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身孕
这牢房昏暗，却有一束光从天窗洒进来，正正好落在了兰霜的脸上。
在她声音响起的那瞬间，他的身形微微晃动，像是一剂猛药注入，让他寻回了丢失多时的灵魂。
他缓缓转身，这是在做梦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双眼睛为何含着泪水？她的语气又因何而颤抖？
她身前的手指了指，身后有尾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已然有数。他早已忘记她方才说了什么，只好装作毫不在意问她：“你说什么？”
兰霜深吸了一口气，在外人听来，她像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气，只有秦羿知道，她是在尽力止住哭泣。兰霜缓缓开口：“将军不是说，离开了我，你会过得更好吗？怎么落成这番模样引人发笑？”
秦羿的一双眸早已化作一滩温柔春水，可嘴上却在说：“所以公主是来看秦羿笑话的？”
兰霜没有说话，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石桌上，她从食盒底下拉出夹层，里头放着纸笔，她将纸笔放到秦羿身前，又端出食盒里的饭菜遮掩。
兰霜换了温柔的语气，轻声道：“别闹了好吗？跟我回西梁，只要你不染指西梁的兵权，往后你还有好日子过。”
秦羿凝眉思索片刻，随后一声嗤笑：“我秦羿生在军营，长在军营，你要我跟你回西梁做个没用的赘婿，那还不如先杀了我。”
兰霜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示意回答正确，又装作气急，怒道：“你，你，你别不识抬举。你现在这般模样，能做西梁的赘婿都是你的福气！”
秦羿提笔写下了第一句话，“你还好吗？”
兰霜点点头，唇边挂着让他安心的微笑。
他放下笔，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淡然一笑道：“若是公主今日是来看秦羿的笑话，那现在也看的差不多了，若是无事，公主请回吧。”
“秦羿！”兰霜不满道：“你就这般不待见我兰霜吗？！”
秦羿面无表情，那双眼睛在兰霜的脸上来来回回，像是要记住她此刻所有的表情变化，好在她离开的日子里仔细回味。
“公主说笑了。”秦羿换了一种无所谓的语气，他道：“公主也看到了秦羿如今这情况，已然是配不上公主，不如公主就这么解了这婚约，也不算耽误公主大好的年华。”
他说着，兰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哭了出来，她好像真的感受到了这句话里他所隐藏的那一点点真心，他是不是真的存了解除婚约的心思？
她的眼泪灼伤秦羿的眼，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紧握双拳忍耐着，克制着不要上前将她拥进怀中。
兰霜没再克制自己的情绪，哭着问他：“你怎能这般无情？”
他大方承认：“是，我秦羿就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与其寄人篱下，不如就让我一辈子呆在这牢房里，也好过处处看人脸色。”
他又提笔写下了第二句话，“什么都别做，保护好自己，遇事可找太后帮忙。我很安全，无需担心。”
兰霜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他。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别后悔！”
秦羿依恋望着她，嘴上却已下了逐客令：“此处，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请回吧。”
兰霜转过身，气愤道：“青竹，收拾东西，我们走！”
直到脚步声走远，秦羿才匆忙起身上前想要再听一听她的声音。可她一句话都没说，长长的甬道里只有寒风掠过的呼啸声。
空气里还萦绕着她身上酸甜的青梅香，他多想告诉她真相，又怕她遇上华璟时会受伤害。
对不起，霜儿，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只要华璟按照既定的计划推进，他们父子反目只是时间问题。
兰霜跟着王忠走出了大牢，也不知何时，这天空又开始飘雨。王忠差人去取伞，要她留在檐下避雨，听完了她和秦羿的那番话，王忠忍不住劝道：“公主莫生气，这行伍出身之人大都不懂变通，不然也不会被陛下关在这大牢之中。”
兰霜板着张脸，并没有多少心思去应王忠的话，王忠见她愁容满面，又开解道：“都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公主又何苦执迷不悟？依奴婢拙见，倒不如公主真的求陛下解了这婚约，说不定这背后没了依靠，秦将军这骨头啊，就会软些了。”
兰霜没由来想笑，看来这大魏皇帝还真是不了解他手下的重臣。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就冒出了个想法。秦羿在大魏朝中一直是勇猛无畏的武将形象，甚至因为贸然出兵，远赴北齐背上了一些莽夫的骂名，那他们会不会真的以为秦羿没脑子？而这又会不会是皇帝迟迟没有动作的原因？
她抬头望了望天，细雨如丝，划过她的面颊时有几分寒凉。华璟想要置秦羿于死地，皇帝却迟迟不肯表态，他现在是不是很急？急，就会生乱，生乱就会露出马脚。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为何秦羿一直叮嘱她什么都不要做。只有什么都不做，华璟才会病急乱投医，她相信秦羿还有后手，只要华璟露出破绽。
王忠的人带着伞前来，踏入雨中时，积水湿了她的绣鞋，她突发奇想，不如再给华璟添一把火。
她小声冲青竹道：“扶好我。”青竹还未反应过来她就假装怒火攻心朝着青竹倒了下去。
王忠被吓了一跳，惊呼道：“找太医，快去找太医！”
孕初期本该嗜睡，兰霜却因为担心秦羿，好些日子都没能睡好。突然想明白了秦羿的行事动机，她反倒是安安稳稳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晚，殿中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秋棠青竹都守在自己身旁，但看这周围的装饰，她似乎不在香缘殿中。
青竹见她醒过来，忙唤过皇后娘娘。皇后上前看她，担忧道：“安远可算是醒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本宫如何向西梁王交代？”
兰霜刚睡醒，脑中还有些混沌，就连反应也跟着慢了许多，她装作毫不知情问：“娘娘，安远这是怎么了？怎么头这么晕？”
皇后拉着她的手，心疼道：“傻孩子，你都有孕了昨夜还穿着那般单薄的衣裳跳舞，今日又淋了些雨，这头当然要疼了。”
她装作十分不情愿道：“还是没能瞒住。”
“瞒什么？”皇后略有几分埋怨，“这是好事，为何要瞒？”
兰霜故作为难道：“娘娘您也知道的，安远和秦羿还未成亲，现如今秦羿又安远也是被逼无奈，这才来了上京，结果秦羿他，他竟然丝毫不念旧情。”
兰霜说着就要流眼泪，皇后赶紧哄着：“安远莫急，事已至此，陛下定会帮着你，今日陛下传了明昭侯进宫问话，定是要为你想法子呢。你且在这宫中住下，好好养着，陛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真的吗？”兰霜泪眼汪汪看向皇后，一脸的不相信，“今日安远去了狱中，秦羿还是一副不愿见到我的样子，他真的会听陛下的话吗？”
“当然。”皇后不假思索道：“若是陛下的话他都不听岂不是要反了天了，你尽管放心。”
兰霜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问皇后：“娘娘，安远能问问秦羿因何惹怒了陛下吗？安远瞧着秦羿在狱中的样子，像是瘦了很多，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他究竟做了什么？竟会落得这般下场？”
皇后没忍住笑，“怎么？你还心疼上了？”
兰霜略有羞涩点点头，小声道：“毕竟是孩子爹爹，我也不希望他出什么事。”
皇后避而不答，转而道：“他们男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你眼下最要紧的是肚子里的孩子，别的事情莫要操心。”
兰霜点点头，乖顺应下：“多谢娘娘。”
寒夜漫长，东宫的灯火彻夜不息，广阳殿中的花瓶接连坠地，孙维颤颤巍巍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有孕？她竟然有孕？！她竟然怀了秦羿的孩子？！”华璟挥落了桌案上的书卷，像他崩溃的情绪，零落一地。
他曾经无数次地想，他们之间若是有个孩子该多好，血脉的牵绊远胜所有感情，她不会像如今这般移情别恋，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一拳头砸在书案上，砚台落地，墨汁流了一地。
“兰霜，兰霜！”他不断喊着兰霜的名字，他无法接受。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兰霜生下这个孩子，秦羿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大理寺监牢！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吩咐下去，最快今晚，最迟明晚，孤要收到消息！”
孙维跪在地上没有动，华璟不满质问道：“还愣着做什么？”
孙维浑身都在颤抖，但他知道此时不得不劝，遂冒死开口道：“殿下，望州的事情还未有定论啊，若是贸然行事可能会出乱子。”
“乱子，什么乱子？！秦羿身在大牢，他还能有通天的手段不成？一直要孤等，等到如今兰霜怀了孕，正好给父皇递上了放他走的理由，孤再不行动，孩子都该生了！”
“可，可是”
“滚！”
孙维不敢再说，起身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皇后早早起身领着兰霜往宁安宫请安。不用她猜，这一定是太后的意思。
平阳长公主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秦羿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她一定是知道了秦羿的身份，陛下如今对秦羿的事情一言不发，兴许在这背后就有太后在施压。
平阳长公主的死对太后的冲击很大，兰霜见到她的时候甚至觉得她比上辈子看上去还要苍老几分。
她规规矩矩朝太后行礼，太后抬抬手，要她近前说话。当着皇后的面，太后只跟兰霜闲聊，甚至没有提及她怀孕一事。直到皇后借口离开，太后才拉过了她的手。
她的眸中满是疲累，似乎已是不堪重负，她一开口连声音都哑了几分。她缓缓道：“好孩子，你辛苦了。千里迢迢也要来救他，他没有看错人。”
兰霜还是装作毫不知情，不解问：“太后娘娘为何要说‘救他’？”
太后的神情略有惊讶，像是分辨不清兰霜话里的真假，难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兰霜见她没说话，面露焦急追问道：“娘娘，您能不能告诉我秦羿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问起皇后娘娘也是只字不提？他是犯了什么死罪吗？”
这些话说完，太后已经基本相信了兰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叹了口气，苦笑道：“他没有做错什么，就是生错了地方。不过你放心，皇帝向哀家保证过，不会要他的命，只是最近事务繁多，他得慢慢处理。”
兰霜似懂非懂点点头，“那安远便安心等着。”
太后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招招手唤来丫鬟为她端上了一盘点心。
照她们如今这三缄其口的情形，这大魏朝中应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秦羿的身世内情，所以华璟的下一步就是要将秦羿的身世公之于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