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菀式纸册
不一会儿,师徒四人已经整整齐齐地围坐在竹几边,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眼前这碗软糯糯、q弹弹的东西,脸上写满了好奇。熊猫仔仔也在围栏里充满兴趣地往这边张望。
“唉,为师总是教导你们要过午不食。一天两餐食,简单又健康。一天天的吃太多,要折寿的。”孙思邈有点过于言不由衷了,因为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算不上正餐啦,就当下午茶吧。”子芩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古人倒是早已习惯了一天两顿饭,但她可是古人的身体,现代人的灵魂啊。真要是过了下午三点就开始禁食的话,那半夜她绝对会低血糖发作的。
“师父,要不您先尝尝?”子芩发来邀请,还给了孙思邈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古书上说这双皮奶可以健脾养脾、调理肠道,还能提高免疫力、增强记忆力、防癌、抗癌。神农为了苍生都敢尝百草呢,莫非师父还怕折寿?”
“哈?尝百草有何难?谁没有尝过似的?”激将法对孙思邈果然奏效。“你看的都是些什么古籍?什么防癌、抗癌的?癌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别学你师兄天天喜欢专研些过了时的文牍、竹简。医药经方是要经过事实验证的,还要会辨其真伪,不要人云亦云,别人随便一说,你就信,傻不傻?”
“呃……”苏木无辜躺枪。
子芩忍不住抬起手,真想为了师父这番慷慨激昂夸夸鼓掌。原来您也知道学术要更新、药方要验证啊。那您后来在《千金方》里写的“先斩小鬼,后杀游光;何神敢住,何鬼敢当!”之类的要不要解释一下啊?子芩暗暗腹诽着,为了仔仔,她忍了。
“来,还是让为师来以身试药!”孙思邈这一百八十度大弯,差点没闪了子芩的腰。一口下去,沁人心脾,孙思邈眉宇舒展,似腾云驾雾一般。谁说一天三顿饭就会折寿了?那得看吃的是什么,做饭的是什么人!
子芩看着师父的表情,知道妥了。她冲着苏木和陵游做了个鬼脸,苏木温暖一笑,陵游低头觅食,瞬间碗已经快要见底了。
“师姐……”陵游一撅尾巴,子芩就知道他想要拉屎还是放屁。
“不行!”子芩立马护住自己的碗,郑重警告他:“厨子要是饿死了,以后你还吃个屁呀?”
苏木一抬手,把自己的双皮奶又分了陵游一半。苏木师兄不愧是在静云观曾正经问道修真过的人,和其他三位“医学系”的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样。
“对了,师父,今天哪个什么王的怎么会到这里来?咱们十常斋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吗?”子芩压抑了一天的问题终于能问出口了。
“哦,你是说太原王李承宗啊。”孙思邈边吃边说,“他是当今太子的长子。数年前我云游时曾经救过他。可惜他当时溺水后伤了肺经,现在我还没有想到办法能够完全治愈他的咳疾。”
“又是溺水?”子芩有些诧异。
“又?谁也溺水啦?”美食有些令孙思邈心不在焉。
“哦,没啥。”子芩打了个遮掩,继续问:“那他今天过来是?”
“自然是又想请师父入宫啦!”陵游把苏木给的那半碗双皮奶也吃完了。“长安城里想请师父出山的人都能从长安排到洛阳了。别说是师父,我都不堪其扰。所以师父才会每过一段时间就出去云游一阵子。天高地阔的,谁都找不到。只不过自从把你捡回来后就被绑住了,所以最近这两年都……”
“咳~”孙思邈赶紧打断陵游的话,可不能让这小子再说下去。毕竟他心里清楚,绑住他的不只是子芩的病情,更多的还有程氏美食。他不要面子的吗?
“没事儿,已经又婉拒了。”孙思邈自己会解释。“我这个老腰啊,实在是不适合天天去点头哈腰的。再说,”他看了一眼围栏里的熊猫,“仔仔也离不开我不是?”
“呵,少来!”子芩在心里笑道。婉拒太原郡王时他还不知道后来会有仔仔这档子事儿吧。真会把自由惯了说得清新脱俗。
“怎么?你对他感兴趣?”孙思邈不怀好意起来,“要不下次宫里再来要人时,我把你送进去。反正你天赋异禀,自学成才,不用拜师就已经可以出师了。只要你别把人医死,就不会出大问题。”
呵,难怪史书上记载古代动不动就“疫死者过半”,还真是“有病不治,常得中医”啊。这不用考证就能上岗的医疗制度果真害人不浅。
“那倒不用。”子芩赶紧拒绝,谁不知道古代太医死得快啊。她还没有看过大唐的巍峨、长安的繁华,可不想在电视剧刚开头就挂了。“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只是……”
“只是什么?”苏木刻意掩饰住自己的关切。
“只是我也不确定,”子芩摆摆头,说,“因为我也不曾见过他年少时的模样。”
“唔。”苏木颔首。
竹舍东寝居里,苏木正在翻着竹简、掐指推演着,子芩拿着一本纸册子和几只竹笔走进来。
“苏木师兄。”子芩叫了一声,把纸册子和竹笔放到苏木跟前。“送给你的。”
苏木抬起头,看见竹几上的礼物,眼中欢喜,说:“这是?”
“笔记本和铅笔。”子芩得意道,“这样你以后再进山时就方便了。”
“哦。”苏木颔首感谢,“这本册子装订的式样确实很有新意,小巧精致,只是可能记不下多少内容。”
“这是我自己亲手装订的。你先看看铅笔再说。”子芩等不及道。她拿起一直竹笔,拔掉纸质笔帽,然后握笔在册子首页右下写下两个字:苏木。“你看!”
“这握笔的姿势也是新颖。”苏木接过她递来的小册子,发现“缩小”的字体。“确实是个好法子。”他评价道。进山先随身携带可以简单记录的工具,返回后再用毛笔、纸帛重新抄录整理,还能节约一笔不小的开支。她这不同寻常的脑子确实很有用。
“是不是很神奇?”子芩更加得意,立马取出自己腰间的小册子也展示起来。“我也有一本!你看!”子芩的这一本要更加小巧一些,封面上还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简笔画,在苏木看来倒像是什么符咒。仔细一闻,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我的本子里夹了花瓣,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夹一些。只是会稍微显得有点娘。哈哈。”
苏木露齿一笑。“夹草药倒不错,要是风干了还能做成图注。”
子芩转了转眼睛:“你是说植物标本?”
苏木点点头。真是个好主意。这样下次师父再让她绘图时,她可以直接去采了草药夹进去交给他就好了。之前她怎么没想到?只恨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不然哪里会暴露出她绘画能力奇差的短板。
“恩—仇—录——”苏木翻开子芩的小册子,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三个字。
“啊!”子芩一把抢过来,责备道:“师兄怎么随便看别人东西。真不礼貌!”
“哦,抱歉。我以为是可以看的。”苏木有些委屈,但还是先恭敬地道歉。
谁让她方才一脸得意洋洋地显摆来着,况且她也没有提前说不让人看不是吗?
“不跟你说了!”子芩赶紧装好小册子逃跑。“我还做了两份,先去找师父和陵游!”
望着子芩远去的背影,苏木眸子里的光暗了一下。原来这礼物不是独一份给他的。他轻抚了两下小册子,继续开始演算。不知是怎的,自从今天从山里回来以后,他就感觉不对,尤其是回到竹舍,见到了太原郡王以后。现下的占卜盘面也显得迷雾重重的。他还是能力不足,只能推演出大的方向或者感觉,“拼图的细节”总是看不清楚。
竹舍北侧的正寝居中,陵游正逗着仔仔在竹榻上爬上爬下,玩着追赶的游戏。师父则在闭目养神,坐在床上练习自创的“十常养生法”。子芩叩门进来后,先是去摸了摸仔仔的脑袋,然后从布袋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和几只竹笔,剩下的连同布袋子一起放到陵游的床铺上。
“师父。”子芩拿着小册子和竹笔走向孙思邈。
“嗯。”孙思邈懒散地应了一声,抬起眼皮。
“喏,送你的。”子芩把礼物递过来。为了避免把方才给师兄解释过的话再说一遍,她迅速拿起一只竹笔在小册子上写起来。
“孙十常养生大法:”她一边写,一边嘴里念着,“‘一、发常梳;二、目常运;三、齿常叩;四、头常仰;五、津常吞;六、耳常鼓;七、腹常揉;八、面常洗;九、腰常摆;十、脚常搓。’搞定!”
孙思邈简直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的倒不是她又搞出的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而是她程子芩居然能把他自创的这套《十常养生法》完完整整的背下来。哎呀,真是太阳出西方,锦鲤天上游。难道这小丫头片子今天转性了?以前要是让她背个医书可是比登天还难,稀奇,真稀奇。
“是不是很好用?”子芩嘚瑟道。
孙思邈狐疑地点点头,接下小本子端详一遍,没想到她用这“竹炭笔”写起字来倒是比她写的毛笔字好看不少。“不错。时刻谨记为师的教诲,没有白教你一场。”
“师父,”子芩忽然面色严肃,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以后您可是要著写医书流传百世的。您把这本小册子和铅笔带在身边,可以在有灵感的时候马上记录下来。这样就不会遗漏一些灵光了。”
“哦?是吗?”孙思邈尚未全信。
“嗯!”子芩肯定地点头,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以前就经常忘记一些重要的事情。自从有了记笔记的习惯,就好多啦!”
“唔。”孙思邈表示认可。确实人脑的记忆力不如笔墨可靠。“你是如何得知为师将来的著作可以流芳百世啊?”答案不重要,孙思邈主要是想再听徒弟嘴巴抹蜜一般地拍拍他的马屁。
子芩烂漫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师父是谁呀?那可是孙神医!就算是和扁鹊、华佗、张仲景一起‘码长城’,那也是一挑三的节奏,根本就不会虚的!”虽然孙思邈不懂“码长城”的另一个意思,但从他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可以看出,子芩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她收了收口水,还是留点其他好听的话下次再用。“师父,您有没有想过将来您写的医书想用什么名字呢?”
“怎么?你有想法?”知徒莫若师,孙思邈给她这个机会。
“叫《千金方》如何?”子芩等不及想要推动历史的进展,毕竟她来了这么久了,还是要深入体验一下隋唐医学史的发展的。不然哪一天要是睁开眼突然穿回去了,论文的素材还没有收集够,那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嗯!不错!”子芩的提示深得师心,孙思邈一边做着“第四式头常仰”摇头晃脑着,一边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孺子可教,深得吾心啊!”
惭愧惭愧。子芩用天真烂漫的笑掩盖下自己内心深处仅存的一点羞耻感。
“呀!仔仔拉屎啦!”陵游一声喊叫犹如惊雷。十常斋瞬间陷入了混乱。
太极宫东宫承恩殿内,太子妃郑观音眉头紧锁,她紧握着床榻上李承道的手,担忧地为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长子李承宗靠坐在一旁的矮脚半腰座椅上,身体依旧虚弱,脸色依旧瓷白。
“怎么会这么巧?安陆王殿下也落水了?”太子妃的贴身宫女絮秋忿忿说道。虽然她是在六年前才来到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但也听说了在她来到东宫之前,太子长子太原郡王李承宗就曾因意外落水而差点溺亡的消息。
那一年唐皇李渊刚刚入主当时还叫“大业城”的长安城称帝,身为世子的李建成被立为太子入住东宫。而早在大唐建国之前的四年,家世显赫方年满十六的郑观音就已经嫁给李建成做世子妃了。两人成婚之后锦瑟和鸣、伉俪情深,从未发生过第三个人插足世子和世子妃二人世界的情况。所以,武德元年,李建成在成为太子后的第一时间就晋了郑观音为太子妃,让出身荥阳郑氏的郑观音执掌东宫,前朝后宫都不能置喙。
虽然郑观音在还是世子妃的时候就已经为世子诞下了“嫡长子”李承宗和“嫡长女”李淑韵,且在大唐建国元年伊始又诞下了“大唐贵子”——次子李承道。但在这太子东宫之外,左有秦王李世民虎视眈眈,右有齐王李元吉虚与委蛇,唐皇李渊还是为太子宫中子嗣稀薄而感到忧心忡忡。是以在武德元年建国之后,立马做主为太子纳了弘农杨氏庶出的杨舍娘为太子承徽。这杨承徽倒也不负众望,次年便为太子诞下了第三子李承德。武德三年,唐灭郑、夏,天下大统。唐皇李渊封赏子孙,加封太子长子李承宗为太原郡王,次子李承道为安陆郡王,长女李淑韵为长洛郡主。但因三子李承德为庶出,且生母无显贵,故暂未予封赏。
后来还是在太子妃郑观音的屡次上表奏请下,唐皇李渊才封了李承德为河东郡王,只是前提是要杨舍娘把李承德送到太子妃身边教养,并称太子妃郑观音为阿娘,让太子妃视若己出。随后,太子妃又依次为太子诞下第四子武安郡王李承训、次女闻喜郡主李婉顺、第四女辰溪郡主李韶华和第五子汝南郡王李承明。而杨舍娘除了又诞下太子第三女乐陵郡主李绰姿以外,便再无所出。在这种情况下,承恩殿的太子妃郑观音简直完胜宜春宫的承徽杨舍娘。所以,这承恩殿里的两位皇孙前后落水,就不得不让人产生遐想。更何况,长子和次子依次落水,且有患病长子的先例在前,这得利的第三子就着实是惹人嫌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