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将军府的青梅表妹2
谢清歌端详着铜镜中倒映出的少女面容，身后的妇人手执木梳，正一点一点地梳理着她的头发。
“姑娘的头发真好啊，多少人日日吃那黑芝麻也不及你这一半柔顺。”这妇人是将军府中太太从娘家陪嫁过来，尤其擅长一手梳妆，今日赵府适龄女眷全部被邀进宫，赵夫人特地让她来给谢清歌好好打扮一番。
清歌抿唇一笑：“谢谢顾妈妈夸奖。”
镜中的少女也微微抿唇，颊边涌现两个小巧梨涡。
她生就一副好相貌，眉目如画，一双黑眸漆若点星，眼波流转间灵动无比。穿了盛京时下最流行的裙衫，制衣的料子是飘云锦，外罩轻纱，行走时恍若天上浮云般轻盈，也因此有“神仙缎” 的别称。
这衣衫在冬末的时候就制好了，她一直没舍得穿。概因姨母一句“你表哥来信，大约初春就能返家”，就留到现在才穿上身。
往常谢清歌只随意梳个双平髻，簪支玉钗便权当打扮过了。她在府中常常会帮忙管家，衣衫也以素净好打理的为主。今日姨母特地叫人给她梳一个仕女中颇为流行的随云髻，又将清歌母亲留下的一整套粉琉璃头面交给了她。
在如今这个朝代，琉璃比玉器还贵重，因此谢清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套头面。
淡粉色的琉璃步摇下坠着细细的米珠，顾妈妈将步摇簪在发髻间，又叫丫鬟从花园中取了两朵正盛放的粉色小花，装饰在其间。她为谢清歌带上头面中的粉琉璃耳坠，莹润浅淡的粉衬得少女的肌肤白中透粉，愈发显得面如桃花。
顾妈妈笑道：“听说你娘亲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今日这么一看，姑娘倒是丝毫没坠了她的名声。”
谢清歌眼中隐现一丝伤感：“要是娘亲还在，还能看着我出嫁就好了。”
记忆中的娘已经变得模糊，她只记得，娘生下自己后身体就十分不好，在她两三岁时便撒手西去。
拍了拍清歌的肩膀，顾妈妈安慰她：“姑娘别伤心，今儿个大少爷要回来了。你得开开心心和夫人去见他啊。”
半月前自边关传来一封家书，正是赵承聿所书。
他的字迹刚劲有力，力透纸背，同时语言简练，寥寥数语告诉赵府众人：前方战场大胜，他即将凯旋。届时，圣上若欲封赏他，他就会求一道成婚圣旨。
得到这个消息，阖府上下都跟过年一样高兴。
赵承聿与谢清歌自小便有口头婚约。清歌父亲是随赵将军打仗的副将，也是他最得力的下属，二人并肩许多年，甚至结盟为异姓兄弟。在多年前的一次敌袭中谢副将冒着生命危险将赵将军救下，可惜的是那场战役后失去了右手手臂的他因为伤口感染而离世。
自此，从小丧母的谢清歌彻底变成了孤儿，跟她有血缘的亲属都远在盛京之外，赵家为感谢其父救命之恩，便将她接至家中抚养长大至今。
初来赵府，清歌极为不适应。她害怕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想念无论她怎么呼唤都不曾答应她的爹娘。赵家没有同她年纪一般大小的女眷，最初带着她一起玩的，便是赵承聿。
他们一起爬树，到近郊的农庄里掏鸟蛋钓鱼，赵承聿还教她射箭、骑马、钓鱼。谢清歌最难忘第一次便是她骑在赵承聿那匹还没长大的小马身上，他站在马身前牵着绳，两人一马在草丛中慢慢走着。
赵承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意气风发地说：“将来，我要做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将军，把那些南蛮北狄杀得片甲不留！”
她傻乎乎地问：“那我呢？”
年纪尚小的赵承聿嚼着草根，不假思索地答道：“那你便当我的副将，随我一起打仗！”
谢清歌雀跃地挥手：“好！我要随表哥你一起打仗！”
那时候的谢清歌直至长到十三四岁时才发现，昔日对赵承聿玩伴间的喜爱已经逐渐成了少女的情窦初开。而彼时的赵承聿已经被赵家送去当了两年皇子伴读，晒得黝黑的野孩子形象也化作了彬彬有礼的少年俊才。她也从疯丫头变成了做事规整有调理的大家闺秀。
到谢清歌及笄礼后，赵夫人告诉她，其实她与赵承聿自小就有口头婚约，只是未曾交换庚帖。她问过赵承聿是否愿意迎娶表妹为妻，他表示只要谢清歌愿意，他就八抬大轿娶她做正妻。
她当然是愿意的，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她在女学里的算术学得特别好，主动提出帮赵夫人算账，没多久便直接上手。赵夫人也乐得把府里一些事分给谢清歌，让她学着管家。
终于，在谢清歌十七岁这年，她要与她心心念念的表哥订婚了。
顾妈妈俯身轻轻为她拭去眼角泪珠：
“这是好日子呢，姑娘别哭。”
周逸第一次看见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亲爹，倒是讶异了一番。
当今圣上登基时就接近而立之年，如今已愈不惑。但让他惊讶的是，皇帝看起来倒是尚值壮年，而且外貌俊朗，蓄长须，颇有天子威仪。
比他先到的，还有他的哥哥和弟弟。
今年就要册封出宫的五皇子看见他来了，欢喜喊道：“四哥哥！”
而年纪长于周逸的禹王爷则是朝他点头示意。
至于其他两位大哥二哥，早八百年前就被打发到封地上了。朝中有言，这还未立的太子之位就会从剩下三位在京的皇子中逐出——主要还是备受宠爱的四皇子、五皇子这二人中选择。
四皇子端王，也就是周逸，母族势力煊赫，又得皇帝喜爱，只是纨绔名声在外，又不善学习；而五皇子周贺，天资聪颖，年少时便拜了大儒为师，是盛京有名的才子，可惜的便是出身太低，生母只是一介宫女，生下他后就难产离世。至于三皇子，正好卡在二人中间，高不成低不就，唯一值得称赞的是他行事沉稳，皇帝吩咐下来的事从未出过差错。
周逸恭敬道：“儿臣拜见父皇。”
殿内一家四口，其中三个帅得各有特色，只有他壮得像一堵墙。周逸亲眼瞧见自己这父皇在看见他时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可能是对自己和容贵妃的优质基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而感到惊奇。
正宣帝见人已到齐，便缓缓开口：“前两日西南暴雨，洪灾滚石齐至，民不聊生。朕欲差使你们三人之一负责处理赈灾事宜，可有人愿意？”
赈灾这事听着难，其实压根不用管什么事。钱粮人都由吏部工部户部出了，皇子只要挂个名头威慑一下在里面起些贪污心思的官员不要妄动就行。
周贺最先开口：“儿臣常年纸上谈兵，此次也想亲自试试，为百姓谋平安。”
正宣帝没有立刻答话，他的目光先是扫了禹王一眼，而后沉沉落在了周逸身上。
见父皇没有应自己，周贺藏在袖袍下的拳头微微捏紧，他状似不经意间扫了周逸一眼，看见自己这位四哥的表情还是惯常的一副吊儿郎当，在眼中的愤恨流露出来以前，忙低下了头。
在这儿等着我呢。周逸心中冷笑一声，神色不动，这正宣帝怕是盯上萧家了。
萧家是百年大族，在嫡系主支搬来盛京前，举族在西南有着“土皇帝”般的势力。这些年，随着萧国公战死，而萧家的子弟在官场上都保持着一种“有盛宠而无实权”的状态，正宣帝就如同摆弄花木般，将萧家自西南朝外界延申的枝叶极近耐心地一一修理。
这次西南遇灾，这个看起来是刷资历的好事又落到了自己头上——正宣帝怕是打算要萧家氏族大出血，用举族上下的根基换有萧家血脉的皇子对太子位的多一分把握。
他之所以开口问三人谁愿意，便是为了在萧家有疑问时顺理成章把一切都推到周逸本人身上，因为这全是“端王自愿领命”。
年纪最长也最懂帝心的禹王全程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副随君所愿的样子；而稍显浮躁的五弟则没忍住，急切开口，倒是叫他给周逸探出了正宣帝的心思。
只是，君命，不得不从。
萧家显赫太久，根基深厚，上位后就有意图对世家大族动手的正宣帝把萧家放在后面收拾，大约也是看在萧国公和容贵妃的面子上。
周逸的脸上扯出一个笑：“那儿臣，愿意一试。”
正宣帝满意点头，食指做圈在桌旁轻敲几下，显然心情极好：“逸儿，这么多年了，你总算长大了。”
他侧头问刚才就站在一直站在身后，一言不发的苏公公：“宴席准备好了吗？”
苏公公垂首答道：“禀陛下，一切准备妥善。”
正宣帝站起身，苏公公忙上前半跪为他整理衣摆。
“时辰也差不多了，”正宣帝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