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送行

    周雪莉面容姣好，皮肤细腻，身材匀称，人到中年仍风韵犹存。比李岚峰还大四岁，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两人做了二十五年夫妻，仍然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论大小事都有商有量，从没红过脸。夫妻一体，齐心齐力，是南河有名的楷模。

    “好个全明月，今天倒是让她出尽了风头。”周雪莉突然开口，“子悦，你这个最好的朋友，你可得悠着点。就你这没心没肺的性格，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李子悦撒娇的喊：“妈，你想多了呀。你也说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知道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互相信任，彼此依赖。”

    周雪莉无视子悦话里满满的维护和感情，说：“你这么想，别人这么想吗？”

    李子悦受不了的叫道：“当然啦。别看她在外人面前板着脸不怎么爱讲话，可是我最了解她。她心思简单，善良又心软，对我很好。我和她之间有说不完的话。如果我们同时面临危险，凭我对她的了解，她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伤害我的。”

    周雪莉说：“是是是，她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可是子悦啊，你知道我和你爸爸对你寄予了怎样的厚望。而你若因为无知引来一只白眼狼，那就得不偿失了。我问你，她学习怎么样？”

    李子悦说：“挺好的，和我不相上下。”

    周雪莉说：“和你不相上下，你说的真轻巧。南河的教育一向是令全国其他城市望尘莫及的。而南河高中又是南河市最好的高中。我对你的学业也看得很重，知道你和…你们几个有巅峰yue霸之称。在这样的层层选拔之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们这水平去高考，全国没几个考试能考过你们。”

    李子悦顿了顿，颇为谦虚道：“在我们学校是没几个，不过放眼全国，那也不一定，毕竟国家这么大，身怀绝技，卧虎藏龙的多了。”

    周雪莉道：“你啊，还真是实诚。真有那样的人，我和你爸难道不会帮你扫清障碍吗？再说凭国家的教育体系，你们每年参加的各类比赛，拔尖的一批来来去去不就你们几个？我现在和你讨论的是全明月。我再问你，她相貌如何？”

    李子悦笑道：“那当然是很漂亮了，越看越好看。”

    周雪莉刮了一下爱女的鼻子，又说：“我的傻女儿，你真是有鼻子有眼，一点也不含糊。你看得到她漂亮，何群力就看不到吗？”

    李子悦说：“眼瞎的才看不到，大家都不是瞎子，我都看得出来，别人自然能看得出来。漂亮是事实，是好事，又不能把她变丑，有什么值得一提？再说你不觉得就因为全明月如此优秀，才有资格和我做朋友吗？”

    周雪莉抚摸着李子悦的头发，说：“可你别忘了她成长的环境，她父亲那老实巴交的木迂脑袋。她在那种家庭长大，但是你看她刚刚在席上的表现，哪有一点小家子气？”

    李子悦挣脱了，睁大眼睛看着周雪莉，奇怪道：“这不很正常？她一直是这样的啊。”

    周雪莉说：“所以你傻啊，还看不出来？这种家庭出生，却形成这样的性格，城府之深，我都害怕。你爸今天能请来何群力，知道为什么吗？还不到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我们这时候把你送到那边，也是迫不得已。”

    专心开车的李岚峰看起来也并没有很专心，一直竖着耳朵听后座的对话。周雪莉说到这里，李岚峰就不得不插嘴了：“子悦，你妈说的对。你到了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腿不好。阿伊古堡里的阿努学院风景如画，久负盛名，你会喜欢的。下飞机了有人会去接你。再过一个月，你再忍耐一个月，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你就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不疼了也不能掉以轻心，无所顾忌。酒是绝对不能碰的，不论啤酒红酒葡萄酒，米酒也不行。碰了有你难受。”

    李子悦笑着说：“哪来的米酒？”从周雪莉怀里起来，滑进座位里，将头靠在车玻璃上，眼睛转向车外的夜景，那股想要流泪的感觉才压下去了。

    李岚峰也笑道：“谁知道呢？那边是乌苏，这可说不准。”刚好碰到红灯，便踩刹车回头看了几眼，说：“子悦，这件事你没告诉全明月吧？”

    李子悦一动不动，告诉明月什么，是去乌苏，还是腿疼？她闷闷地说：“没有。”又在心里补充，“都没有。”

    李岚峰握着方向盘，手指轻轻敲打，悠闲等红灯，等了四十秒，车子重新行驶。李岚峰故作轻松道：“子悦，我想可能是我和你妈没有再给你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让你成长有些孤单。你有了自己的好朋友，这很好。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冬天，夜里降温了，我怕你踢被子，硬是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随意披件外衣到你房间，爸爸怕开灯惊扰你，趁着月光，看你盖着被子睡得老老实实，我才松了口气。准备回房了，就听见你在说梦话。我把耳朵凑近，听见你在叨叨“全明月”，又是吃笑，又是说些别的什么。”李岚峰笑了一下，顿了顿，说，“全书略一家人是很好，可终究和我们不是一路。你要记住，在我们家，家族荣耀高于一切。”

    周雪莉夫唱妇随道：“是啊，子悦，如果我们家只是随随便便的人家也就算了。不提我祖父，就说你外公，在尚书院从文职转而做到将军，戎马半生，临近退休了还被当今国王赋予终身荣誉勋章。”

    “也不是我们对全明月有成见，反对你交朋友。当初我怀你的时候，你外公专门请人算过，现在看来，那位先生真的很神。他说你一生顺遂，万事无忧，但长到12岁时会有无法避免的大灾。如何破解，他不肯说，但临走时，留了一张写了方子的草纸，你的腿拖了这么多年都能维持成这样，已经谢天谢地，靠的全是那张草纸上的方子。国家再过几年就要换届了，这么多候选人中，何群力呼声最高。他赶上了好时候，也是你的机会。你爸本来就有意站队，没想到何群力主动抛出橄榄枝，还格外打听起你来。”说到这里，周雪莉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了一眼李子悦。

    李子悦本来没什么兴趣，但接到周雪莉这样的眼神，她只好顺着说：“他打听我？打听什么？”李子悦想起一个小时前，她和那个了不起的何群力的一个相视而笑。

    周雪莉不自觉的扬起头，无比骄傲，说：“你是我周雪莉的独生女，是我们家最宝贝的女儿。还能打听什么？家世背景，样貌品行，你哪样拿不出手？走到哪不被人赞叹一声是真正的名媛公主？我的子悦到哪不是万众瞩目。”言语神情之中满是骄傲，身为一个母亲，恐怕觉得全世界的大猪蹄子都不能跟爱女比。须臾，周雪莉两手捧着子悦精致小巧的脸，眼里溺得出水了，说，“不过今天见到何群力，那妈妈有一说一，他还是不错的。也不知他是从哪冒出来的，真的。据说他背景成迷，哪里人，从哪毕业，曾经履历，一概不知。但他一出现，就一战成名，凭一已之力把纠结已久的边界纷争解决了，不费一颗子弹。今天在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却也对他又敬又怕，被压得死死的。除了一个全明月，哎哟这名字让我头疼。”

    李子悦忍不住笑。

    周雪莉又说：“我们国家自古以来就有传统，国王上任之日也是大婚之日。这大婚既是国王与夫人的喜事，也是国家的喜事。所以自大婚之日起，有十天的国假，届时普天同庆。国王治理国家是他的责任与义务。但是让我们这些百姓津津乐道的却是历任国王与夫人之间情比金坚的爱情故事。子悦，这些故事，相信你学习历史的时候就了解了吧？”

    确实了解。李子悦妥妥的学霸，历史老师讲过国王与夫人的浪漫故事。在神鹿国，历届夫人和国王一样是需要通过层层考验才能任命的。这里有一套完整的竞选机制，基本上夫人击败所有的对手，与国王并肩站在权力和地位的顶峰，不是仅凭美貌就能胜任的。夫人跟国王在他们成功匹配的那一刻，就自动结成最亲密无间坚不可摧的战友和爱侣，共同经历浪漫与历险。相同的历险，不同的浪漫。

    那个历史老师也是女生，她崇拜又向往的心情和她的学生们是一样的。而且夫人之称，除了国王的并肩之人，其他女性是没有资格享此尊称的。

    “你想拥有国王和夫人那样高贵传奇的故事，并且代代相传，载入史册吗？我想没有哪个女孩会拒绝。”周雪莉说，“何群力实力超群，所向披靡，但他身边暂无并肩之人。我们神鹿国国王上任从来是和大婚捆绑在一起的。所以，妈妈会耐心的等待那一天，等你和何群力一起浪漫冒险，成为夫人，权力与爱情同时拥有。”

    李子悦脸红了，娇嗔一声：“妈…”这声娇嗔两分羞涩，三分谴责，配上那张美丽娇羞的脸，十分动人。

    李岚峰在前面哈哈大笑。

    五分钟后，车子到达机场。下车后，李子悦就对父母说她需要换身衣服，把搭在身上的开衫还给周雪莉，三人兵分两路，李岚峰夫妇帮忙托运行李，取机票，去登机口。李子悦就在机场里买了一件白色卫衣和蓝色牛仔裤换上，一下子从名媛风变成了青春少女，活力四射。两边结束一汇合，时间居然刚刚好。

    李岚峰又带着欣赏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遍女儿，正陶醉着，经周雪莉提醒，他看看手表，时间真的不多了。

    李岚峰问李子悦：“女儿，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活了，怕不怕？”

    李子悦觉得李岚峰有些小题大做，拍拍老爸，笑道：“爸爸，你也太夸张了。我可是去乌苏，那里的语言，文字和我们一样的，文化也差不多，算什么异国他乡？”

    广播开始播报子悦那班航班了。李子悦笑着摆摆手，跟父母告别，转身过安检了。

    看到李子悦消失在登机口，李岚峰这个硬汉居然红了眼眶。

    五月二十五号零点零一分，过去已经成为过去，新的世界开始了。

    这一刻，在万米高空之上，天之骄女李子悦仰靠在飞机头等舱，耳朵塞着耳机，连里面没放音乐都没觉察，眼睛呆呆的望着弧窗外的黑暗夜色，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南河旧城区一个独门独户的小楼前，全明月在如洗的月色中仰望天空，她想看到李晓悦乘的那架飞机。她想以这种方式送她一程。

    除了四小时前的那句“我最喜欢全明月”，除了李子悦牵起明月的手双手紧握，除了李子悦的嘴唇留在脸上柔软的触感，那是她们在以后的岁月长河中最近的距离。从那之后，她们各自站在天空与大地的两端，未来隔着国家，身份，爱情，阴谋与不可原谅的背叛，遥远得仿佛一亿光年都走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