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第四十八章
落日熔金, 几行大雁在绚烂的天空上留下写意的墨点。
向北靠着栏杆眯着眼眺望远方那一只离群的孤雁,看了一会儿,他忽的发出一声轻笑。这笑声, 让电话那头的人停顿了半秒:“……向北,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说话的人是苏伯昭。
向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右手轻拍着栏杆, 漫不经心地说:“听着呢。”
这态度让苏伯昭又是一阵沉默,颇为无奈道:“你的反应呢?”
“我的反应?”向北又是一阵笑, 稍微收敛了笑意, 换了一种严肃的口吻说, “苏伯昭先生您真是太棒了!您不仅是个天才演员,在剧组的表现令人折服不已, 您还具有天才式的情报搜索能力。穆文石找了十八年的人,您两天就找到了。您的能力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苏伯昭:……
一个多月前, 向北得知穆雨辰有意出演《我杀了我》的男主角。作为电影的投资人,向北知道这个剧本是有能力让穆雨辰再一次爆红。本来向北应该乐见其成,坐等分红。可因为之前和苏伯昭的合作, 他不得不选择拒绝。
不过既然是苏伯昭造成的麻烦, 向北把皮球踢走,让苏伯昭自行解决。当然, 向北并没有说电影的投资人是自己, 他只是表示穆雨辰出演之后会收获一大票粉丝和更多人的爱慕。
这其实不是一件好办的事。
向北也很乐于见到苏伯昭焦头烂额的样子,只是向北也没想到……苏伯昭居然另辟蹊径,以这种方法让穆雨辰不得不离开。
穆家固然不如苏家,可到底也不是什么三流世家,和苏家的差距也不会如此之大。穆家找了十八年的人,苏伯昭仅仅用了两天就找到了, 还在两天之内把消息不动声色地放给穆文石,让人屁颠颠儿地跑过去。
这不能称为有手段、巧合。
“哇!这已经不是奇迹,完完全全就是神迹啊!”向北感情充沛地赞美道。
苏伯昭:……
沉默。
向北这边的海浪声与苏伯昭那边树林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这番“感情真挚”的夸奖,无疑是把两人心知肚明的那点儿隐瞒毫不客气地戳破。向北和苏伯昭说是合作,可就连合作的基础,都是建立在不少的隐瞒只上。
隔着广袤空间,苏伯昭看不见向北,也就失去了最后一点儿主动权。
苏伯昭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冷淡而无奈的声音传到耳边的那一刻,向北的笑容跃然唇畔,修长的手指在栏杆上跳跃,打起了欢快的拍子。
“阮白的事,我确实有不少隐瞒。不止阮白,其实你也心知肚明……但我的确无可奉告。”苏伯昭停顿了一下,像是叹息,“而且即便是我说了,你未必就会相信……”
跳跃的指尖暂停了下来,向北强势打断苏伯昭的话:“你又怎么肯定我不会相信呢?”不再是懒散地靠着栏杆,向北站直了身体,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你敢说,我就敢信。”
苏伯昭没有说话,向北的指尖再次在金属质的栏杆上弹奏起了乐曲,只是这一次放缓了许多,若是流淌在黑白琴键上,或许是一首舒缓低沉的钢琴曲。
没有让沉默蔓延太久,向北嗤笑道:“左右不过是你不相信我罢了。”
苏伯昭:“……你又何尝不是隐瞒了许多?”
天际的最后一丝霞光渐渐隐入地平线之下,脑海中传来熟悉的动静——岁余年回来了。向北挑眉,指尖的节奏不自觉地又变得欢快了许多,像是随手抛弃旧玩具的孩子,敷衍道:“既然如此……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吧。”
也许按照原计划,他应该再和苏伯昭打几下谜语,最后交流一下所谓的“秘密”。但现在……交不交流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给苏伯昭说什么的机会,向北挂断了电话。
自上次向北阻止岁余年自报身份失败,干脆直接告诉岁余年他早就知道他是谁之后,岁余年就陷入了沉默之中。若不是每次岁余年出现的时候,向北会有所察觉,恐怕向北会以为岁余年已经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身边。
岁余年越是沉默,向北越是觉得有意思,也就更喜欢时不时地去招惹一番。
半年前,在向北最狼狈的时候岁余年出现在了他身边,当向北以为岁余年只是偶然闯入的看客时,岁余年以最可靠最真诚的爱护打动了他。
后来,向北暗暗许诺,无论岁余年是谁,他都会把他纳入最珍贵的范畴时,就在向北高烧不退、即将控制不住自己的前夜,岁余年消失得无影无踪。随着岁余年的消失,向北心中的野兽突破封锁,他所有的稚嫩与柔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周前,向北遇见忘记一切的岁余年,向北以为自己于岁余年而言也不过是个陌生人,他也确实是把岁余年当作一个陌生人。却不曾想岁余年竟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而之后,向北加码之后胸有成竹,料定岁余年不会冒险自曝身份,可再一次……岁余年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次又一次的预料之外,已经充分地勾起了向北的好奇心……就连岁余年的沉默,也都变得格外有趣。
向北晃了晃手机,笑眯眯地像一只狐狸:“年年,你不好奇刚才和我通话的是谁吗?”——这一个月以来,向北对岁余年的称呼从“小五”到“余年”,又从“余年”变成了腻歪的“年年”。
从始至终,岁余年都一字不吭。
当然,向北也浑不在意。
向北也不管地上的灰尘,直接就地坐下。他右手支愣着脑袋,手肘倚靠着膝盖,眨巴眨巴眼,格外单纯可爱,“年年,你也不好奇我要做什么吗?”
“年年你怎么不说话啊?”
“年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可是我好喜欢年年诶!”
“年年今年多大了呀,年年你别担心,即便你是老男人,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我是年年的‘哥’嘛!”
像逗小孩儿似的,向北一句句地挑拨着岁余年。
往常向北挑拨的时候,无论岁余年再如何沉默,他都能察觉到岁余年的一星半点儿情绪变化,或许是生气,或许是羞耻,也或许是不好意思。总之,每一丝难以察觉的小情绪都让向北感到兴奋快乐。
然而今天,并没有。
向北把玩着手机,随口道:“年年,你说我们存在的世界会不会本身就是虚假的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沉寂了一个月的岁余年第一次在向北面前开了口,他叹了口气,说:“小北,你觉得会有人拥有无沟通障碍的四个人格吗?”
海浪声声,海风阵阵。略带冷意的海风吹乱了向北的衣服,裹挟着的几点浪花恰好溅在了向北的侧脸,顺着挺括的弧度蔓延而下。
今夜无月,也没有繁星,只有少得可怜的几颗伶仃孤苦地挂在天上。此时已经黑了,四下里没有多少亮色,唯有远处灯塔扫射的白光在茫茫黑夜里奔寻。此时恰好,远方的灯塔恰好扫到这里,一大半落入下方的海域,一小半正好照在了向北的左半边身体。
脸庞上滑落的水珠,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
风还扬起了一阵尘埃,向北眯起了眼,浓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他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手机。
捡起手机,下一刻,向北倏然一笑,和二三四北同时道:“年年,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