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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六、第一次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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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林绪觉得洛童认了一段时间的字之后,变成了一台全自动全方位出题的考试机器,而参与考试的唯一一个倒霉考生,就是他。

    “小郑,绮靡是什么意思?”

    “你都学到这么难的词了?天呐,现在的儿童教材怎么回事。我不是教过你怎么查吗?你自己去查。”

    过了一小会儿,洛童又过来问:“电脑上说是指风格浮艳柔弱,可什么是浮艳?”

    郑林绪揉揉太阳穴,“大概是,轻浮,浮夸,艳丽。”

    “那是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我给你找一下图片,你先去学别的。”

    郑林绪这时才切身体会到,老师是一个压力多么大、要求多么高的职业,一个不小心就要误人子弟,洛童才转身回房,他就已经为方才的胡诌感到后悔了。

    郑林绪抬头看看时间,起身走到房门口,倚着门框,看坐在电脑桌前认真写写画画的洛童,很突兀地,他觉得此刻洛童有点像一只闷头吃草的小牛犊,卯着劲要长大,朴实又可爱。

    他清清嗓子,洛童回头看他,“怎么了?”

    郑林绪说:“我准备下去买菜。”

    “噢,好。”

    郑林绪没动作,洛童用眼神向他提出了疑问。

    现在家里由洛童负责做饭,只因郑林绪是个五谷不分靠着外卖活的人,指望他做饭也指望不上。

    但菜是由郑林绪每天去买的,他买菜回来,洛童就那些材料搭配着做。

    郑林绪看着在家里藏了许久,肤色白净了许多的洛童,突然想到她从来没有踏出过他家一步。

    他问道:“洛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显然洛童没想过要出门,瞪着那双大眼睛重复道:“跟你一起去?”

    “对。”

    “到下面去?”

    “对,你别害怕,我们只需要去一楼的菜市场里买菜,一路上遇不到几个人,也有可能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你只会看见菜市场里的收银员。”

    洛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是郑林绪给她买的普通t恤和棉长裤,朴素得扔在大街上也激不起一点注意。

    但她不知道这些,她既没见过普通的现代人,也没见过特别的现代人,她只见过郑林绪,和在电脑里讲课的女老师,她无从比较。

    她问:“楼下的人,和电脑里的老师一样吗?”

    郑林绪一听,莫名地生出一点柔情来,像被一只没断奶的小猫问:外面的世界有大灰狼吗?

    小猫没见识过伤害,没见识过别人的目光与质问,小猫只知道在他怀里被他护着时是绝对安全的,除此之外的世界都有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他得到了一份了不起的信任。

    郑林绪笑笑,想自己出钱出力照顾女孩,也算没有白费功夫,女孩全心全意地相信他,“放心吧,比那老师更和蔼可亲。你跟着我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洛童在理智上已经很清楚不会有危险了,但心里还是害怕,站起来,问道:“你帮我看看,我有没有哪里是不对的。我怕被他们看出来我不是这时的人。”

    郑林绪闻言,认真看了看洛童的穿着打扮,“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像你这么大的女孩,一般不会编辫子,我看到的她们都是披发,或者绑马尾。”

    洛童将辫子拆了之后,郑林绪又迟疑道:“好像不应该披发,你的头发太长了,很少见有人把头发留这么长,你这么走在街上,会引人注意。”

    洛童突然记起了第一次在这里洗头时,郑林绪也说过她的头发太长。

    那天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剪短头发的,但后来新鲜事情一多,她心一乱,就给忘了。

    虽她是汉人不是旗人,断发不是大罪,但总归是大事,在家里时,她的爹娘一定不肯让她无故断发。

    就是越重要的事,做了才越有意义。断发,是她递给这个世界的投名状。

    “现在剪吧。”现在,她已经不在从前的家里了,那时的一切规矩,在这里可作废。

    洛童将头发分成两股,全拨到身前,右手拿着剪刀,左手抓起左边那股头发,深吸一口气,将它们从中剪开。

    发与发之间的裂口越来越大,她冷眼瞧着,手中动作不断。这一剪,仿佛能彻底剪断了同过去的联系,她的心里却不悲情,反而感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兴奋。

    一个新的开始,新的机缘,新的世界,随便哪一个词语,反正就是新的东西,是由她亲手抓住的东西。她仍一无所有,又仿佛切实地创造了什么,开创了什么。

    纷繁如三千青丝的曾经的她的一切,被她剪断了。

    她将手里那把头发,放进垃圾桶。看曾经属于她的一部分,静静躺在那里,不知怎的想起大姐姐同她说过的,若是要梳高一些的发髻,多是要用到假发髻,她们家里没有,需要向别家借去。

    她现在是连普通发髻也梳不了了。

    右边那股头发亦然,她剪完这两刀后,便将头发全部拨到身后,请郑林绪帮她修一下。

    郑林绪将垃圾桶放在洛童身后,她的头发之下,又将她的头发梳顺,发尾参差不齐的地方一一修齐。

    剪刀裁断发丝的“嚓嚓嚓”声响,在安静的小空间里变得残忍,郑林绪想若说断发如断头,那他现在岂不就是刽子手。

    “好了,剪好了,你先别动,我用透明胶带粘一下你身上的碎发。”

    剪好的头发乖乖伏在洛童背上,到腰中的位置,微卷,和许多在街上闲逛的女孩子的发型差不多。

    郑林绪很满意,鼓励道:“洛童,你现在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去,绝对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你的来历。”

    洛童双手攥着郑林绪的手腕,跟在他身旁,脚上还是家里穿的拖鞋,就这么走出了她在这个时代最熟悉的房子。

    郑林绪同洛童说道:“等下去买双鞋吧,楼下正好有鞋店,卖运动鞋的。”

    洛童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她全部心思都在眼前陌生的世界,走廊,两边是同郑林绪的家门差不多的大门,而后到了三个更大的、并排的门面前,郑林绪指着那些门说道:“这个叫电梯,你学过的吧?”

    洛童这才想起来,她学过的,电梯,住高楼的人们用来上下楼的工具,运行需要电力,停电时不能使用。

    门忽地打开,他们走进去,是一个小空间。洛童能感受到自己正在往下落。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忍不住害怕,贴在郑林绪身上,借他的力量抵御轻微的失重感。

    身处其中和在楼上向下看不是一回事,眼前是一个处处规整又十分开阔的世界,洛童觉得自己完全不识。

    旁边的马路上不断有车驶过,速度惊人,似能掀起滔天巨浪,力量无边,前方更有坚硬平直的道路构筑起来的山河,为它们所拥有。

    洛童仿佛听见了它们在窃窃私语,对她评头论足,说她是个何其渺小的人。洛童不禁又往郑林绪身边缩了缩。

    跟着郑林绪走进一个大房子,像以前去赶集时所见的一样,蔬菜瓜果和分成一份份的肉都大喇喇地摆出来,任人挑选。洛童小声问郑林绪:“这里是集市吗?怎么不见摊主?”

    “差不多是那意思吧,这里的东西都是同一个老板的,但他不会在这里看店,他会聘请一些人帮他打理这家店。”

    郑林绪随意挑了几捆青菜,挑了个小南瓜,又拿了一盒牛肉,问洛童要什么,洛童摇头,他便去结账了。

    收银员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士,许是认得郑林绪,看了眼洛童,问他:“你女朋友吗?”

    “不是,我老家的妹妹,投靠我来了。”

    “噢,多大了?还念书吗?”

    “毕业了,过来找工作的。”

    收银员又看了洛童一眼,“小姑娘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害羞。”

    郑林绪笑笑,接过塑料袋,同收银员点点头,牵着洛童往外走。

    “好了,这就买好菜了,都不用五分钟,你看,很简单吧,没什么可怕的,就是拿东西,然后付钱。”

    郑林绪感觉被洛童攥着的手腕都发潮了,问她:“还紧张吗?”

    洛童回头看了看菜市场,小声地说:“你好像没付钱。”

    郑林绪笑笑,朝她晃晃手里的手机,“我的钱都在手机里,这叫线上支付,等等教你怎么用。”

    郑林绪和洛童又去了鞋店,洛童拥有了人生的第一双小白鞋,文气又清新,她穿上之后就真的从头到尾都像个学生了。

    而后打道回府。洛童就是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情绪高涨的。

    她的脚被妥善地包裹在一双新鞋子里,她走在以往无法想象的路上,她是一只刚出生睁开眼的小兽,觉察了天地间有无穷乐趣,正跃跃欲试地迈出探索的第一步。

    她放开了一只手,仅用一只手攥着郑林绪的手腕,走路的步子迈得大了些,腰挺直了,头也抬起来了。

    她仿佛在某个瞬间得到了生活的启发,她提议道:“小郑,你回去就教我怎么付钱吧,以后我每天下来买菜,你就不用跑上跑下了。”

    郑林绪不置可否,问她:“自己一个人下来,不会害怕吗?”

    “会有一点害怕,但没关系。”

    此刻郑林绪心里的算盘拨得震天响。

    本来家里养的是几岁孩童,让她吃好穿好又学好就可以了,谁知她突然长大,活动范围从家里扩张到家外,那就意味着要给她买手机,要定期给她零花钱,还有等她发展出逛街的技能后的各种费用,七七八八加起来,郑林绪想想就头疼。

    他的薪水,养自己一个人刚好,多养一个小孩,凑合一下还行,要是多养一个少女,就捉襟见肘了。

    “小郑。”

    “干嘛?”

    “你在发呆吗?”

    “不,我在思考。”郑林绪抬头看天,“我在想,如果我去向别人借一台旧手机,会不会显得我很穷酸。”

    郑林绪对电子产品没有太多欲望,手机基本上是用坏了才会买新的,他手里并没有能用的旧手机。

    可是他分明听见教育专家在他耳边大喊:不能委屈了孩子!

    郑林绪叹气。

    孩子天真烂漫地朝他笑,给他完全的信任和肯定:“不会的,你一点也不穷酸。”

    下午按时到陶酒上班,郑林绪心情一般,甚至有些烦躁,面无表情地进入吧台,着手整理营业后要用到的器具。在收银台坐着的陶择枝却触觉灵敏,漫不经心地瞥了郑林绪一眼后,注意到了什么,持续地看了下去。

    陶择枝无声地靠近,在静默中细细观察郑林绪。

    待郑林绪发现时,陶择枝已得出了某种结论。

    “阿绪,你真的变了。”

    郑林绪一头雾水,“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陶择枝右手食指轻梳着嘴边的胡子,这是他思考时的无意识动作,他正尝试用一种具体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缥缈的感觉。

    “就是,你好像添了一点人味儿。”

    郑林绪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怎么?你是说我最近没洗澡吗?”

    “我不是说气味,而是一种人烟气儿。你以前像个被玻璃箱封起来的人,现在那玻璃箱还在,但开了个盖儿,能透气,你跟尘世就有了交流。”

    陶择枝又问:“你最近是遇着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和以前一样,普普通通地过日子,过普普通通的日子。”

    陶择枝摇头,“不对,你肯定遇到什么事了,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变了。”

    郑林绪瞟了陶择枝一眼,“是我没有陶老板的好眼力,惭愧惭愧。”

    郑林绪暂时不打算告诉陶择枝关于洛童的事,但经陶择枝的提醒,郑林绪回顾了一下洛童来到他家之后的生活,想他生活的改变可不是一点半点,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他个人的状态因此受到的影响,却是他不太愿意承认的。

    他不怎么能安心领受洛童带来的生活上的舒适。

    他的家里多了一个人。

    这太可怕了,他家里有人,在他上班的时候替他做家务,在他下班的时候给他做饭,最近他在家里几乎没有叫过外卖了,也没有收拾过卫生,除了洗澡洗内裤,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

    若用一个词来归纳他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温馨的。

    无名无份的温馨,让他心里警铃大作。

    他连面对小时候父母给予他的、有名有份的温馨都缺乏安全感,何况是一个外来的女孩给予他的。

    郑林绪下班回到家,洛童从房里探头出来,笑眯眯地欢迎他:“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

    玄关处,他出门时随意脱下的拖鞋,被洛童摆得整整齐齐,头对头尾对尾地躺在他脚下,一尘不染的地板向前延伸,右边的餐桌仿佛是新的,从桌面到桌腿都明净得似乎暗光浮动。

    有洛童在,他的家简直是无处惹尘埃。

    郑林绪沉默地往里走,想改变并非一定是不好的,他或许能慢慢地接受这些改变,就像陶择枝说的,将包住他的玻璃箱打开,让自己轻松一些。

    但他坐到沙发上,看了眼靠在墙边的折叠床,想自从洛童来了之后,他就没睡过正儿八经的床了,连他的房间他都很少进去,那几乎变成了洛童的房间。

    日日在客厅睡折叠床,回家像露宿,这些事情闷头去做尚可,一旦意识到,就瞬间察觉到那细微但明显的难受了。

    他不是一个可以将自己的空间分享出去的人。

    比起钱财上的付出,私人领域被入侵更令他在意。

    他忽觉一阵憋闷,他不能同洛童说这些,一个字都不能说,甚至一个眼神都不能表露。洛童在此处缓慢建立起来的自尊比一滴露水更脆弱,他哈口气,都能将她的自尊摧毁。

    他在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到阳台抽烟。

    短暂地享受不健康的松弛时刻。他一吸气,眼前就会出现一点火光,像颗星,他太过专注,仿佛能听见烟草燃烧发出的哔剥声。

    他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要由他来经历这件事。

    降落到每个人身上的意外都如此霸道,不容人分说。

    他默默地回想,几年前他的父亲在过马路时被一辆小轿车撞飞,一头磕在人行道的路缘石上,当场死亡,他接到这个消息时,浑身如坠冰窖,久久无法言语,他想问为什么,却不知要问谁。

    他站在高楼之上,像个志气满满的伸手摘星人,又像是被天地衔在嘴里的玩物,上下皆无处可逃。

    洛童又从房里探头出来,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像只林间小鹿,看着郑林绪。

    郑林绪刚抽完了一根烟,正站在阳台发呆,余光瞧见了洛童,问她:“看我干嘛?”

    “你想不想吃红豆甜汤?我明天煮给你吃,我会把红豆熬成糊糊,吃着粘稠又绵密,可好吃了。你喜欢甜一些的还是淡一些的?”

    郑林绪原是不爱吃甜食,但听洛童这么一说,似乎有些期待了,“你喜欢吃怎么口味的?”

    “甜一些的。”

    “那就做甜一些的吧。我明天去买点红豆回来。”

    顿了一下,郑林绪又说道:“我今天忘记了,明天上班的时候我问一下朋友有没有旧手机,借一个回来给你用。以后你就自己下去买东西吧。”

    洛童乖巧地应着,继续道:“我今天做了练习册,你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好。”

    洛童在哄他,郑林绪低头笑笑,她这个大麻烦还是挺可爱的,虽然可爱不能解决麻烦,但至少可以让他心里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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