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秋宫初诊
宫墙之内,琼楼玉宇,重峦叠翠,当真是人文建造和自然景致的完美契合。子芩抬头一眼望去,边境竟目不可及。恍惚之间,脚步一时没有跟上。前方带路的宫人脾气倒是不错,虽没有驻足,但却体贴地放慢脚步,直到子芩回过神后跟了上来,才又加快节奏,快步前行。不一会儿,宫人领着子芩来到了东宫西隅的佛堂院正殿门前,待通传过后又继续领着她进入明间。明间内陈设古朴,倒不似子芩想象中富丽堂皇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飘飘渺渺的,很是有助于静气凝神。不一会儿,一位看上去品级不低的宫女搀着一位衣着素雅质朴的娘娘从西暖阁内缓缓走出。
“参见太子妃娘娘,”领路的宫人拱手行礼,道:“奴婢已将十常斋的道人送到,先行告退。”
说罢宫人便退至门外,转身离开,留下子芩立在殿中,表情傻愣地看着堂间正榻上与之目光相对的太子妃郑观音。
“呀,这神仙道医原来真是个小女娃呀。”郑观音还没开口,宫女絮秋倒先感叹起来。
“十常斋程子芩见过太子妃娘娘。”子芩没有理会絮秋的评论,她打量着眼前这位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太子妃,要是单纯论生理年龄的话,她比原来世界里的程菀也大不了多少,可要是论仪态性情的话,她多少有点老气横秋了些。
“莫要无礼。”郑观音淡淡地阻止絮秋,和颜悦色地望着程子芩,眼神犹如春风拂煦一般,令被看的人不仅不感到拘谨,反倒感觉十分舒服。过了一会儿,郑观音才又缓缓开口道:“程真人,孙神医近来可好?感谢你们师徒先后救我两儿性命。医者圣心,不知何以为报。”
哟,可不敢当,折寿了,折寿了。一句“真人”的称呼弄得程子芩甚是慌乱。她赶紧拱手行礼,辞道:“太子妃娘娘唤我子芩即可。”说罢她忽然觉得和太子妃如此“自来熟”似乎不妥,便又更正道:“或者以‘道医’称谓也可。托娘娘的福,家师身体康健。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职,本当如此,不求回报。”
看来程子芩在原来的世界里追过的那些宫廷剧现下算是派上用场了,至少知道如何说话中听一些可以保护她的脑袋没有那么容易搬家。从现在开始她就要在皇宫里混了,可不能比在十常斋时的散漫。虽然太子东宫和皇帝的太极宫比起来在紧张度上还是要松弛许多,但她也绝对不可掉以轻心。毕竟有些暗处的力量连太原郡王和安陆郡王都敢动,更何况是她这么个无名小卒,且,还是个容易一不小心就坏人事儿的无名小卒。
郑观音温和地含笑颔首,拨了两下手中的佛珠,道:“太子宫中暂没有道观,但有这一座佛堂院。除了初一、十五或是特殊时日我会来斋戒数日以外,平日里几乎无人来此。不知将程道医安顿在此,是否有所冲撞?”
哦,原来太子妃是担心她这个“学道的”排斥“学佛的”。这倒是不存在,反正她是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本来就两个都不信。更何况,她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佛主或道尊的话,要是因为“抢地盘”而生了隔阂,岂非小气?神佛道仙的格局应该海纳百川、包容万物的。
“无妨。”程子芩坦然回答,忽然想起自己眼下的困境,小心试探地说:“只是我这次来得‘甚是匆忙’,连件随身的衣物都没来得及收拾……”
郑观音秒懂了“甚是匆忙”的含义,看来东宫府兵的办事章法还是有待精进。郑观音转头嘱咐絮秋费心操办,程子芩特意叮嘱了只需要少量素色长袍和束发即可。随后郑观音又唤来一个小婢,看上去年岁和程子芩差不多,唤作“金灵”,留在佛堂院随身陪伴和听候程子芩的差遣。待到郑观音和絮秋离开后,程子芩终于泄了口气。一直端着身子,提着一口气说话,别提有多费精力了。金灵对这位传说中的“神仙道医”本就十分好奇,见她不过和自己同岁的样子,方才却行事老练、气质不凡,一时间只敢低着头呆呆地候着,又忍不住不时地想要抬眼偷看,正当她鼓足勇气抬起头的那一刻,正碰上程子芩歪着脑袋盯着她看的样子,吓得她没忍住“啊”了一声,但很快又捂住嘴,收住声。
“金灵你好,我叫子芩。”程子芩微笑着伸出右手,这不同寻常的打招呼的方式,令金灵更加好奇了。看着程子芩伸出的右手,金灵试探性地也用右手去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程子芩一把握住金灵的右手使劲儿地shake了shake,金灵脸上的疑云变得更加厚重了。既然以后要在这佛堂院里长住下来,金灵又是奉命要随身陪伴她的人,而要是让她继续像方才那样一直端着,她也万万做不到,倒不如在她从一开始就不要装,省得日后前后不一的反倒更惹人猜忌。
“给子芩道医问安,奴婢金灵。”金灵反应过来后立马缩回右手,欠身行了个拱手礼。
“欸~”程子芩见她还是一副如此谨慎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悉心调教,道:“你我年岁差不多,交个朋友,以后在没人的时候,你唤我子芩,我唤你金灵,省了这些繁文缛节,你我都轻松,可好?”
程子芩说完,金灵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还没等金灵回话,程子芩便自己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
“对了,以后我睡哪儿啊?”程子芩说着便转身走出正殿,往院中走去。反正睡哪儿都不会睡在这正殿里,她不如先行一步去看看这院子里的风景。金灵反应过来后赶紧快步跟上,冲出殿门又差点撞上正好急刹车的程子芩。
“西,西侧屋。”金灵慌乱回答。
“看来我和‘西厢’还真是有不解之缘呐。”程子芩自言自语道,随后又问金灵:“那你呢?”
金灵指了指院内西南一角的近侍间。
“搬过来。”程子芩吩咐道,依旧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连续奔波了两日,程子芩着实是累了。她随便在佛堂院里逛了逛就已经到了站着就能睡着的程度。天色已微微暗,程子芩入住西侧屋的东暖阁,让金灵睡在了她对面的西暖阁里。也不知道师兄现在到哪儿了?师父和陵游还好不好?走之前给仔仔剥的竹笋还能管多久?还有那群太白山下村子里的野孩子们,以后没有她讲故事了,不知道他们可会习惯。程子芩想着想着眼皮变得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她进入了梦乡,梦里依稀可见太白山十常斋外那一缕炊烟袅袅。
“子芩道医,子芩道医……”天才蒙蒙亮,程子芩就被金灵从美梦中摇醒。睁开眼正想撒一撒起床气,但一见到金灵小心翼翼的表情,又不忍心发作,只得硬生生地憋了回去。金灵见她醒来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放心地舒了一口气,道:“子芩道医,宜秋宫派人来通传,太原王身体不适,望你速去一趟。”
怎么?刚上岗就急会诊?我药箱都还没准备呢。子芩赖在床上,起床气的棺材板快要压不住了。
“知道了。”她从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一鼓作气坐起来。
以前在十常斋时她都是能睡到自然醒的,而且除了苏木师兄以外,她是起得最早的一个。这封建王朝的统治者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难怪孙思邈三番五次假装称病,宁愿咒自己原地去世都不要进来。唉,当真是宫门深似海、半点不由人啊!
“道医。”金灵端着一碗浓茶递到程子芩的手边。
程子芩这才想起自己连自制的竹牙刷都没来得及带。她端起浓茶漱了漱口,换上絮秋昨晚连夜送来的素色长袍,像师兄一样束了个“道士头”。既然是要开始“独立行医”了,她总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顶着两个“丸子头”令患者质疑吧。医生年轻小被患者欺负是小事,可患者不信任医生进而不遵医嘱乃大事。而且万一患者不仅自己不配合治疗最终使得病情加重了,然后再把恶化的锅甩给医生那可就太不好了。程子芩一边思考着,一边紧了紧自己的腰带,腰间的小册子卡得牢牢的,很安全。
“金灵,”程子芩让金灵附耳过来,仔细说道:“今天帮我准备一些……”
程子芩说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幸好金灵天生记忆力不错,不然定是记不全乎。交待完金灵今日要办的琐事后,程子芩又整了整衣冠,跟随一直在屋外候着的太原王的宫人前去宜秋宫“出诊”。
宫人带着程子芩经过亭子院和西池院后,抵达宜秋宫。一路上,程子芩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周围的风景。太原郡王?就是那天来十常斋找师父问疾的那个人?他的病史和用药情况师父还没有和她详细沟通过呢。落水后起病,寒气入体,伤了肺经。等会儿?寒气是啥?肺经又是个啥?程子芩摆了摆头,重新开始梳理。三岁起病,久咳不愈,体力似乎不行,但口唇又无青紫,虽然咳了六七年了,但又不影响远行,也没传染给身边人,虽然吧一直没有起色,但又从不曾危及生命……唉,这是她仅有的信息了,没有实验室和影像科的年代,西医当真是相当于被“断手断脚”了啊。正想着,宫人已将程子芩带到宜秋宫庭院的长廊下,不远处的亭子里,那个只见过一次但却十分熟悉的背影映入程子芩的眼帘。
李澂峯?程子芩忍不住又是一阵恍惚。虽然太原郡王李承宗现在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少年,但他的样子完全就是缩小版的李澂峯,只是比青年版的他显得稚嫩一些罢了。
宫人并没有把程子芩一直领到李承宗的身边,而是在廊下就提前退下了。程子芩狐疑了一下,镇定地自己走了过去。
“十常斋程子芩拜见太原王殿下。”程子芩人还未到,声音先飘了过来。背对着她的李承宗眉尾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继而以右手半握挡唇轻咳了两声。他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程子芩今日的装束,看上去似乎是要“成熟”了一点,但依然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娃。
“程道医一早前来,有何指教?”李承宗淡淡地问道,扶着长椅的靠背借力坐下来。
“诶?这话说的,不是你一早叫人来扰了我的清梦吗?”程子芩差点将腹语脱口而出,正欲开口,背后传来两个更加熟悉的声音。
“哈,长兄!今日好些了吗?”李承道远远看见亭子里的程子芩,快步沿着长廊小跑了过来。李承德跟着他的身后徐徐前行,倒显得稳重许多。
“是我叫人去请的神仙道医的。”罪魁祸首李承道揭晓谜底,他跑到李承宗的身边喘了口气,接着说:“神仙道医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的医术相当了得。要不是三弟拦着,昨晚我就请她来给长兄瞧病了!”李承道说完还瞅了李承德一眼,似乎是在怨怪他耽搁了李承宗的病情。
“长兄安好!”李承德走到亭前拱手行了个礼,看到程子芩的装束也上下打量了一番。“嗯,不错,看起来更像是神仙道医了。”
程子芩看到二人尴尬地笑了笑。这瞒着患者请医生的行为难道在古代很流行吗?她有些撒气地说:“救命恩人的事情上次已经说清楚了,咱们已经两清,以后就不必再提了。”
李承道还没有来得及插上嘴,李承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发难”:“神仙道医果然是神医啊,行医治病竟连医具药箱都不用备。听说当时神医仅靠徒手就救活了二兄,之前我还不信,现如今我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程子芩冷笑一句,质疑她可以,质疑徒手心肺复苏可不行,道:“望闻问切,何须工具。待诊证明确后,再令药人去制备,有何不可。莫非河东王没听说过这‘医药须分家’的道理?”
李承德只是默默笑着不说话,被人怼了也不气恼至少胸襟还是可以的。李承道看了看大家感觉气氛似乎不对,于是赶紧主动下场打圆场。
“长兄,你信我,神仙道医的医术真的不在孙神医之下。要不我也不会费尽心思去把她接来东宫了。你每到春天都不能与我们一起骑射、野游,阿娘也每日都在担心你的身体。”李承道的这句话暴露的内容似乎有点多。除了李承德心里暗暗高兴以外,似乎程子芩和李承宗都不太买账。
“原来是你。”程子芩过于咬牙切齿了些。
“嘿嘿,”李承道瞬间认怂,“我都是为了长兄嘛,可以理解。”
他倒是能自己理解自己。程子芩看了看李承宗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的样子。还是那句话,反正来都来了,又不可能马上又回去,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长兄,来都来了,还是先让神仙道医给你诊治一下吧。”李承道建议道。
“附议。”李承德笑道。
程子芩看了看李承宗那张酷似李澂峯的脸,说了句:“+1。”
“什么?”三位郡王齐声问道。
说出“+1”的时候,程子芩刻意地盯着李承宗的表情仔细观察,但从李承宗的脸上却看不见丝毫的异样。看来他不是。程子芩再度失望,解释到:“我是说还请太原王殿下移步殿内,小医好仔细为您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