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元郎
在这瞬间，她停住了思考，她没有办法以一种绝对的理智去看这件事情，有一些决定，她不能独自去下。
她轻声问他：“牧云，你都想好了吗？”她想他能懂自己的言下之意。
他揽她入怀，让她可以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的怀抱收拢，这密室便成了他们的庇护所，就好像这世间的纷纷扰扰都与他们无关。
他缓缓开口唤她：“霜儿。”
她回应：“我在呢，牧云，你说。”
“我还有一点乱。”他道。
“我知道。”她耐心安慰着他：“你不必着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你放松一点，好吗？”
“我有想过要逃避。”他缓缓出声，兰霜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听他说下去。
“我没有想过我曾经最害怕的黑暗会变成我的保护色，在你说要带我出去的那瞬间，我的犹豫并不全是因为害怕长公主动手。我甚至自私地想过，我如果一直呆在这里，就可以不去面对那些痛苦。”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长长呼了一口气，而后涩声问她：“我是不是很没用？霜儿？”
“不是的，牧云。”她稍稍起身去贴近他的脸，“害怕是所有人都会有的情绪，这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当初你孤身一人也要去北齐救我，你明知道那是龙潭虎穴你也要去闯，你有害怕过吗？”
他愣了愣神，说道：“可这不一样，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是一样的，牧云。你说你可以坚持下去是因为我，那你现在是不是也可以因为我去战胜你内心的恐惧？”
他没说话，兰霜又接着说：“现如今，只有你才能帮我，能帮大家。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求助其他人，我希望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一直是你。”
她知道是这黑暗影响了他的心智，所以她必须要带他出去。她没等秦羿回应，重新掏出了火折子，小小的光亮一点点驱散黑暗，她将火折子递给他，“帮我拿着好吗？”
他木然接过，好像还有些不知所云。兰霜掏出匕首轻松解了他脚上的铁链，她牵起他的手，“跟我走。”
他毫无预兆就想起了当初从河里将她救上来的那一夜，在她得知西梁面临的那些危机时，是不是和自己有着同一种害怕情绪？
他至今没有问她当时为什么会信任自己，又为什么会跟他走。但他十分清楚，此刻的自己已经将眼前人当成了救命的良药，只有跟着她，才有脱离痛苦的希望。
他被关了很多天，身体十分虚弱，兰霜将他扶起来，略有担忧问他：“外面的人身手好吗？我是不是打不过？”
他起身的动作将额前的发荡到了她的侧脸，痒痒的，他看着她，“不用你动手。”
他说到做到。
第二日的天气很好，霞光漫天的时候兰霜刚刚出宫。西梁每年的秋猎都在西山围场，但今年夏天的暴雨冲断了进山的路，兰霆便以此为由，临时将今年的秋猎设在了锦绣里行宫南边的围猎场。
自西梁建国以来，这秋猎的习俗从未中断过，他们始终记得自己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子孙后代自然也要去那林间山野猎上一头属于自己的猎物。
从玉城出发到南湖围场需要半日的功夫，因此这秋猎的队伍早早就动了身。兰霜撩开车帘，华璋一人骑马领在最前，华璟和华瑞并肩行于他身后，长公主的马车和自己仅有三匹马的距离。
苏遥月见她迟迟没有回神，便问她：“在看什么？”
她放下手，回身笑道：“没什么。”
她有时候真的很不会伪装自己，苏遥月认真看着她，“公主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兰霜微微一愣神，点头应道：“可能是昨夜没太睡好。”
苏遥月心中暗笑，大半夜把霆王喊了去，能睡好就奇怪了。她虽然不知道他们兄妹俩究竟在忙什么，但她关心一下兰霜总是应该的。
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里翻找出了一颗舒心丸，她递到兰霜面前，“兴许会让公主舒服一点。”
她接过，正犹豫着要不要吃，她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门外传来兰霆的声音：“霜儿，快把霄儿接过去，他吵着要找你呢。”
兰霜赶紧将手中的舒心丸塞进了嘴里，车帘撩开，青竹已经牵着兰霄走了过来。他撅着嘴，看上去不是很开心，兰霜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一上车就牵他到自己身边仔细询问：“霄儿怎么了？”
他没说话，拉着兰霜的手臂，整个头往她背后一塞，像只小兔子受了惊吓。
苏遥月是个懂眼色的，既然小王子吵着都要过来，必定是有什么话想对公主说，她和兰霜说了两句，便下车和秋棠青竹同坐一辆马车。
身边只有兰霜，他才放下了自己心中的戒备，当兰霜再一次问他的时候，他才开口问：“姐姐，我有点想娘亲了，姐姐知道娘亲去哪里了吗？”
这个问题可真是把兰霜给问倒了，她遗憾摇了摇头，“姐姐也不知道。”
兰霄瘪了瘪嘴，眼睛里像是泛着泪光，她搂着他的肩，小声问：“前些日子陪在父王身边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一出宫就想娘亲了？”
他一把抱住兰霜，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姐姐，你跟兰霄说真话好不好？是不是娘亲做错了事，父王不要娘亲了？”
兰霜眉头轻皱，“是谁在你面前这么说的？”
他低下头，“是兰霄自己猜的。”
“父王说，娘亲受大师点化远去天南为西梁祈福，也为兰霄祈福。可兰霄知道，娘亲整日不是围着我就是围着父王，她也不是父王口中所说有慧根的人，她不会舍得丢下我离开玉城。”他又抬起头来眼巴巴看着兰霜，“姐姐，你跟我说真话好不好？是不是娘亲犯了错？兰霄年纪虽小，却懂得是非对错。”
他没忍住，眼泪哗啦流了下来，兰霜心疼不已，她十分为难，她不知道该不该让他知晓事情的真相。
他见兰霜不说话，又有几分着急道：“姐姐，兰霄求求你。”
她动摇了，她相信兰霄说的每一句话，也相信他可以分辨是非对错。
“好。”她替他擦干眼泪，“姐姐告诉你，但霄儿要答应姐姐，无论结果是什么样，不要去怪任何人，好吗？”
他委屈着点头，“嗯。”
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锦袋里拿出了兰霄当初送给她的两颗金刚石，那石头在她掌心滚动了两下，闪烁的光芒让人移不开眼，她问他：“霄儿觉得好看吗？”
他有些不解，却也是点了点头，“好看。”
“好看，那便对了。越是好看的东西它便越是伤人，这金刚石磨成粉掺入食物当中无色无形，时日越久它便沉积在身体里，给你的身体带来无限的损伤。”她看着兰霄认真道：“父王的病，就是这么来的。”
出乎兰霜的意料，兰霄听完之后并没有表现出震惊或是难过，他反倒是从兰霜手中拿起了那两颗石头，他突然开口说：“我知道这是谁给娘亲的。”
兰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忙追问：“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他看着兰霜说道：“娘亲时常会带我出宫，每一次都会回药铺去拿东西，有时候是一些药材，有时候是一些信件，这些石头便是药房的大夫给她的。”
“什么大夫？”兰霜莫名觉得兰霄口中所说的大夫，极有可能是那位李大夫。她便问：“那大夫是不是身材瘦削，有一条腿不利于行？”
“是。”他回答得非常肯定。
兰霜兄妹俩郁结了整夜的心境，总算是豁然开朗，原来递刀的和递药的竟会是同一个人。
她又接着问兰霄，“隆夫人和那位大夫的关系好吗？除了药铺，隆夫人还会带你去什么地方？”
兰霄有些费解，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娘亲和那位大夫是不是关系好，但娘亲好像很尊敬那位大夫。每次出宫娘亲都带我去一些商铺或者是大伯家里，其他地方兰霄再没去过了。”
尊敬？这个词兰霜很难理解，按照隆夫人那趾高气扬的气性，除了父王以外，她实难从心底尊敬一个人。要么这个人有大恩于她，要么这个人的身份异常尊贵。
她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那条关于真相的鱼线，只需要加些鱼饵，大鱼便能上钩。
前些日子兰霆对她说，父王放走隆夫人是在保她的命，一开始她并不能理解，她认为只要逼问隆夫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
可昨夜听完秦羿说的那些话之后，父王中毒一事似乎和长公主的意图不轨拧成了一股绳，只要她摸准了苗头，这把火就可以将他们燃烧殆尽。
“对了，姐姐。”兰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
兰霄望着她，认真道：“有一次我在外面玩了很久，回到药铺的时候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时，我听到娘亲和那位大夫谈话，娘亲叫那位大夫‘元郎’。”
她现在有些后悔跟着队伍外出秋猎，若是按照秦羿昨夜所说那人对父王十分了解，又对父王有如此深重的仇恨，那么这个“元郎”父王一定认识。
她现在恨不得立马奔回宫中去问一问，可他们定下的计划一点不能出差错，她必须跟着长公主，确保她不会随时对那几位皇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