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三·伊迟昊苍
春风轻柔的三月里，玉城外的杜鹃花开了漫山，那些火红的花朵簇拥在一起争奇斗艳，为这温暖的春日又添了几分热烈。
今日是西梁的采春节，伊迟昊苍跟着他的师父顾远一起出了城。顾远今日来赴故人之约，而伊迟昊苍也难得有一日的空闲可以好好享受这春日盛景。
顾远出了城之后随友人进了茶肆，伊迟昊苍则独自骑着马往天清河边走，他听说今日在河边上有一场赛马，他想去瞧瞧。
算算日子，这已经是他来到西梁的第十个年头了，从他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天起，他就肩负着不一样的使命。这十年来他不断学习和探索，已然是对西梁有了不少了解，但随着他的了解不断深入，他心中的某些想法也逐渐开始动摇。
人群的吵闹声带回了他的思绪，此时的天清河畔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他高立于马头，很容易就能看到了那人群中间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看样子不过十岁，她身材娇小却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手中握着一条金鞭，脸上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听见一旁的人说，那就是西梁的公主，兰霜。
他对这位公主早有耳闻，听说整个西梁王室都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特别是她旁边那位年轻的王子，兰霆。
采春节的赛马不如秋牧，只要是自己愿意，都可以上场一搏，他远远就听见了宫里的内侍高声宣布今日的彩头，是一把金色的匕首。
得知这是一场闲散的娱乐活动而非正式比赛，伊迟昊苍顿时失了兴趣，所以他退到了一棵大树下，准备爬上树歇一歇。
不远处的赛马如火如荼地举行，前头那几个身材消瘦的反而遥遥领先，对这样毫无悬念的比赛伊迟昊苍草草看了两眼便不再关注。他可以换个地方歇息，只是这春风温柔，河边的景致又极美，他不愿离开。
他躺在树上闭目养神，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树下传来了几个侍女叽叽喳喳的声音，伊迟昊苍不耐烦睁眼，却见那红衣小公主就在树下。
她哭丧着一张脸，嘴里嘟嘟囔囔的，像是在骂人。他换了个姿势，准备听听这位公主在骂什么，结果树干上的树皮掉了一块，正正好落在了小公主的头上。
她匆忙一抬眼，伊迟昊苍，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沦陷。
她的眼睛像这世间最璀璨的宝石，日光倾泻，将她的眼眸点亮，也照亮了他内心每一处昏暗的角落。他看得入神，甚至忘记了自己变换姿势是为了听她骂人，他就这么僵直着身子与她对视，长长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直到小公主拧眉质问，他才回神。
“你是谁？不仅偷听本公主说话，竟还意图伤害本公主！谁给你的胆子？！”
他没有因为小公主的发怒而惶恐，只在这依稀间，他又看到了那双眼睛里不一样的光彩，有意思，他心想。
所以他情不自禁就说了一句：“你的眼睛真好看。”
到底还是小公主，见惯了别人的毕恭毕敬，突然一个少年对她说：“你的眼睛真好看。”她还有些愣神。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已经跳下树翻身上马，她喊住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可他没有说出口，他只笑着说：“以后你会知道。”
她看不明白这位少年的举动，甚至隐隐觉得有些生气，既然夸自己眼睛好看，为何不肯告诉她名字，和自己成为朋友？
她太想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获得快乐的途径变得那么少，也没有人愿意和自己分享喜悦。就像今日，她不过是想融入这热闹的赛马，可人人都以安全为由拒绝自己加入，也没有同龄的人愿意跟她玩在一起。她突然就感觉很委屈，好像这个世界的热闹和她都没有关系，只有孤独会与她一生常伴。
她委屈地哭了，因为少年莽撞又匆忙走开的举动。
后来再见到那位少年的时候，是在城外的茶肆。穆伯伯和他的旧友聊了许久，兰霆带着她过去的时候穆承安刚刚从茶肆走出来。
远远地，兰霜就看见了顾远身边的那个少年。他一身玄色劲装，悠闲靠在茶肆的门柱旁，手中拿着一朵火红的杜鹃花，嘴里断断续续哼着小曲儿。
一看见他，兰霜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着急走上前去，指着伊迟昊苍的鼻子骂：“登徒子！”
穆承安和顾远皆是一愣，忙问她发生了何事，她嘴上不饶人，说伊迟昊苍出言调戏她，谁料伊迟昊苍根本没有否认，他只笑着任由顾远骂了他两句。
离开茶肆之前，伊迟昊苍将他手中的杜鹃花塞给了她，那杜鹃花的叶子上别着一张字条，兰霜打开一看，那上面只写着一句话，“小公主，下次就不是出言调戏了。”
当时的他，天真地以为下一次会很快见面，却不曾想，这一别便是五年。
这五年的时间，他改变了太多。
他再也不是天清河畔那个躺在树上悠闲看赛马的少年，有太多无奈和被强加的仇恨夺走了他少年时的纯净和热情。
每一次鲜血流过他指缝的时候，他的眼前总会浮现那个小公主的脸，这鲜血越是刺眼，他便越能看清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他知道，她不会喜欢一个这样的自己。
为了那一场见面，他费心筹划了多年，他出现的时候满身盔甲，为的就是不想让她认出自己，结果却意外地令人难受，她早就将那一切忘记了。
他甚至想，这样也好，她会认识一个全新的自己，只是他错误估算了时间，察觉错过的时候，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兰霜大婚的这一天，伊迟昊苍喝了个酩酊大醉，他身边的人从未见过他这般贪杯，怎么劝都劝不住。
他以为自己足够洒脱，从玉城离开时还赠她合欢，真要到了这大婚的日子，他心中却积满了说不出来的怨气。
他为兰霜准备了几大箱子贺礼，可他一件也没有送出去。他给兰霜的信中说，等到他们俩成婚，整个北齐都是兰霜的聘礼。他自嘲笑了笑，兰霜应该并不在意吧？
喝醉了以后，他就躺在兰霜曾经躺过的那张床上，望着不曾换过装饰的帐顶，沉沉睡了过去。
在这个满天星斗闪烁的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是兰霜的夫君。
他们在天清河畔相遇，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告诉她：“伊迟昊苍。”
她回答说：“你的名字好奇怪。”
他笑了笑说：“和你的名字写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奇怪了。”
她微微皱眉骂他：“登徒子！”
那一点薄怒消散在春风里，肆无忌惮的春光将彼此唇边的笑意逐渐放大，那萌动的心意被风吹向天边，在天尽头缠缠绵绵，最后又轻轻落进对方的眼眸里。
他梦见了和兰霜的大婚，就在自己的宫殿里。她一身华丽的喜服，头戴金凤冠，手持百花扇，一步一摇，一颦一笑，皆是人间盛景。
当他取下那百花扇的时候，兰霜用她惯用的语气先威胁了一遍，她说：“日后你要是还敢欺负我，我就回西梁，让你做个没人要的北齐王，到时候天下人都会笑话你。”
他上前拥住她的细腰，先在她的红唇上轻轻一点，然后才问：“日后，怎么样算是欺负你呢？”
兰霜还想着解释给他听，他却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
那红唇娇艳，浅尝一口不止他心中的渴，他的唇舌无比贪恋这抹红。洇湿，撑开，勾缠，深陷，每一步都直击灵魂。
那喜服一件件落下的时候，他问兰霜：“这样算是欺负你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勾勾他的下巴，说：“看你表现。”
他伏在她的颈间，独占了那一抹酸甜的青梅香气，紫色纱幔悠悠摇晃的时候，伊迟昊苍喘着气问她：“我叫什么名字？”
兰霜气喘吁吁回答：“伊迟昊苍。”
他又贴在她唇边问：“伊迟昊苍是谁？”
她宝石般的眼睛痴痴望着他，眼角闪着晶莹的泪花，她断断续续回答：“伊迟昊苍，伊迟昊苍，是，是北齐的王，是我兰霜的，夫君。”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曾经，在西梁的那十二年是他最不愿回忆的时间，不分昼夜的勤学苦练偷走了他认为最美好的十二年。直到他遇见了那双眼睛，那双清澈明亮，闪着异样光彩的眼睛，像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扑扇着翅膀降落在了他的心上。
她的停留如此短暂，降落与起飞不过短短一瞬，他抓住了是永恒，抓不住，便只能送她自由。
他醒来的时候是夜深，殿内烛火早已熄灭，只有银白的月光落在那青色的地板上。多好，无人看见自己的失落与狼狈，只有零碎的月光见证他支离破碎的感情。
手边的酒杯因他起身而翻倒，清亮的酒液缓缓流淌至月光下，在那微光中，他好像又看见了月色下的天清河，她在河边悠然起舞，身上落满星光。
他多想走近，却无法靠近。
在那漫天的萤火中间，她停下来看见了自己，她笑得如此干净，她冲他说：“伊迟昊苍，快过来找我。”
他缓缓跪在地上，伸手抹掉了地板上那一滩酒液，她的容颜，也跟着消失在了月光里。
他按着自己还跳动的心口，自言自语。
“我哪里都不去，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