝这个。”李渊指着一碗黄橙橙的豆腐羹提着要求。都说老人越老越像个小孩,程子芩算是亲自见识到了。她为李渊添了两勺蟹黄豆花,道:
“这是‘蟹黄豆花’,是用蟹黄、蟹肉与醋点豆腐文火烹煮而成的。”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蟹黄”豆花,和现代社会为了降低成本而使用咸鸭蛋黄代替蟹黄制作的“伪蟹黄豆花”完全不一样。这算是程子芩的最爱了,在“创作”的过程中,为了调试到最佳的口感,她可是“兢兢业业”地反复尝试了好几大碗呢。所以,她就算是现在打个嗝也肯定是蟹黄味儿的。
天下初定,经过隋唐两朝的战乱和纷争,初唐的社会经济水平其实并没有程子芩想象中的那么好。所以,帝王之家虽已是万人之上,但是在宫内的各项用度上,也远远达不到后世王朝那样动不动就“满汉全席”的程度。除了因重要国事需要宴请王公大臣或者是为庆祝而赏赐“烧尾宴”以外,唐皇平素的食膳也和太子妃郑观音的风格一样,简简单单,很少超过三样。这个传统,程子芩甚是认可,毕竟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若是帝王们都像隋炀帝杨广那样的性子,那即便是隋文帝杨坚为他攒下了金山银山也终有会被他败干净的那一天。
“宗儿以为如何?”李渊见李承宗一直不说话,便主动询问。
李承宗放下箸筷,拱手行礼回话:“回陛下的话,臣觉得甚佳。”
李渊眼中的关切忽然变成一种失望,眼前李承宗这恭敬的样子,令他感觉特别的生分和疏远。也许在李承宗的心里,一直都留有一根刺,那根他当年始终不肯允许让长子李建成将李承宗的生母带回李家的刺。李渊长叹一口气,放下了调羹。程子芩看见他骤变的表情,还以为是不是蟹黄豆花里的蟹壳没有剔除干净,心里开始打起了鼓。
李承宗看见李渊放下了调羹,也跟着不再进食,用锦帕擦干净嘴巴坐定。虽然今日的食饮皆很对他的胃口,但今日的环境确实不太利于他的食欲。程子芩见状给杜尚食使了个眼色,杜尚食立马令殿外的司膳带掌膳和宫女来将殿内的工具和食物一应撤走。不一会儿,殿内便只剩下唐皇李渊、皇太子李承宗和司籍程子芩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